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昨晚梦見我住在三角地形的屋子里,醒来突然想到这三角形与我这一生真有不解之缘。因为从小我就是成长在浙江省海宁市袁花古镇的三岔角。所谓三岔角是袁花西面进镇的主街,在三岔角分成二条路,主街称为前市街,与横穿袁花古镇的花溪河平行,而分出的街称为后市街。袁花古镇几乎全部被日本侵略者烧毁,古镇的旧貌已无从知晓,我所見到的是几年后在废墟上刚修成的模样。 在三岔角的顶端是座二层楼小屋。楼上住人,楼下是店。有位中医儿科女先生坐在一张桌后给人看病,半间屋租给一个脚有残疾的补鞋匠。我小時在夏天经常去屋前的花溪河游泳,有一次身上皮肤出现了一长条小泡,据说是蛇绕,如果泡症绕身体一圈,蛇毒发足会死人。我去找那位女医生,人称“培荣妈妈”,只见她将浓茶水倒在砚台上,用香墨研磨, 然后念念有词,用毛笔沾了黑色墨汁在我身上有泡症的皮肤上画。几天后泡症就消失了。现在想想十分神奇,不知那黑色墨汁是否是药,而她念念有词地又念了什么。</p><p class="ql-block">受人尊敬的培荣妈妈以慈悲为怀,经常救济镇上的孤寡老人,还收养了上海孤儿李勇杰。</p> <p class="ql-block">补鞋店东面邻居是第二家,共有二间屋。面向前市街的屋开了家中药店。我父亲在与镇上另一位西医创办袁花医院以前,是这家中药店的坐堂医生。中药店后面是天井,穿过天井后面是厨房和住人的廂房,厨房有门与后市街相通。</p><p class="ql-block">儿時镇上小孩流行养洋虫,曾向药店老板讨要些路路通(有很多小洞的一种植物果核)和藏红花来养。</p><p class="ql-block">由于好动,我右脚踝常扭伤,就用金不换的根和药店里的黄栀栀打成漿,糊在脚踝受伤处,第二天脚踝皮肤变青色,脚踝也奇跡般地好了。</p><p class="ql-block">记忆犹新的是,过年時中药店会给路过的小孩分发装有长生果(带壳的花生)的小纸包,其美味至今尚存于记忆中。</p> <p class="ql-block">第三家就是我家,共有三间房。临前市街的房子,前面是店铺,我母亲与侄女共同开了家缝纫店。后半间是厨房,内有老式柴灶。儿時最温馨的记忆是逢年过节,平時省吃俭用的母亲会做好吃的。我会围着灶台转,迫不及待地尝试母亲为节日准备的刚起锅的菜肴。 房子的后面有一天井,与中药店的天井相通。厨房后面有一下水沟,经房下水沟与前市街青石板下的下水道相通。天井里放着一大水缸,用来接屋顶的天落水。第二间房前面是厅房,称为堂窗间,因为用大而厚的玻璃代替了古式的木格窗。堂窗间正面掛着一幅老虎下山的国画(我父亲属虎,因此我们兄弟常被邻居和友人戏称为“小老虎”),国画两边是一对夸奖我父亲医术的对联,我只记得夸他似古代名医张仲景。屋中间放了两张漆成红色的八仙桌,两旁靠墙放了四个红木茶几和八把太师椅。东面墙上掛着我们爷爷的遗像。在堂窗间里,不管我走到那里,总会发现爷爷眼睛在看着我。后面是寝室,房子的开间很高,在寝室上方建了阁楼,用木梯可以爬上去,上面堆了些杂物。因为寝室是在北面,显湿冷。后来我母亲决定修建第三间房,由于资金不足,只修好了上面的楼房。楼下只有几根柱子,没有装修。但有后门通后市街。</p><p class="ql-block">当時医患关系很好。我们全家在堂窗间吃饭时,如有病患者来访,我父亲会立即放下手上的碗,站起来去为病人诊断。