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榕树：吉安人的商根（文/胡春尔）

向阳花

题记：卷地翠栅榕树驿漫天红锦荔枝林 宋·戴表元一赣江中游吉安沿江路岸江边上，挺立着一棵高大的榕树，吉安人习惯地叫榕树码头。码头始建于何时，查无记载。码头因榕树而名传万里，榕树因码头更显声名远播。工作之余或茶余饭后，数次漫步这里，深情地凝望这棵独木成林的榕树，让我的思绪回到久远的过去，感慨万千，多少往事涌上心头……。千百年来，赣江河道白帆点点，桅樯竖立，舟楫击水，水运繁忙。在那远古陆路交通不便的时期，水路的繁忙成就了吉安的辉煌。榕树码头就像一位友好的天使，一头连接着外界，一头连接着吉安。它是吉安人的标志性记忆，是外人认识吉安、感受吉安的窗口和名片。那冠如伞盖，青翠高大的榕树，定格在人们的记忆里。我与榕树码头有很深的感情。吉安街上有我的很多至亲。那个年代物质短缺，生活贫穷，年少的我特别喜欢做客，听说要到吉安亲戚家去做客，便高兴的手舞足蹈，兴奋不已。我每年有几次去吉安的机会，那时交通不便，坐洋船出行便是人们主要的交通工具。像我家乡地处吉水水田乡村，更是穷乡僻壤，出外求学、走亲访友、出差公干、外出谋生等等，从西沙埠码头坐洋船便成了人们没有选择的选择。我的家乡西沙埠码头和吉安榕树码头是连接城乡二元结构的交通驿站，这两处码头趸船停靠在赣江的岸边，像两只庞然大物趴在水面上，两根粗大的缆绳，呈八字形的牢牢系住趸船，或栓在西沙埠河岸上的大树上，或拴在吉安榕树码头上的榕树树干上。而趸船外沿还有两条硕大的铁链连着铁锚扎进了河中间的河床里，使得趸船十分牢固和安全。曾记得那褐色的长条型的麻石铺就的码头，从河岸上伸向河底，每步台阶，严丝合缝，辙痕、足印深深地陷在石面上。依稀可见，这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估计至少有几百年的时间。吉安榕树码头每日从吉安开往赣州和吉安开往樟树两班，估计赣州和樟树也是与吉安对开。那时的我，年纪尚小，为了坐洋船去吉安走亲戚，讨生活，吃了不少苦头。从吉安坐洋船回来，由于开行时间较早，生怕错过了开船时间，每次都是被大人从床上拎起来，穿好衣服，睡眼惺松，推推搡搡，被大人看管着，随着人流从榕树码头连推带挤上船；从西沙埠坐洋船去吉安，逆水而行，正常的时候，樟树开到西沙埠码头，一般为下午三到四点左右，碰到枯水季节十有八九次是到了黄昏还不见洋船影子，多少次我上午从家里辗转坐渡船到西沙埠码头，口袋里怀揣着那枚硬壳纸，条方型的洋船票，望眼欲穿，总是不见洋船从同江湾的河道开来，等到黄昏上船后，走走停停，搁浅渡航，到达吉安市几乎到了天亮。那洋船冒着黑烟，鸣着汽笛靠岸吉安榕树码头，待人们从趸船下船后，洋船仿佛像一头负重的老牛，静静的卧在那里喘着粗气，休养生息。如今回想起来，上船时见到吉安榕树码头上的榕树时，特别高兴和亲切，它仿佛就像接机接站的大叔大爷，总是微笑着迎接从船上上岸的旅客，很多次我都上岸倚靠着榕树，稍稍休息，才又启程；另外，一件记忆深刻的，便是在洋船上，漫长的旅途，漫长的洋船搁浅等待中，闻到船尾厨房那饭菜的香味，随风飘进洋船的客舱里，分外清香，沁人心田，叫我口水直涎。如果没有经历那样的场景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世事难料，那时候家里实在贫穷，吃不起船上叫卖的份饭。今天经济富余，生活富足，又买不到当年那种香味的饭菜，只能在脑海中反复咀嚼那诱人的饭菜香味……。我站在榕树下，天空中依然蓝天白云，眺望对岸的青原区，高楼大厦，星罗棋布。