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喜鹊的四季生活(贺西泉)

秦人

刚翻过年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北京气温很低，天也暗得更早。我站在窗前往楼下看，地面上一群灰喜鹊与猫争食。猫食是好心的女邻居撒下的。灰喜鹊慌乱地吃几口，又慌乱地飞起来，但不飞远，落在边上的秃树枝上。干枯的灌木丛下走出一只灰猫，吃几粒猫食，然后又走进灌木丛。它一走，灰喜鹊就来，它一来，灰喜鹊就飞，来来回回几个回合。猫没有猎鸟的意思，像是一只心肠不错的猫。

我忽然想，灰喜鹊晚上在哪里过夜呢？我是个好操闲心的人，不止一次有过这想法。赶紧穿外裤穿羽绒服，让妻子找出绒帽，捂在头上就下楼。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花园里早不见了灰喜鹊们的影子。

枯黄的草地当央有十几棵塔柏，依然墨绿浓郁，围成一片树林。我轻轻走进去，想看看灰喜鹊会不会在这里。夏天时常见一些灰喜鹊和成群的麻雀在里边，麻雀叽叽喳喳吵翻天，它们却相安无事。呼啦啦三只喜鹊飞出去，吓我一跳。塔林里再无动静，看来灰喜鹊不在这里。惊扰了喜鹊，不知道它们晚上飞去哪里，我心里很有些不安和歉意。

还是去年夏天时，下午两点穿过花园去买菜，听见树上呱—呱—叫得欢。抬头看，几丈高的臭椿细枝上，四五只灰喜鹊边叫边扇动着翅膀。我以为是在寻欢，但也纳闷，寻欢是集体行动吗？好像没见过。正在想着，又飞来一只，给一只叫着的嘴里塞了点什么，然后飞走。它一飞走，大伙马上安静下来。我恍然大悟，那是几只待哺的幼鸟，但体格倒不小，远远看去竟没看出来。过一会它们又扇动翅膀叫起来，我一看，果然是妈妈还是爸爸又飞回来了，嘴对嘴喂了一只，又飞走，树上再次安静下来。

幼鸟们好像飞不起来，只是在树枝上挪来挪去。我想这就是本事，这么小就能站得那么高，一点也不害怕。忽然又想，它们是怎么飞上去的呢？仔细看，原来在高高的枝头上，有一个小小的鸟巢，再往边上看去，另一棵臭椿树细枝上也有鸟巢。再看，好家伙，这一片臭椿树上，数下来有十几个小巢。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冬天没有树叶时应该能看得到啊。也许看到过，但没在意，两个巴掌大小的鸟窝，那么不起眼。

曾经想过一群一群的灰喜鹊是从哪里飞来的，原来这里就是它们的家，它们在这里生儿育女。而且巢筑得那么高，很安全，流浪猫是威胁不到它们的。只是它们的儿女们，晚上能挤进去吗，巢实在太小，而且简易，一风能给掀走的样子。看来幼鸟在能飞之前，都是在高高的树顶上度过的，这可真是本事。

冬天树叶落尽，我又想起灰喜鹊的窝，让我诧异的是，十几个鸟巢片甲不留了。看了好一会，才发现有处紧凑点的细杈上，尚挂着一个窝，也已是上下通透，摇摇欲坠。我明白了，灰喜鹊建窝不是为自己住，只是为了下蛋孵小鸟。春天树木长叶子时，它们开始搭窝，也许那时正在热恋，也许已有身孕，不得而知。到了夏天，窝也好了，于是产蛋孵蛋。待到宝宝出生，先在窝里喂养，半大还不能飞时，便都栖息在枝头。我那时看到的，正是半大的灰喜鹊们。秋天里花园的草地上，许多羽毛和喙显嫩的灰喜鹊，我也是看到过的，想必是已经能飞翔的新生代了。

再往后，没有树叶保护的小窝巢，经不住几阵劲风，就房倒屋塌了，这是能想得到的。灰喜鹊搭造的窝巢，不论大小还是牢固程度，实在没法和喜鹊的去比。前几天我上到过一栋楼的十二层，从过道窗户俯视外边梧桐树上的喜鹊窝，想看里边怎么装修的，是不是也有精装简装之分。没看出名堂，但规模明摆着，而且常年牢牢架在树杈上。

这之后七八天，差不多每天天黑前，我都裹着厚衣服，去寻找灰喜鹊的踪影。

柿树顶上最后的几十个柿子，就在这几天里被灰喜鹊们吃了个净光，只剩下满树的小柿脐。不知道什么道理，只有灰喜鹊喜欢吃柿子。  

几十只麻雀在树头一阵欢吵后，分别飞向高楼，它们化整为零，栖息在无数的空调洞眼里。这里应该又安全又温暖。

去年年初七八只斑鸠每天晚上住在高大的雌白蜡树上，雌白蜡树挂满干枯了的树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斑鸠。没想到深冬它们移居在几棵雪松上，这让我有点疑惑，横枝稀疏的雪松遮风也不见得好多少。花园里常见的这几种鸟里，斑鸠晚上归巢最早，每天黄昏天还亮，斑鸠就两个一对两个一对挤在白蜡树上。也看见过有三只老是挤在一起，我很费心思的猜过它们的关系。

喜鹊们总是最后归巢，花园里路灯都亮了，还能见到喜鹊在楼顶上站着，或者独自在草地里寻食，并且一定能听见远处有喜鹊嘎嘎的叫声。

唯独不知道灰喜鹊们晚上去了哪里。

我曾想过，往北是颐和园，往西是香山、植物园，那里树木更多，它们会去那里过夜吗？是不是有点远啊？

几天下来，我还是摸到了点端倪，灰喜鹊天黑前大都向西飞去，飞得也都不高，不像要远翔的样子。有的贪吃猫食，匆忙飞走时天都很暗了。我思忖，它们会不会就在西边路对面的小区里。

这一天快黑时，西北风很硬，嗖嗖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裹紧衣服走进这个小区。刚进这个小区，看见几只灰喜鹊从我们那边飞过来，有的直接往西飞，有的在矮树上落一下，再往西飞去。

　　这是一个大小区，高高低低近三十栋楼，我沿着一栋长长的板楼往里走。快走到楼西头时，就听见熟悉的呱呱呱的声音了。抬头看过去，树上有灰喜鹊追逐嬉戏，草地上有灰喜鹊在寻找最后一点晚餐，还有一拨一拨的从茂密的旱竹林里飞进飞出，到处都是灰喜鹊，好像进了热闹的夜市。我大喜，还真让我找到它们的宿营地了。

这里是小区的中心地带，有几栋二十多层高的大体积楼房，周围满是柳树、海棠、紫叶李、观赏桃树等等。与我们那边不同的，是每座高楼的阳面，都有一大片簇拥在一起的旱竹，冬天里也是枝叶繁茂，像是一个个避风港。就是这些旱竹林，被灰喜鹊们认为比我们那边更宜居。这些聪明的家伙。

天暗下来了，路灯亮了，四周高楼窗户里也透出亮光。还有一些灰喜鹊站在紫叶李树梢上东瞅西看，有的呱呱呱的叫，弄不懂它的意思。原来灰喜鹊归巢并不比喜鹊早，它们也有贪玩的，只是都守在竹林边上。我和它们耗着，直到眼见得一只一只跳进竹林里，我才往回走。

                               贺西泉

                           2021年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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