求诊费多少由病家自己给(封在红包里),如当時没有钱,可以以后补上或免费。我家经常会收到康复者为表示感谢而送来的各种新鲜农产品。</p> <p class="ql-block">老中医必须有一手漂亮的书法,如我父亲和小哥那样。我自小放羊式教育,从来没有练过字帖,写的字上不了桌面,上天没有赏吃中医的饭,只好转而依靠计算机写字,学科技了。下面是我父亲写的练字心得:“十七帖久摹,司得神韵,然非一朝一夕可以仿佛,须久久习之也。”</p> <p class="ql-block">下面是我小哥写的字。</p> <p class="ql-block">我家后门面对的后市街对面,原是一片被日冠烧毁房屋后形成的荒地,在我读小学時,被镇上的几位体育爱好者修建成篮球场。记得当時似乎成了袁花镇年轻人的俱乐部,每天下工后或周末常有篮球比赛,经常能听到热情观众的喝彩声。</p><p class="ql-block">操场上有時会放露天电影。有人回忆当年的情景“三岔角上篮球场,露天电影喇叭响”。</p><p class="ql-block">马戏团也曾在篮球场支起大帐篷 ,表演马戏和杂技,吸引了周围十里八乡的老乡来观看。</p><p class="ql-block">露天篮球场尽头是祝家池塘,西边高墙上向东有扇大门,门内是祝家祠堂大厅,曾当成礼堂,演过文明戏,后开过幼儿园。</p> <p class="ql-block">我家在前市街东面隔壁是间打铁铺。铺主夫妇育有一女二子。小儿子与我年龄相妨,是我儿時玩伴。大儿子是他父亲打铁時掄大锤的助手。大概是生话太艰幸,铁匠经常喝醉酒,发酒疯,打骂大儿子没有认真学手艺。常将打好的铁钉盒扔到大街上,铁钉洒得满街都是。</p> <p class="ql-block">我家前市街对门是间理发店。夏天時会用报纸叠糊成长扇子,掛在屋顶,由人拉着绳子,一前一后地扇动,为顾客扇风降温。因为好玩,我常去拉动这大扇子为理发者送风。</p> <p class="ql-block">理发店的东面邻居是间紧临花溪河边,颇具规模的元叔茶馆。面向花溪河的一排木窗可以用木棒撑起来 ,河中情景一目了然。清晨,近郊农民肩挑或摇船将运来的新鲜蔬菜放在茶馆临街茶座边,边喝茶边贩卖。夏天,农民们会运来自种的西瓜或生瓜(一种長条形的甜蜜瓜)贩卖。茶馆沿街成了一个小型蔬菜场。<span style="font-size: 18px;">袁花古镇的茶馆与四川茶馆的盖碗茶不同,茶馆是用茶壶泡茶,茶客将茶壶中茶水倒入茶盅中饮用或与友人共饮一壶茶。</span>老板元叔会将茶客茶壶里没用完的茶水和茶叶集中倒在一个大容器中,让进镇过路的农民自饮解渴。有时会有走江湖的艺人在茶馆里,拉着二胡演唱,由茶客和茶馆老板的微薄赏钱解决温饱。如放至今日,他们可能是日进斗金的歌星。</p> <p class="ql-block">小哥和我想学摇船。运蔬菜瓜果的空船就停在茶馆临河的码头上。江南的船在尾部固定有几寸长的铁柱,顶端是个园球作为橹的支点。橹的中部镶嵌着一块凹形铁,对准船尾部的铁球。摇船時一手抓住橹绳,一手抓住橹桨,橹桨左右晃动,劈开水面可以让平底船轻快前行。小哥与我常去河边偷偷地解开其中一只小船的缆绳 ,跳上船,放好橹桨,兴奋地在花溪河中摇船。有时会被坐在茶馆临河窗口的农民船主发现,就会听到叫骂声:“小赤佬,快把船给我摇回来!”我们会把船摇离得远远的。叫骂了几声后,船主知道是邻家小孩淘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又坐下喝茶,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清闲。