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年浓浓,味长长</p><p class="ql-block"> 张武装</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日子拉得很长,适合咀嚼与回味。</p><p class="ql-block"> 那时流行一句话“大人梦着插田,小孩儿梦着过年。”每到秋季开学,一年的日子过了大半,我们便一心盼着过年。 </p><p class="ql-block"> 过年,总是让人莫名的兴奋与欣喜,天空总是格外的明朗与多情,就连空气也总觉有五彩的音符在跳。而向往与快乐也总是与这些事连在一起的:杀年猪,碓糍粑,打豆腐,守岁,拜年……</p><p class="ql-block"> 当年猪剖开,热气腾腾,几个三粗大汉用铁钩勾住挂在木梯上,肉鲜嫩细腻,红白分明,油光闪闪,看着看着,嘴里的唾液早已分泌开来。把油剐下,隔壁贺老二“咳”“咳”两声就过来了,“过闹意年噢,怕有几百斤吧。”他搭讪道。“来来来,吃块骑脂肉。”父亲赶忙叫屠夫把那块热乎乎的似乎还在颤动的肉切下放进他的嘴里,只见他仰起脖子,咕噜噜像鸬鹚一样就吞了下去,然后巴咂两声,心满意足地站在那儿。把年猪摆上案板后,先喊上亲朋好友吃猪血,我常常一口气跑到几里地的坡上伯伯家去喊伯父,几分钟光景就能跑个来回。</p><p class="ql-block"> 碓糍粑,需要劳力与人手,我们与堂屋里十娘家合作居多。她家几个儿子齐刷刷长起来了,很有劲。他们脱下罩衣,甩开臂膀,用力地碓,你一杵我一杵,累得不亦乐乎。我们负责印。那白花花的糯米团团就似现在小孩儿玩的橡皮泥,细腻而有弹性,抓到手上揉捏揉捏,舒服极了,然后放进撒有生粉的印子里压平压平,再倒到大簸箕里,排排摊开,带有“福、禄、寿、喜”等精美图案的糍粑宛如刚梳妆过的少女,文静又美丽。</p><p class="ql-block"> 唱宣传戏,我们最喜欢看的是《刘海砍樵》这一出。演员是本村的一民办教师与幼师。在男女多少还有点授受不亲的年月,一对未婚男女在台上大胆表白且忸怩作态是羞煞人的,我们在佩服并感激他们精彩演出的同时,也放大他们台上台下的一举一动,添油加醋,津津乐道,并猜想他们是否能成一对儿。一成不变的日子,总希望吹进丝丝新鲜的风。 </p><p class="ql-block"> 擦去岁月烟尘,往事清晰如昨。</p><p class="ql-block"> 犹记那年清晨,我和父亲挑着泡得滚圆的黄豆去三四里地的马头打豆腐。父亲先用石磨将豆子磨成浆,配合师傅放入吊在半空中的龙头细布里,师傅用力地左拧右拧,过滤到大麻锅煮沸,舀出撒石膏水成型,然后将白花花的懒豆腐舀入大木匣,再包好布盖上盖,上面用一个大石头压着,总算大功告成。人多排队,我们一直弄到暮色沉沉,星星点灯。饥肠辘辘,来不及过多榨干,就挑着那石头般的豆腐,沿着山路往回走。父亲象征性的放几块在我的木桶里,他则挑着一担放有簸箕的大箩筐,筐里簸箕里堆得小山似的,足有百多斤吧。扁担颤颤悠悠,和着我们踩在沙石上的“咯吱咯吱”声,划破黑魆魆的夜空,凝固在我的时空深处。</p><p class="ql-block"> 再是给外公外婆送年货,这个任务常由姐姐们承担。我年纪小,但总想着:给外公外婆带点什么好呢?有次我灵机一动,买了两盒一两分钱一盒的火柴,反复叮嘱姐姐:一定得告诉外婆说是我买的哦。 想来不禁哑然。 </p><p class="ql-block"> 三十晚上,炉盆大火烧起来,红红火火,虽是点着煤油灯,但屋里亮堂堂的,心也亮堂起来。白天,屋子被我们扫了一遍又一遍,家什擦了一轮又一轮,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坐定后,父亲笑着给我们压岁钱并说着赞叹语,我们兴奋地接过新票票,小心叠好放入贴身口袋,在父母的指导下认真剪起“福”“喜”来。此时在学校有“金嗓子”之称的四姐忍不住亮起了歌喉,二姐三姐也赶忙加入。一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由舒缓抒情到热烈奔放,由静谧的黄昏唱到白天轰轰烈烈的打鬼子,唱得我热血沸腾,绕指柔化作百炼钢。紧接着,欢快清亮的泉水叮咚响起来,姐姐们眼里放光,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听着那叮咚的泉水跳过山岗流过草地,我仿佛也置身于空旷的林子,绕过乱石,一路欢歌,奔向春天奔向无限美好的未来。姐姐们越唱越来劲,声音也越来越高亢,“千里冰封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何等豪迈;“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又何等霸气;倚天抽宝剑,渭水断分流,不知不觉中我身上每一根骨头都硬起来,澎湃的春潮与不可名状的力量也随之涌起。这种力量一直贯穿我的整个人生。 </p><p class="ql-block"> 唱至半夜,躺下不久,噼噼啪啪的鞭炮便响起来,远远近近,近近远远,岑寂了一年的村庄又热闹起来。