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久熏幽兰人自香,在父亲的潜移默化之下,我从小便与书结下了不解之缘。</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爱书之人,家中设有一书房,面积虽小但陈设雅致,窗明几净,安置于其中的三个书架都被塞得满满的,世界名著、领袖文选、长篇小说、随笔散文,应有尽有,还有呈现古徽州风土人情的地方志。每一本书父亲都翻阅了数遍,每一页都有父亲留下的印记,很多书跟随了父亲一辈子,历史悠久,纸张泛黄,但都完好无损。倘若随意取书下架,不加爱惜,造成书籍污损变形的话会被父亲严厉训斥。</p><p class="ql-block"> 小人书连环画是我的启蒙读物,孩提时代,我便坐在父亲的大腿上,对着小人书连环画,听父亲讲故事,那时候没有五彩斑斓的幼儿绘本,没有操作自如的平板电脑,只有几毛钱一本的小人书,64开,就跟现在的智能手机一般大小,黑白色的配图,剪短的文字,故事情节全靠读者心神领会。我在父亲的怀抱里知晓了 “燕子李三”、“大刀王五”、“霍元甲”、“三毛流浪记”等一个个家喻户晓的传奇故事,每当我调皮捣蛋的时候,父亲拿着小人书冲我招手,聒噪的我便瞬间安静了下来……</p><p class="ql-block">“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父亲博览群书,妙笔生花,出战各种征文比赛,硕果累累,其中印象最深的当属本世纪初一台29吋海信彩电,当时可谓艳羡了整栋楼。老爷子将“精神文化”转化为“物质文化”,笔尖耕梦,心田开花,家里唯一的书桌便成了他工作之余舞文弄墨的一方乐土,但因为母亲要参加省高等护理专业资格考试,刚上小学的我要看书学习,父亲书桌霸主的地位受到了动摇,我和母亲对父亲独霸书桌的行为忿忿不平,耿耿于怀。我采用“敌驻我扰”的方针与之对抗,父亲采用“敌进我退”的策略与我周旋,最后我和母亲采用“东和孙权北拒曹操”的路线方针与父亲展开谈判:“房内财产乃家庭成员共同所有!”经过几次纷争,斗争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书桌逐渐被母亲蚕食,等到母亲拿到几张单科合格证之后,书桌又被我取而代之,因为我刚上小学,每晚黄金时间是我读书学习的最佳时刻,所以我名正言顺的享受了“最惠国待遇”,父亲母亲只能见缝插针的享用。</p><p class="ql-block"> 母亲因为工作需要要上夜班,所以周末下夜班之后要卧床休息,为了让母亲安心入眠,父亲每逢周末便带着我出去闲逛,因为 “臭味相投”,新华书店便成了我们父子俩打发时间的最佳去处。父亲在成人阅览区与冯骥才、蒋子龙、余秋雨们 “谈笑风生”, 醉心于贾平凹的乡土情趣,赵丽宏的艺术哲理,余秋雨的文化寻根,而我则在少儿阅览区与皮皮鲁、鲁西西、舒克贝塔们“开心的玩耍”,在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之间“活蹦乱跳”。父子俩心照不宣,互不干扰,任凭街道车水马龙,独享店内岁月静好。不知不觉,华灯初上,店铺打烊,我俩才意犹未尽的携手回家。</p><p class="ql-block"> 上中学以后,我依然在周末时分延续儿时的习惯,去新华书店打发时间,一呆就是一下午,光看不买,基本一下午就能看完一本书,这时候我迷上了武侠小说,相比较课堂上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知识让人头昏脑涨,武侠小说的故事情节环环相扣,伏笔层出不穷,刀光剑影、儿女情长更是让人手不释卷,欲罢不能,极其容易上瘾,从而荒废了学业,所以在当时武侠小说一度被学校和家长们列为禁书,不提倡学生阅读,如今已今非昔比,《天龙八部》的部分章节已入驻语文课本,其中关于人性的探讨和对于历史的思考,值得大家学习,不仅保证了故事的可读性,还能使青少年学生能从中学到金庸的写作手法,继而提升自己的写作能力。</p><p class="ql-block"> 我在向父亲承诺绝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向别人借了两套武侠小说:《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人生最美之事,莫过于深夜书海泛舟,每当下了晚自习,回到出租屋,完成了课堂作业,外面的喧嚣已经褪去,独居陋室,泡一杯清茶,便开始“闯荡武林”,常常读到下半夜,沉醉于萧峰、郭靖身世的曲折离奇;惊叹于降龙十八掌的摧枯拉朽;折服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家国情怀;艳羡于郭靖黄蓉的郎情妾意。不知不觉,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我便伸了个懒腰,草草洗漱,哈欠连天的奔赴早自习……</p><p class="ql-block"> 高考过后,迈入了大学的门槛,时间变得更加充裕,可以长时间泡在图书馆,这里的书籍可谓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但杂志却因为物美价廉而倍受我的青睐,平常节省点,一本杂志就攒出来了。每到周末,我便如“牛儿进入菜园子”一样出现在大学的报亭,抚摸着最新一期的杂志,纸张透着油墨的清香钻入鼻孔,感觉内心十分充裕。