父亲的解酒凉茶，勾起我久远的回忆……

一日一议

作者/孙伟杰 （2022年1月22日，97岁的父亲在家中无疾而终，走过了自己寻常又不寻常的一生。去年曾写了一篇介绍父亲的文章，今修改发出，也算是对父亲的一种缅怀。） 老父今年九十有六，我们弟兄四人轮流值班伺候，两天值班期间各自做不同的饭，大米面条饺子卤面轮番上桌，配上不同的“厨艺”，老人应该也是很满足的。 前段，父亲有不认人现象，对大哥好像删除了记忆，总觉得是个外面人在他身边。经过我们努力地解释，反复帮助他回忆，父亲现在情况有好转，不再认为大哥是外人了，但像隔了层纱布一样朦胧。大哥更是对父亲小心翼翼，不敢说一句硬话，生怕发生争执。 这是上岁数老人多半会发生的情况，老年人不单单是身体内部脏器会衰老，功能会减弱，大脑部分同样会跟着衰老。最显著的变化就是认知部分出现偏差，过去那么熟悉的儿女怎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了呢？ 他自己何尝不痛苦，何尝不想与儿子亲密无间，但一道无形的“门板”就那么残酷地横亘在脑回路中，始终看不清儿子的本来面目。我时常看到他为此叹气，他控制不了脑子，也不是我们反复指认辨认就能解决问题的，当然，经常讲解会好很多。 那天早上父亲又给三哥打电话，说那个陌生人又来了，衣服放在沙发上。其实那是我的衣服，他又误解了。 现在他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比较严重的是前一段时期，经常半夜三更发出恐怖的喊声。我们起来问咋回事？他说屋里有人。开始我等都认为是他糊涂严重了，产生幻觉了，干急没办法，个个抓耳挠腮，无计可施。这样发展下去，情况会更严重，到最后很可能就会失去自理能力，那时候就彻底麻烦了，不请护工估计难伺候成。 以往我在值班时，精神高度集中，睡眠多半是浅睡，因为他一有响声我就醒了，脑子神经高度绷紧。半夜的黑是恐怖的黑，万籁俱寂，有一点不和谐的声音就能比白天放大N倍，尤其还影响到楼上楼下的邻居，曾经有邻居在楼下抗议我们家的动静影响到他们睡觉。但这有啥办法？谁都想让四邻平安。 天暖和了，为防止他长时间睡眠对脑子不好，值班人员下午也时时带他出外走走，看看郑州日新月异的风景，锻炼一下肢体。老父很高兴，很多地方他已经不熟悉了，郑州变得太快，用日新月异形容真不为过，我们还常常眼花缭乱呢，何况他乎。 父亲其实某些方面并不糊涂，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前两天我值班，晚上有酒场，提前把父亲的饭备好，我就走了。喝的是友人父亲酿的南方家酒，有六十度，稍微多了些。 回家比较亢奋，在父亲的脸上摸了一把，特意身体摇摆几下，潜台词是告诉他，儿子喝多了，晚上不要有大动静。 凌晨三点多，父亲推开我的房间，用南通话问我: “咯要喝茶？”就是要不要喝茶？他的老办法就是喝多了用茶解酒。 我挥挥手呜啦不清地说不要，让他回房间睡觉。他退了出去。 早晨五点多，他又推门进来，再问要不要喝茶？ 经过一夜的睡眠，酒精起作用了，也确实口渴，就起来到客厅喝茶。父亲已经把他用的茶杯倒好了凉茶，等着我喝。 平时他的茶杯我们是不用的，但那会儿我很自然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父亲又给我斟满一杯，我又一干而尽，畅快提神。 他看着我喝完，心里像很满意，如同完成了一件大事。可以肯定，夜里他没咋深睡，惦记着给我倒茶，怕我醉酒难受。 看着父亲那颤巍巍的身子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心里一暖，还是父亲呐，虽然自己都走不稳当了，还操心儿子喝茶解酒，这就是父子情深，血脉相连的浓情。 他可以嚷你吵你，可以像幼儿一样说些不可思议的语言，但他心里始终明白，他是当爹的，在特定时刻，他又高大地站在了我面前，像山一样，一杯茶就像甘泉渗到我的心田…… 父亲的茶又让我思绪万千: 1940年他在老家参加了新四军，在苏中军区四分区政治部文工团，后做过县民运工作队；1941年任南通县独立团三营文化干事兼文化教员、书记。