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血书，我以泪和

愿风裁尘

 ——关于我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我热衷于做色彩的加法。

  这几天是被房思琪“霸占”的日子。几天前，拿起这本争议和呼声都很高的书，我如获至宝，贪婪地读了起来。读过简介和封面，我已经对将要接触的痛苦和压抑做好了心理准备：成长里不能说的故事——儿童性侵和家庭暴力。直到真正翻开书页才懂：我们无法真正对别人的苦难产生想象力。

   初读时的苦涩和浑噩遍目，奇怪突兀的字句，兀自潇洒的断句标点，还有任性深奥的譬喻。比如这句：“我不知道是看还是不看，眼睛忘了，可是鼻子记得。对！这些叔叔阿姨只趴在猪圈栅栏上，随着黄浊的水漂流的味道。”还有：“冷风像一个从不相信中医的西医，在遍尝无效之后去针灸了满脸。”我的思绪一边在这种混沌中挣扎，摸索。一边又在惊叹作者用如此艺术化的文字，以一种迂回婉转的方式诉说着丑恶和腥臭。我有些迷惑：这样细腻精美的笔触，这样丰富细致的刻画和入目满帘的精彩譬喻，是否有堆砌辞藻之嫌？继续读下去才知道，这是林奕含描写的社会对于性的一层迷蒙的遮羞布。在这个社会认为性下流、肮脏、无耻、难以示人，家长老师谈性色变的时代里，林奕含的这种基于自身经历创作的小说，才是真正直面了社会血淋淋的阴暗面，扯下了社会对于性 讳莫如深 和 闭口缄默 的遮羞布，亮出了那些在这张布下钻着法律和道德的空子，用着肮脏的方式享受稚嫩肉体的硕鼠。在这场所有人避讳谈性的无知里，她被光明下的阴影侵害了。她沉迷于这场尊师用文学布下的咒语，被催眠之后，失去了自己，并在漫长的反抗里渐渐享受受害者的角色，着迷于这场自己向恶魔的献祭。

    

       这是一本致郁的，不忍卒读的文学绝唱，尽管书中处处都有‘快乐’二字。      少女迷恋文学，进而迷恋那个用绝美情话编织麻袋的猎手，甚至还存在被思琪误以为的‘爱’。可是我却如鲠在喉，泪流满面。心疼那个在被要求含住它时，还说出“我不会”，而不是“我不能”“我不可以”的13岁少女。此刻，我才真正知道写在书的扉页上那句：“我已经知道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是什么意思。此时，这种痛已经失声，化为深入骨髓的啜泣。而联想和比喻就是林奕含的嘶喊和求助。满篇的比喻，精细准确地表达了她的心，那些小旅馆和小公寓的壁纸花纹，那些腥膻的细节，给人一种香艳、跳跃、梦幻的错觉，却糅杂了污秽、丑陋、腥臭、肮脏、黑暗、窒息、折磨和痛苦的绝望。

　　李国华说:“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你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美丽是不属于它自己的。你那么美，但总也不可能属于所有人。所以,你只能属于我，你是我的!  你喜欢老师，老师喜欢你。我们没有做不对的事情，这是两个相互喜欢的人能做到的最极致的事情。”

      

      “你不可以生我的气。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气才站到这里。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天使。”

    

     “你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再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教师节礼物。”

    国文老师就连情话都说的那么国学气，以至于思琪在被捅破，被刺杀后还告诉自己这是和老师永夜的爱。  

李国华说：“你可以责备我走太远，你可以责备我做太过，但是你能责备我的爱吗？你能责备自己的美吗？”     思琪还是个对文学囫囵吞枣的少女，她不知道这是一场偷梁换柱的诡辩。一个酷爱文学的少女，对极富才气的国学老师的仰慕与爱，甚至只来源于文学的神秘吸引，而年逾半百的油腻老师的爱，就是为了满足自己下流欲望的借口。李国华把这种动物本能的欲望用半生才华粉饰成百无禁忌的温暖，甜美的爱，这本就是文学的巧言令色。这戕害了一个少女，未来让她劈裂，让她痛苦，让她开始质疑艺术的真善美，让伤害和道德模糊，披着艺术与文学的糖衣，滑进暖红如洞房的口腔，串珠门帘般刺刺的牙齿。  此时的文学再也不是在心为志，发言为诗那般单纯无害的信仰，而是罗织捕获猎物大网的巧言令色。

