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缘

安陵小民(赵辉)

　　由于装修回迁房，花钱像流水一样，因此近段时间心情很浮躁，头上不停地出疔疔，仿佛要长出犄角似的，人多处像人，黯然时像鬼。为了平复焦灼的情绪，索性雕刻起收存的几枚葫芦，以耐心寻得恬静。

玩葫芦，是从几年前开始的。

那天晨练，跑上了一条乡间小路，倏忽见一处菜地房前挂满了一架葫芦，我的内心一阵惊喜，急步走到葫芦架下，观看。那是一架小葫芦，皮色发白，已经成熟，虽然感觉有些小气，但看着一个个调皮可爱的模样，惹得人肾上腺素激增，欲得而欢。菜地房门落锁，地里也没人，摘几个也不会有人发现，但私摘则是偷，我犹豫了，必竟成年人有了廉耻的顾忌。

第二天早上，受意识地驱使，我依然跑上那条小路。远远地见地头有人，靠近后原来是青社，他正在堆肥。他起头瞥见我，停下手中的活，与我寒暄。交谈中得知，这一架葫芦是他的父亲种的，“我爸耍呢，你看上那个摘那个”。我没有摘，我问有没有大的，他说有。“一尺高的？”“屋里有。走，跟我到屋里取。”我随他去了家里，在二楼闲房子的一堆残次品里，挑了两枚其一做种子用，其一便是后来的“小润”。

(小润)

　　没得“小润”之前，对葫芦是印象派的肤浅认识，只感到它的曲线触动了潜意识中爱美的神经，觉得它可爱;有了“小润”之后，才系统地翻阅了资料，深切地感受到葫芦已然超脱其植物属性，形成了一种文化，演化为人们祈福的载体，充满着美好的寓意。特别是经儒、释、道三家的包装和推崇，使其散发出神秘的色彩。

　　翌年春天，我在租屋后院的菜畦里埋下了葫芦种子，怕肥力不够，特地从里许外的牛场拉了几架子车牛粪，纯粹的有机种植。经过漫长的等待，嫩绿的幼苗破土而出，将地膜顶起个包。气温正常了，放出地膜的秧苗“嗖嗖”地蹿长，几天工夫，叶子就把掌大了，藤蔓顺着架脚开始攀爬。当藤蔓爬到一米多高，墨绿色的屏帐上面开出了几朵洁白的喇叭花。三天后的清晨，当我例行巡视到葫芦架下，惊奇地发现葫芦藤上长出了精灵，虽然只是朦胧可见，但那稚形镌刻着老成。葫芦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仅管用一个葫芦的种子，仅管长在一根藤蔓上，其相貌还是各不相同，就像人类一样，各有各的特征。

春去秋来，万木凋零，葫芦也到了下架的季节。“葫芦娃，葫芦娃，一个藤上七个瓜”，不知有几根藤，我收获了几十个，堆满了彩钢棚下。几天里，我一个人坐在棚下，打皮，砂光，用绳子拴住龙头，挂在棚檐下的铁丝上晾晒。瞧着葫芦从草绿变成浅黄至金黄，从沉重到轻盈，它们的灵秀俊美与活泼可爱，着实让我快乐了一个冬天。

　　葫芦者，福禄也。嘴小而肚大，形体优美，色黄如金，取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有化煞收邪，趋吉避凶之妙用。它爱生长、能蔓延、多果实，正应和了人类子孙万代、万代盘长之愿望。几千年来，代代传承，遂成为护宅佑命之宝物。

　　阳春三月，我坐在书房，望着床头墙上一掛干透的葫芦，遂生一念:何不雕刻些吉祥的图案，丰富一下葫芦的观相？于是，翻箱倒柜找出几把古旧的生锈刻刀，那是亡父的遗物。画什么呢？人们常常祈求福禄寿喜，而葫芦的谐音即“福禄”，所以只能从“寿喜”上做文章了，我便选择了“寿桃”图案，补足三星先。葫芦是仙童，桃子自然要西王母瑶池蟠桃园中的仙桃了。

　　第一个作品很难产，寿桃的大小与分布要和葫芦的形体相匹配，既要有生气还不至于抢了彩头，我反复构思了好几天才落笔绘好了图。葫芦木质化后，质地坚硬且没有韧性，稍不留神刻刀就会走偏，我小心翼翼地刻了大概有半个月，毛坯始成。而后抛光，着色，上油，前后耗时月许，一件葫芦工艺品才算完工。端详成品，马马虎虎还像回事。自此，一发不可收，整日陶醉在构思、绘图、雕刻、着色、上油的流水线上，虽然有些忙忙碌碌，但却无忧无虑，恬淡安逸。一年的时间，刻了好些，图案也宽泛起来，有寿桃、有喜梅、有牡丹、有飞天，凡是有美好寓意的，皆为我所用。

　　陋室锈刀苦行经，一肥一瘦香泄令。我的这一爱好很快就被朋友们窥察，“小民，你弄的葫芦撩得很么，给我一个”，拙作一下子被洗劫一空，甚至连没有做工的都拿走了。看来，葫芦之美，美在形魂。

本想归隐乡野住些时日，岂料租屋又拆，迫使我不得不逃回闹市，回城时，也带走了仅剩的几枚葫芦。前段时间心浮，便想起了那几枚葫芦，打开蛇皮袋子，发现两枚葫芦的表皮已经发霉，怎么刮也刮不掉。无奈，我就决定做浮雕，涂重彩来弥补不足。其中一枚截断上部做了个仿古器皿，玄边朱口，碎花撒腹，成品似景泰蓝，感觉也挺大气。又做了两个葫芦灯，当灯点亮时，人仿佛置身在梦幻般的世界里，心神回到了天真无邪。

　　走进葫芦的世界，来一段美的历程，你所体验的不仅仅是那种浑厚、单纯、简洁、明快的艺术氛围，还有中华上下五千年灿烂的文化史。一枚小小的葫芦，传递着和谐美满与富贵吉祥。每每盘抚着它，慌乱的心顿时沉静下来，思绪进入到空灵境界，飞越高山，飞越大海，超脱于世俗的尘埃。唐代吕岩绝句说：

捉得金晶固命基，日魂东畔月华西。

于中炼就长生药，服了还同天地齐。

抱得葫芦，感悟人生。

　　有次，我鼓动朋友种葫芦，朋友妻说:种那做啥，又不能吃又不能喝。一句话噎得我立刻闭口。我实在想告诉她搞葫芦产业也可以挣钱，然而看着她不屑的表情，突然明白人的理念是不同的，不可将自己的追求强加于别人，同质化的人生是不存在的，对葫芦哲学的雅兴，不是人人都能结缘的。

好在我有小润，还有青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