随连排级干部到师部干校学习（粟裕当时兼校长）。后因身体原因躺担架行军，迫不得已只能暂且离开了部队。这成为他心中一个永远打不开的结，直到解放后，他的这段历史一直没能得到证明，也就享受不到离休的待遇。 在干校期间，粟裕曾经摸着他的头说，小鬼，你们的连长牺牲了…… 他的一个好哥儿们叫邓若波，时任第十兵团（司令员叶飞、政治委员韦国清第二十三军（军长陶勇）68师202团团长，1949年4月21日英舰“紫石英”号在长江炮击我军，邓若波被弹片击中不幸牺牲（https://mr.mbd.baidu.com/r/Afm5uPqdsA?f=cp&u=68367714e3afa700）父亲失去了一个最有力的历史见证人。 1995年，父亲将自己的经历写信给当时的广东省委书记梁灵光（时任南通县长）后梁灵光给父亲回信，认为所述应为真实，请有关部门详调。这封信父亲一直珍藏着，虽然此信并没有给他带来预想的结果，但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下图为梁灵光的回信） 天暖和了，为防止他长时间睡眠对脑子不好，值班人员下午也时时带他出外走走，看看郑州日新月异的风景，锻炼一下肢体。老父很高兴，很多地方他已经不熟悉了，郑州变得太快，用日新月异形容真不为过，我们还常常眼花缭乱呢，何况他乎。 父亲其实某些方面并不糊涂，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前两天我值班，晚上有酒场，提前把父亲的饭备好，我就走了。喝的是友人父亲酿的南方家酒，有六十度，稍微多了些。 回家比较亢奋，在父亲的脸上摸了一把，特意身体摇摆几下，潜台词是告诉他，儿子喝多了，晚上不要有大动静。当然，念佛机是没忘记打开的，净空法师那委婉的声音又回荡在房间里。 凌晨三点多，父亲推开我的房间，用南通话问我: “咯要喝茶？”就是要不要喝茶？他的老办法就是喝多了用茶解酒。 我挥挥手呜啦不清地说不要，让他回房间睡觉。他退了出去。 早晨五点多，他又推门进来，再问要不要喝茶？ 经过一夜的睡眠，酒精起作用了，也确实口渴，就起来到客厅喝茶。父亲已经把他用的茶杯倒好了凉茶，等着我喝。平时他的茶杯我们是不用的，但那会儿我很自然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父亲又给我斟满一杯，我又一干而尽，畅快提神。 他看着我喝完，心里像很满意，如同完成了一件大事。可以肯定，夜里他没咋深睡，惦记着给我倒茶，怕我醉酒难受。 看着父亲那颤巍巍的身子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心里一暖，还是父亲呐，虽然自己都走不稳当了，还操心儿子喝茶解酒，这就是父子情深，血脉相连的浓情。 他可以嚷你吵你，可以像幼儿一样说些不可思议的语言，但他心里始终明白，他是当爹的，在特定时刻，他又高大地站在了我面前，像山一样，一杯茶就像甘泉渗到我的心田…… 父亲的茶又让我思绪万千: 1940年他在老家参加了新四军，在苏中军区四分区政治部文工团，后做过县民运工作队；1941年任南通县独立团三营文化干事兼文化教员、书记。随连排级干部到师部干校学习（粟裕当时兼校长）。后因身体原因躺担架行军，迫不得已只能暂且离开了部队。这成为他心中一个永远打不开的结，直到解放后，他的这段历史一直没能得到证明，也就享受不到离休的待遇。 在干校期间，粟裕曾经摸着他的头说，小鬼，你们的某连长牺牲了…… 他的一个好哥们是邓若波，是一个团长，1949年英国战舰“紫石英”号在长江炮击我军，偏偏邓团长被弹片击中不幸牺牲（百度有查）。父亲失去了一个最有力的历史见证人。 1995年，父亲将自己的经历写信给当时的广东省委书记梁灵光（时任南通县长），后梁灵光给父亲回信，认为所述应为真实，请当地有关部门详调。这封信父亲一直珍藏。