我们摇尽兴后会将船悄悄拴回原处,并向茶馆方向喊一声“船还回来了”。能听到一声“小赤佬”的回骂声。</p> <p class="ql-block">茶馆的东面有块空地,叫方家场。在袁花二月初五鬧太平,后又称城乡物资交流会,有许多小商贩会集中在那儿,十分热闹。还有不少有趣的游戏, 如用藤圈套物、在弹子平台上打玻璃弹子,让玻璃弹子落入平台上孔中就能赢得该孔所对应的糖或烟。我第一次看西洋镜就是在这样的集会上。 也常有跑江湖的人在那里卖梨膏糖,他会站在凳子上说单口相声,说到关键点,正当下面听众吊足胃囗時,就会停下并打开前面的箱子卖一些糖,卖完后再继续说。总之当时的三岔角是袁花镇镇西的中心。</p><p class="ql-block">方家场边有一小水码头,有一座石拱桥名叫跨街桥, 横跨花溪河,河对面有座高墙的院子,粉白墙上写着硕大的酱園二字。进门后有高高的柜台 ,出售酱油,盐和酱菜。这里是我经常造访的地方,常拎着酱油瓶到那里打酱油。</p> <p class="ql-block">我家对面理发店西面相邻的是家油条店,油条、麻球的香味很吸引人。店主夫妻俩有一长女和二个儿子,小儿子建良是我的发小玩伴。店主妻子是我家常客,常到我家坐坐,聊些家长里短。我们叫她沈奎妈妈。小镇上称呼人,如果丈夫被称为先生,其妻就会被尊称为师母并冠以其丈夫姓,以示对文化人的尊敬。镇上人都称呼我母亲为查師母。其他人的妻子会用其丈夫名加上妈妈作为称呼。沈奎妈妈的丈夫叫周沈奎。</p><p class="ql-block">建良家也是前店后住房,后门临花溪河,可从河中吊水到家中。</p> <p class="ql-block">油条店西邻是家豆腐作坊,每天早上都能买到热气腾腾的新鲜豆腐。豆腐作坊西边是一片烧毁的废墟。废墟临近一水码头,有用青石建成的平台,向东向西各有一石梯能到达水面。这里是我与小伙伴们夏天到花溪河戏水的入水处,往往将衣褲留在青石台上,然后欢呼着跃入花溪河中。游尽兴后就从水码头爬上岸,湿淋淋地跑向后市街,从后门悄悄地溜回家 。</p> <p class="ql-block">利用这水码头的便利,有一对年青夫妇在三岔角正对水码头的房子里开了家水果行。丈夫有经商头脑,但身体单薄。妻子很壮健,长得标致,她能从水码头的水果船上,扛起大袋水果,轻松地扛回水果行。他们育有一年幼的女儿。</p><p class="ql-block">由于当時没有冷冻设备,苹果由北方几经转运至袁花镇,路经了很多日子。所以我当時吃到的苹果,如吃棉花一样无味。实在想不通,苹果怎么会这样难吃。直到在北方上学,在苹果园嚐到新鲜苹果,才知苹果是又脆又甜的。</p> <p class="ql-block">在上世纪50年代中旬,袁花镇上聪慧的商人鄔济仁倾其全力,联合几位朋友在镇上建起了一座千人大礼堂。位于从三岔角后市街向东几十米,建在被日冠烧毁的废墟上 。礼堂用毛竹为骨架,茅草为顶。大家称其为茅草大礼堂。常有越剧团在茅草大礼堂演出。也是全镇开大会和海宁二中全校師生开会的场所。</p><p class="ql-block">茅草大礼堂大门右边有口四眼井。四眼井正对着的是与后市街垂直的后市街弄,它与前市街相通,正对横跨花溪河的卖鱼桥。当时后市街弄两边仍是被日冠烧毁的断墙残壁,从高耸的壁墙可知,以前这里全是豪门大院,但当时墙内已变成了菜园。