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老早就想写一篇文章,来描述一下家乡的桥,然而我的家乡,最初竟然是无桥的。</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是海边的小渔村。村子西面和北面是滔滔的渤海水,东、南两面是一条弯弯的河道,与海水相通,就这样把村子变成了一个四面临水的孤岛,如果想走出村子必须要经过</p><p class="ql-block">最窄最浅处的一段大约60米的河道,而这河面上是无桥的。</p><p class="ql-block"> 没有桥,渔民自有自己的土办法,潮汐就是人们的桥。在海边生活的人们,没有不熟谙潮汐变化的,每日里潮水的涨落都揣在了心里面。</p><p class="ql-block"> 在落潮时赶到河边,此时海水退去只留下一地淤泥。把紧要的东西举过头顶,挽起裤管,踏着几块石头也就可以过了河;想回村子的也一样要遵守海水的变化。来早了的就蹲在岸边,男人抽几袋烟,女人拉拉家常,等着退潮的到来,任凭你有多么重要的事情也是拗不过海水的。偶尔有水性好脾气急的年轻人,看着水一分一分地退去,急得直跺脚,按捺不住脱下衣服和鞋子,系在身上跳进水里,扑腾扑腾地游了过去。到了对岸又得穿上湿淋淋的衣服,光着脚,拎着鞋子,不无得意的冲人群喊一声:“大伙儿,我先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然而,大多数的渔民出门,不是去卖点小鱼虾就是去买点生活必需之物,都是要放在竹筐里,用一条条扁担担过去的。他们只好乖乖地等着潮水的召唤。</p><p class="ql-block"> 这一段无桥的历史,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其间的辛酸简直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书。这书里一定还夹着一个更悲惨的故事,有人就葬身在了这里。</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夏天的河边,急匆匆地走来了一个要回村子的女人。她系着一条粉红的头巾。脸上因为不停的一路走来,变得比头巾还要红。汗珠,早已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脊背,身上的汗衫胸前鼓鼓的,那里涨满了奶水。她是今天早上出门,涉过河道,去看住在外村的生病的父亲的。现在急着赶回家,家里有四个孩子,最大那个还不到10岁,最小的那个想必此时一定在家中哭红了小脸,他半天没有吃到母亲的奶水了。</p><p class="ql-block"> 她心里惦记着幼子,看一眼海水,虽然还不到腰,但要等到全部退去,至少还得两个钟头。岸边空无一人,海水看起来也很平静,并且她曾经亲眼见过许多人从水里趟过去。于是她一个人慢慢地来到水中,她忘记了自己不识水性,也小看了水下的诡异变化。一个趔趄,一个激流,年轻的女人不见了,河面上只剩下了一条粉红色的头巾,几个年幼的孩子同时失去了母亲。</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渔民啊,千百年来都是这样,依靠着海,信仰着海,顺从着海,然而大海带来的灾难永远没有预兆。</p><p class="ql-block"> 水波悠悠,春草空绿。1976年渔村无桥的历史终于结束。一座真正的新桥建起来了。这可真是一个好桥,一座救命的桥!桥本身并不气派,宽约有10米,桥面平直,每隔几米就会有一个桥墩。算是简易的、桥的护栏。桥下有八个粗壮的桥柱,深深地在扎根在水里,稳稳地站住了脚。桥头的一个桥墩上,刻着“清河桥”三个字,清河是本地人的母亲河,这桥又何尝不是渔民的母亲桥!在新桥上,渔民们终于可以骑上自行车,后来也能开起来自己的四轮车。这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的路,越来越兴盛了起来。从此,任桥下的海水怎么涨落,桥都可以睥睨自然的规律,成了渔村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p><p class="ql-block"> 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的人,从这桥上日出而行,日落而归,兴旺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人从这桥上走出,走进了外面的更大的世界,再也没有频繁地踏上这座桥。沧海桑田,人情世故的变化里,不变的只有这座桥。它像渔村延伸的土地,也像渔民船上的舢板,是不能缺少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2001年。我和许多渔村前辈同辈一样,从这座桥出发,来到了城市里生活、工作。每次开车回老家,来到桥头时,我总会停下车,走上桥,去看一看桥边的风景有多少变化,摸一摸桥头“1976”的字眼斑驳了多少。我知道村西面新修了更广阔的滨海路,也可以直达村里,可我仍旧每一次都要从这桥上通过。这承载了渔村衰兴变迁的桥,只有它,才是我唯一的回家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