身处寒冷干燥的北方,饮食生活习惯与气候宜人的故乡截然不同,每当夜深人静,浓郁的思乡之情涌上心头,而此时《读者》、《意林》、《青年文摘》作为美文荟萃,内容丰富,通俗易懂,妙趣横生,陪伴我走过大学四年,冲淡了我的乡愁,成为我的案头风景,枕边伙伴,拥书入眠乃是家常便饭。</p><p class="ql-block"> 书不但得会看,还得会买。父母均是工薪阶层,家里条件并不宽裕,钱要花在刀刃上,但凡买个玩具父亲都思忖再三,说我三分钟热度,过了热乎劲,玩具就被打入冷宫,所以不花冤枉钱,便连哄带骗让我打消这个念头,不过我要买书看,只要该书有阅读价值,价格不是太离谱,老爷子都会痛快的掏腰包。父亲还教会我购书的方法:别看封面,要关注书的内容,不熟悉的书,先看版次,印的越多,说明该书销量好,读的人多,再看序,序言是介绍评述该书的文字,看过之后才决定是否有购买的价值。大学之前购书要请示父亲,让其拨款,上了大学之后,实现财政自理,便精打细算,我发现除了物美价廉的杂志以外,二手书摊更加实惠,这里的书籍属于“杂牌军”,是按斤购买的,价格比新华书店里的“正规军”便宜了好几倍,我闲来无事就会去转转,有时候运气好会邂逅金庸小说全集,虽字小如蚁,但瑕不掩瑜,亦获得其他同学的垂青,正所谓“一女不嫁二夫”,价高者得,我咬咬牙,牺牲了半个月的生活费才将其收入囊中,临走还半开玩笑地问:“你们卖书送放大镜不?”</p><p class="ql-block"> “读政治书,可长大气,读专业书,可长才气,读消闲书,可长灵气。”我呢,少时对小说情有独钟,因为小说以情节制胜,悬念迭起,伏笔丛生而引人入胜;对诗歌散文绕道而行,感觉言之无物,无病呻吟,极易催眠,父亲表示,那是因为小说会让读者不由自主跟着他走,不需要多少思考,适合不同文化程度的读者,受众面广,如同下馆子一般,美味佳肴上桌之后直接入口即可,而诗歌散文比小说更有挑战性,需要读者的参与才能完成鉴赏,这参与便是读者自己的想象和思考,如同野炊,多了“生火”、“掌勺”、“调味”等参与感,若不参与其中便无“野饭香炊玉”,最后的饭菜质量不一定比得上饭店热炒,但食之“真香”,这参与过程便是文学鉴赏,一句话,诗歌散文对读者的文化程度要求不低,得有“拔丁抽楔”的探索精神,一篇篇诗歌散文如同一个个案发现场,参透了其中的奥秘,便如同侦破了案情。于是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我也渐渐学会了鉴赏,诗歌散文以其风格迥异的文思和笔触,或感怀嗟叹,或抒情议理而著称,读起来让人感同身受,大快朵颐,比如描写休宁风土人情的抒情散文,汪远定先生的《山水之约》,读起来有如身临其境,能感受极具特色的古徽州文化,如果再去书中描写的地方走上一走更是妙不可言,有如“重返案发现场”,越发觉得自己身处“名山秀水 文化休宁”而倍感自豪。</p><p class="ql-block"> 父亲生前最后的时光,我陪着他走过休宁的大街小巷,我们漫步于平静而又安详的玉宁街,一起回忆我读小学时的美好时光,街道边伫立着年代感十足的民居,铝合金门窗,双层小楼,灰暗的墙面,仿佛一部时光机带我们回到了九十年代初期,父亲边走边和我诉说在这条街上发生的故事……;我们徜徉在清幽而落寂的东青巷,抚摸着斑驳的墙面,嗅着民居里飘出的饭菜香,不由有些眩晕,仿佛又感受到了当年读海中的时候中午放学回家和小伙伴们在弄堂里追逐嬉戏的情景,看着眼前承载着记忆的各种景致,曾经的日子一幕一幕在眼前不断涌现,父亲如收音机一样,话匣子一开,便向我诉说这条街的前世今生……父亲对休宁的每一条街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每一条街都有故事,每一条小巷都有过曾经的繁华……东青巷出口就是休宁久负盛名的西街,踏着红麻石铺就的地面,走过一间间萧条的店铺,我一边听着父亲娓娓道来,一边想象着这条街彼时的繁华,西街的每一块石板都亲历了无数货商宾客的步履匆匆,那墙上的马头亦见证了彼时街道的熙熙攘攘,不知不觉已行至王润和面店,我惊叹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简直就是行走的地方志,休宁的活地图!”父亲狡黠的一笑,一边吃着馄炖,一边说:“看到咱家三架子书了吗?你把它们读完,再多出来走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样才能把书里的东西都变成你自己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感叹道,随着时代的变迁,很多故事,很多优秀的休宁本土的文化现如今也只能镌刻在老人的记忆里,留存在书画家的丹青妙笔下,珍藏在摄影家的胶卷底片上,收录于泛黄的纸张中……</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唯一能留给你的便是这一屋子的书,别小瞧这些书,很有价值的,当年你舅舅帮我搬家的时候还‘监守自盗’ 顺走了几本,《金陵春梦》是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买的,第六部不知道被谁借走了,到现在还没还!”</p><p class="ql-block">父亲为这事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切记!切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