洪家大院就座落在后市街弄,前院已毁,后院成为当時的区政府办公处。洪家大院路对面是高墙中顾家开的电讯所。顾氏夫妻有二子,大儿子顾守仁是我小哥的同学和发小。小哥用漆包线绕制直流电动机是向电讯局的职工学的。当时,茅草大礼堂和后市街弄是我与小伙伴们经常出没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在我家东边十多米处,有棵遮天盖云的巨大元宝树。不知其树龄,其树干有四人合围粗。树干接近地面处已形成空洞。结的果实呈一串串元宝形,故而得名。据说日机轰炸袁花時以此元宝树为地标,周围的房屋尽毁,树的上枝也被炸断。在树的南面有口古井,其井水甘甜清涼。元宝树的东面二十米多处,是日机轰炸后幸存的一棟二层楼古建筑,顾家在那里创办了袁花镇的电讯所。有次小哥带我去顾家玩,正逢立夏日,干练的顾師母正忙着在其后院烧野飯。袁花古镇在立夏日有野炊(俗说烧野饭)的习惯,当日还允许别人到地里采一把新蚕豆尝鲜。顾師母留我们和顾家兄弟一起吃立夏饭。记得有香油小葱拌豆腐,新鲜蚕豆和必不可少的新鲜荠菜菜饭,而鲜嫩的野菜是立夏饭餐桌上必不可少的。</p> <p class="ql-block">从我家二楼窗户向北眺望,穿过露天篮球场后面的祝家祠堂屋脊,可看到郁郁葱葱的毛竹山。从我家后市街后门,沿后市街向东几十步,有一小弄堂,穿过一片蚕桑地,可直达毛竹山山脚下。从宽敞的石梯拾级而上,山上有座城隍庙。当時城隍塑像还在,香火旺盛。每次我去庙中玩耍,绕到硕大的城隍像后面,总感到阴森森的。毛竹山离地面大约三、四十米高,袁花人称其为城隍山,又称龙山。在沧海变良田前,可能是一长条形礁石。变陆地后,经祖先们不断地挑土改造,种毛竹,终成现在盛产毛竹和毛竹笋的袁花一景。站在毛竹山上,平原上星星点点的村庄加上一块块绿油油的田地尽收眼底。还能看到南方远处几公里外的包公山、潘家山和尖山等一系列丘陵所形成的天际线 。</p><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十年代曾在毛竹山顶,建过一座隐藏在高耸毛竹中的雷达站。</p><p class="ql-block">毛竹山的竹林中有许多小路,曾是我和小伙伴们祝迷藏和打仗游戏的好去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从三岔角沿主街向西几十米,有一条向北的弄堂叫城隍弄,可直达毛竹山,是去城隍庙进香的主要通道。当時的袁花基督教教堂就座落在城隍弄堂中。有時路过教堂大门会听到信徒们唱圣歌的歌声。</p> <p class="ql-block">三岔角沿后市街向东,经过茅草大礼堂,后市街转向东南,最终可到达主街。那里是当時的輪船码头,此处河面宽阔,小火輪可以轻易掉头。我初中毕业去外地上学就是在此码头乘小火輪离家的。 离开码头赴硖石的小火輪会穿过码头东面的横道桥。横道桥成了我离开家乡時看到的袁花的最后一景。</p> <p class="ql-block">说来有趣,我有生以来购买的第一栋房,就在印地安那州Carmel 镇的三岔角。</p> <p class="ql-block">袁花古镇的三岔角是回不去了。而现今工作、生活、退休在三角区。看来有生以来与三角形确有不解之缘,难怪初中学平面几何時对三角形和三角函数是那样得心应手,平面几何作辅助线又是那样的愉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