眺望榕树码头左边的吉安大桥，车水马龙，如鱼过江，来来往往，一片繁忙；我身后榕树码头上的沿江大道，宽敞笔直，呈一字排开的商铺大楼，货物琳琅满目；紧靠着榕树——沿江路上游处，正在兴建中的赣江大桥，机声隆隆，起重机长臂转动，估计不久，一座崭新的现代化的大桥即将横空出世。眼前的赣江碧波荡漾，静静的水面，波光粼粼。但我却感觉脑海中的赣江与眼前现实中的赣江，犹如时空穿越，梦幻了一般。“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时代飞速发展，变化得让人难以预料。“三峡出平湖”，曾经水流湍急，河面宽阔的赣江中段，变成了峡江水利枢纽的库区；曾经舟楫繁忙的黄金水道，那些我年少时坐在河岸上看到的篮球场大小的放木排、拖船、洋船，已经成为了历史，不见了，消失了，只能留下在脑海中虚幻的印记，而这印记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行渐远了。这，真正让我体会什么叫沧海桑田，什么叫天翻地覆，看着眼前的场景，赣江浩荡，千帆已尽，这不仅使我五味杂陈，感慨、惆怅，伤感兼而有之……。唯有这生长了四百多年的榕树，它像一尊慈悲的、憨笑的弥勒大佛，屹立在赣江岸边，它阅尽繁华，看潮起潮落，见证着这大千世界，沧海桑田，花开花落。 二我坐实吉安榕树码头上的那棵榕树是吉安人的商根。翻阅尘封的历史画卷，我清晰地看见吉安古庐陵的历史变迁：夏商时代，庐陵大地为中原九州之一的扬州西南境内；西周时期，属周文王周章封地，春秋时期属吴国；秦王政二十四年，秦灭楚，秦统一中国，实行郡县制，分天下为36郡，始置庐陵县，归九江郡。东汉建安四年（公元199年）设庐陵郡。庐陵郡是中国汉朝至唐朝的一个郡置，虽然在隋唐两代被改为吉州，后又复为庐陵郡，但从唐乾元元年（758年）改为吉州后，并且在唐贞元年（1295年）改吉州为吉安一直沿用至今。吉安，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寓意着吉祥平安，而这棵榕树就生长在吉安这块商脉凝重的大地上。与榕树相对称的，是左边不远处的白鹭洲中学、吉安一中、二中以及对面的井冈山大学，正本溯源，如果说榕树之地是商根，那么白鹭洲中学这边便是文脉，文脉与商根，共同撑起了吉安的繁荣。以吉安榕树为圆心辐射的，是一个地理范围很大的商圈。今天泰和县的禾市、马市以及兴于晚唐、盛于南宋、衰于元末的吉安县永和镇吉州窑就是吉安历史上商业、手工业发展的有力佐证。我想，在主要靠水路运输的那个时代，吉安榕树码头是何等地繁荣：单是吉安永和窑生产的黑釉瓷外销到朝鲜、日本、东南亚各国，就可能将榕树码头挤得水泄不通，河中船舶樯桅林立，码头上商贾云集，待价而沽，吆喝经营，岸上车辐辘辏，民工们大汗淋漓，装货卸货，好一幅“清明上河图”，又好似辛弃疾《青玉案·元夕》描写的“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种遥想似乎有些久远，不够清晰，勾起我美好记忆的是，我从小来到吉安，从榕树码头上岸后，就见到那种商业气息扑面而来，商业氛围十分浓厚，它深深烙在我的脑海中。以吉安中山场一带的蔬菜店、豆腐店、剃头店，以大街高峰坡一带干货河鲜、美食小吃，以水沟前一带的竹木制品、铁器五金，粮食烟酒、茶楼酒肆和罗记米行、胡举人药酒、恒昌祥百货、福昌金店、介福糕饼店、裕丰厚钱庄等一色老字号木板门店，招幡猎猎，随风飘动。前来交易的人流不断，人声鼎沸。背街小巷，挑着担子的货郎，那一声声“要邹子米果么”，诱得我口水直流，摸摸口袋，身无分文，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清晨，吉安古后河九曲桥下菜农们担着曲桶（尿桶），粗犷的大声叫喊着“有么尿倒”，店家里人们纷纷端着马桶把前一天储好的人尿卖给菜农，菜农付过尿资后，晃悠悠地挑着尿去给蔬菜施肥了。