     

     “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一个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这一整本书都在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房思琪第一次被诱奸之后，还会回到李国华的作文课上。还会回到他的卧室里？我想我现在明白了一些。李国华看中了房思琪的敏感和高自尊，在思琪询问母亲家庭中为什么独独缺少性教育时，母亲回答:“性教育是为了给需要性的人的。”在她隐晦表达女同学与男老师在一起了之后，母亲的那句：“哦，她好骚啊。”就证明了父母在这一场性教育中永远的缺席了，就注定了思琪永远不会说出这种‘爱’。所以她才会选择用爱回报，甚至觉得不付出爱就对不起老师，“有种功课没做好的感觉。”所以变态的诱奸变成了不伦之恋，变成了两情相悦的证据。

他发现利用社会对于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他知道，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到他身边，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一个个小女生是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绵羊。”     李国华沉迷于自己的演讲，他沉醉在自己对小绵羊精密无缝的诱骗手段里，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收集这世间的美”。只有当思琪知道郭晓奇和饼干被李国华玩弄后抛弃时，她读书、苦思、敏感、纠结。这才真正意识到李国华只是凭爱好集邮，对她并无半分爱意。与拥有一张招人嫌的满脸的‘双胞胎’怡婷相比，她们同样天资聪颖，热爱文学，文笔卓越。李国华却在每周作文课上，教给她像‘目如愁胡’这样美丽的词语，她终于意识到，老师只不过是爱自己的皮罢了。

   

      但凡他说“我之前只是浑浑噩噩的结婚，但是遇到了你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恋爱。”比如，他可以用阔面大字写阿拉伯写给哀绿绮思的那句话：“他把我的安全毁了。你破坏了我哲学的勇气。”但是她讨厌他连俗都懒得掩饰。    但凡他对她的爱是‘发乎于情，止于礼’的，思琪也不会断断续续的失去记忆，发作解离，从一个灵气的文学少女变成一个笨拙迟钝的精神病人。她以为老师的爱是曲高和寡的情不自禁，只有她——绝对聪明和早慧的她才是他在爱情中怀才不遇的高山流水知音，她满怀痛爱，他却把这种爱踩在脚下，连根拔起似的毁了思琪的爱与信仰。恍若是文学背叛了深爱文学的思琪。

  

      

  思琪疯了，思琪是为爱而亡。奕含死了，奕含是为不能爱而亡。    从高二就开始患上抑郁症的林奕含并不脆弱，相反她却是用着超乎寻常的生命力，扛下接踵而来的大石头，抑郁症和被尊师诱奸，再加上精神病和随之而来的歧视，她并没有放弃，而是不断重修，一次又一次考上台北医学院和中文系，在积极治疗的同时，关注学业，关注女性主义，并力主为精神病人去污名化，她以身探死，以笔为刀，深入痛苦的核心，看到人性阴暗幽 微的缝隙里。为我们做了一场精密至极的解剖手术，当手术完结后，她也像杜鹃啼尽一样，竟没有多余力气再爬出深渊了，这是勇士之举！！！但她的人却最终为文学信仰的崩塌而灭，为轰动荒唐的初恋而亡，2017年，她与公寓卧室自缢身亡，彻底结束了她苦难煎熬却精彩短暂的26年。此前，她刚发布她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一书。已于2016年与丈夫B跨越重重阻碍，成为‘新人’，建立了家庭。她最终因为这场被剥夺所有的“初恋”，连带着失去爱人的能力。永远的被噩梦所笼罩。

　　 她的陨落，或许于她是种救赎。在天堂里，终于不再有“李国华”。没有披着爱的外衣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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