虽然此信并没有给他带来预想的结果，但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解放后，父亲还曾跟随表叔高观四（民国著名建筑师，是江西庐山会议旧址和当时国内最大的南京中央商场的设计者，百度可查）到武汉学建筑技术，这也成为他后来的终身职业，在郑州纺织系统从事基建一辈子。在郑州国棉一厂、三厂、四厂的基建中他是工长，工厂的工地上处处留下了他的印记。（下图是他当时在一厂基建工地上拍的照片） 父亲技术过硬，厂里不少复杂的建筑难题都是他出面解决的，他也很为自己的两下子自豪，经常给我们讲自己的“辉煌史“: 省纺织厅曾经要他去厅里工作，他觉得没有自己在企业安稳，因为纺织厅文革中被解散，他从那里下放过，心里有阴影。 省纺织科研所八三年的刘子贵所长是从郑州印染厂调过去的，他了解父亲的本事，反复做工作让父亲调过去，并保证先分一套两室一厅住房，基建科他负责。可惜厂里不放人，此事不了了之。父亲八五年退休后，一直被多个单位聘用，还是他的老本行，又陆陆续续干了二十年，八十岁才结束了工作生涯，为自己的荣光一生画上了一个句号。 值得欣慰的是，父亲的事业也得到了传承，大哥受他传承最多: 爱京剧，搞制图，写书法。也到过父亲早年学习过的湖北某市当过几年甲方施工监理，很多地方简直就是父亲的翻版。二哥先从事机械行业，对业务很钻，虽是车间书记，可却经常自己上车位上干活，因为他相不中个别工人干的活，看着难受，干脆上车床亲自演示一把，言传身教，这也可算得上是另一种“洁癖”或强迫症吧。临退休前又转行盖钢结构厂房，一干就是六七年，这又和父亲的盖房子职业汇合了。也到过禹州新乡等工地待过数年，也是老板离不开的吃香人物，他身上也有父亲的精益求精的影子。三哥是纺织厂车间保全队队长，也指挥个十余号人员，技术不错，也曾经到外地帮一些小厂安装过机器。哥仨像约好似的，走过了父亲当年走过的路，在技术上都有两把“刷子”。 到我这儿就闸住了，虽然初上班也从事过机械维修，但不吃这一路，一门心思要往新闻道上靠，目标不变，矢志不渝，知道别无它途，自己就是干文字这个行业的。后来也就真拐到这个路上了，看来吸引力法则是不虚的，心心相念就能实现。自己在媒体行业也干了二十余年，可能是需要有人记录好家族的历史，天意安排我做记者这一行，不能弟兄几个都走同一条道吧。（外加一段，母亲过去在郑棉一厂试验室工作，也曾到山东曹县一个时期，辅导过当地学员。） 有很多事父亲至今耿耿于怀，比如没有离休问题。我宽慰他，人生的终极是长寿健康，其他都是假的。看看身边人，你现在可以说是厂里为数不多的寿星之一，真有了离休这个待遇，可能咱的健康就出问题了，医院就会是常客，虽能全部报销费用，但与不去医院看病相比，哪个更划算？父亲可能糊涂了，那不可避免，年龄到了，再过四年就是百岁了，但愿能达到这一目标，也是我们的福分！ 我知道，他心里深处有一些东西是终不会糊涂的: 对亲情的不舍，对亲戚的挂念，对生命的尊重，每天喂养外面的麻雀，多年如一日。 记得老父亲在世时多次告诫我们，要多多联系南通老家的堂兄妹，不要因为距离而松懈了孙氏的家族纽带，要经常写写信或打电话唠唠家常，这是很有必要的。我们老一辈兄弟的感情很好，大家不分你我，在一起走过了艰苦岁月，也牢牢筑起了南通——郑州的牢固友谊，希望你们下一代甚至第三代四代也能像我们老兄弟姐妹一样发扬光大，亲上加亲。 最重要的一条是，做为一个曾经的新四军老战士，他时刻抱有强烈的打鬼子意愿，曾亲口对我说: “别看我年纪大了，日本小鬼子如果再来，老子还要上前线打他们……” 祝父亲平平安安，四季如常，能够听到2025年的新年祝福，听到那新年的钟声！ （2022年父亲节前夕，梦里又回到了回到了老屋，屋里没人，正纳闷间，却突然听见父亲那熟悉的声音从一个角落里传出：哪一个？瞬间泪奔，不能控制，梦醒夜深，万籁俱寂……如今，孙氏老一辈人均已辞世，第二代孙氏人接过了父辈们的担子，在搞好家庭、教育晚辈、保持健康的同时，牢记老人莫忘乡情、珍惜族情的教诲，努力传承好家风，做好自身事，当个正派人，完成老一辈人的念念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