以吉安榕树为几何坐标来看，就连榕树码头河对面的青原区，吉安贸易广场也在其中，还有那榕树的北面，吉安兴桥各类商贸专业市场兴建于此。那绝不是机缘巧合，而是榕树这个地理方位商脉、商根辐射影响形成商圈的结果。明朝万历年间，精明、友好的福建商人来到吉安，他一定是看中了这块商脉之地，我推测他一定学过堪舆学，懂得风水，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不选择上游的神岗山，或是下游的骡子山呢？而偏偏选中此处宝地，栽下吉祥平安发财的榕树。历经四百多年的榕树，深深扎根于这块土地上，它枝繁叶茂，四季翠绿，遮荫面积2000多平方米。我还想象着，这位福建商界使者当时栽下这棵榕树的样子，他是那样虔诚、肃穆，一脸庄重，点烛烧香，跪拜天地，在众人的拜谒中破图栽树。他把这棵树当成了神，当成了菩萨，他希望从此茁壮成长，生根开花，财源滚滚。事实印证了人们的美好愿望，18世纪初，闽商在吉安各地经商经营得风生水起，就连吉水县水南镇最早的街市都是福建商人黄茂盛经营的，镇志记载为“虬门街”。四百多年来，榕树庇荫着吉安子民，诞生了一批带有时代烙印的商界大佬和业界精英，凭借着诚信经营、勤俭刻苦和精明能干，明清以来诞生了第一批以盐商巨贾的吉安商帮。诸如周扶九、刘居吾、肖政芳、胡元海、刘子盖、徐竹亭等等不胜枚举，公元20世纪，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在城镇化浪潮的大背景下，吉安本土产生了明清以来第二批以房地产开发和第三产业为主导产业的大企业家，大老板和创业成功人士，如孙建中、黄小来、陈海根、罗邦平、陈万洵、周军、王志勇、胡金根、王振兴、文开福、尹德飞、习文伍、王忠平、罗向阳、丁祖军等等；时空穿越到公元21世纪，以新材料、新工艺、智能化、信息化、自动化为特征的新兴产业化浪潮已经到来，吉安籍的龙吉生、王刚等一批知名企业家，正在异军突起，勇立潮头，独树一帜，成为这个时代商界的领军人物。三我十分喜爱这棵富有灵性、还有灵魂的宝树。我与它对视，与它耳语，犹如亲密的朋友。2020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肆虐中华，人民遭罪，生灵涂炭，我漫步到吉安榕树码头，所见到的是，榕树的巨大树干上，满树的叶片上，都是那大大的水珠，水珠流线，如同人们的眼泪，它让我心酸，唏嘘不已。我想，它一定是在祈祷，天佑中华，国泰民安，但又回天无力，只能是默默地流泪；2021年，在党的坚强领导下，全国人民齐心抗疫，疫情防控取得战略性胜利，在解除社区隔离封闭的那天后，我多次来到这里，远远望去，榕树上翠绿的叶子，仿佛像少女薄薄的嘴唇，一张一闪，一颦一笑，煞是好看，它让人赏心悦目，我情不自禁地抚摸那粗壮的树干，古朴苍劲，仿佛在抚摸一位饱经沧桑、慈祥深沉的老人。这是一棵友谊之树。四百多年前的商界友好使者，栽下这棵吉祥平安之树，架起了闽商与吉商的友谊桥梁，是共同发财、共同繁荣的象征。如同榕树本身一样，一种是原根，一种是气根，原根像基桩一样深扎在大地的土壤里，而悬挂在树干上的气根，则通过光合作用吸收养分，多数气根直达地面，试图扎入土壤之中。远离故乡的闽商们就像气根一般，努力地适应着吉安这块肥沃的充满商机的土地，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吉安榕树是我们心中的图腾，它荫佑着我们，是一棵福树，宝树。朋友，特别是商界创业打拼的朋友们，请抽出你宝贵的时间，到那里坐坐，与大自然亲近，与古榕树对话，许下你心中美好的愿望，或许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