脑子里每一根神经都在兴奋地颤抖,在寂静的热闹中,我们甜甜进入梦乡。</p><p class="ql-block"> 晨光熹微,母亲已准备好了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叫我们起床。我们赶忙把叠在枕边的新衣穿上,摸摸口袋,压岁钱还在。赶忙洗漱,把年前三姐给我买的不知摸了多少回的红绸带折好,小心翼翼系在两个羊角上,照照镜子,心花怒放,然后蹦到走廊里去看父亲敬神。</p><p class="ql-block"> 桌上摆满了酒水糕点及各家端来的拿手菜,九伯负责放炮,十伯捡卦,我爹敬。鞭炮噼噼啪啪炸开来,成一地碎锦。我们心里漾着春风。父亲口中念念有词,先是点香迎神烧纸,然后双手抱拳置于胸前鞠躬,再是打卦祈神求福。父亲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与天地神灵交流,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六畜兴旺,五谷丰登。最后是跪拜诸神多领香信钱财,阴灵中保佑,暗地中扶持,不恭不敬,大人莫捡小过。在外敬了天地神灵,再把桌子抬至神龛前敬奉列祖列宗,祈求大小人丁身康体健,事事遂心,子孙万代荣昌。 </p><p class="ql-block"> 敬了神,我们有板有眼吃起来。父亲一个劲地往我们碗里夹肉,说“多吃点,多吃点”,我们使劲吃着,直吃到食物平喉头。 </p><p class="ql-block"> 放下碗,就到了梦寐以求的时刻:“拜年去罗!”母亲还在身后招呼“要礼貌喊人,要……”顾不得那么多,拿着个大布袋,吆喝着出了门。先从堂屋里拜起,推开门,喊声“伯婶,拜年啊”,那“啊”字拖得又高又长,伯婶笑着赶忙到展柜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姻米子或糖粒子放入我们扯开的口袋,我们心里美滋滋的,接了就往下家赶,也不讲什么客气。</p><p class="ql-block"> 如果袋子满了,中途要打起飞脚送回家。上下两个队拜完时,只听见鼓乐齐鸣,这是村里要舞龙了。我们呼朋引伴奔赴龙灯狮会处。那里早已聚集了不少人,大人容光焕发,相互说着吉祥话、握着手、发着烟;小孩子喊着“拜年,拜年……”天地是新的,日子是新的,人也是新的。青壮年男子舞着龙头,年轻小伙舞着龙尾;锣鼓喧天,唢呐齐奏。巨龙昂起不屈的头颅,摇头摆尾,意气风发,走向各家各户。</p><p class="ql-block"> 每到一户,主人都必定放炮迎接。龙挨次在各堂屋门口侧首拜年,然后在坪里放肆舞起:金光闪闪,气势非凡,龙腾人欢,风生水起。乘着喜气,龙会会端着盘子去那些殷实人家放炮送福打秋风,以获置办龙袍龙具费用,但办事从来都是义务的。在这方面,我父亲是台柱子,他能根据行业的不同编织不同的赞语且琅琅上口,说得人家喜笑颜开。</p><p class="ql-block"> 全村探访完毕,就选择一个人口相对集中的大坪进行武术表演了。一般在年前一个月,武术爱好者会找本村的把式进行训练,偶尔也请外面的高手。此时全村人都出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连土炕上也站满了人。先是单打双打。你看,那小壮子一招一式,沉稳有力,虎虎生威;那小妹子腾挪迭宕,身轻如燕;引得大家一个劲地鼓掌叫好。然后舞刀舞棍舞凳。刀光棍影,凳拓四方,运转自如,让人目不暇接。最惊险的要算耍流星与飞耙。这是两侧各有一个水杯的双流星(也有耍单铁流星的),流星在她手上呼呼作响,一会成点,一会成棍,一会成圈,在前后左右、头上胯下流转翻飞,最让人惊呼的是那女孩把流星舞过头顶舞成“一”字,平稳地放上天空,我们都替她捏着汗,目光随着流星往天上看去,生怕它落到自己头上亦或成“外星人”。没想到转瞬之间,那流星又乖乖地平稳落下,女孩儿眼疾手快,双手稳稳抓住又继续舞弄。舞完之后,杯中滴水未漏。耍飞耙一般两人对耍,一只飞耙估计有五六斤到十来斤不等,挑选的是健壮的青年小伙,桌上功夫要好,手要有力,更主要的是一定得沉稳谨慎,放上去的飞耙要保证安然无恙回归手中,千万不能伤人。每次看飞耙,那些负责人都会格外小心,总让我们退后退后,看得我们心惊胆战。</p><p class="ql-block"> 当武术在人们的赞叹声中圆满收场,鞭炮炸响,又是锣鼓喧天,唢呐齐鸣,自然还会热火朝天舞上一阵龙。只见舞龙头者迈开大步,扬起双臂,直走反走穿插,双龙戏珠,双龙抢宝,花样繁多。双龙在空中盘旋飞舞,舞出豪情,舞出壮志,舞出火红的新生活。</p><p class="ql-block"> 如果天气晴好,初二大家会舞着双龙去拜族亲,再拜遍周边村落,直到十五又在自家村里完美收官。 </p><p class="ql-block"> 初二我大姐一家要来,我会在家专门迎接。那份盼望,时忆时新。记得那次母亲要我去洗白菜,我蹲在塘埂下,每洗一片就站起来往大路上望一回,循环起落,白菜知否?洗好急匆匆赶回家,见大姐还未到,又飞奔往大路口,喊上伙伴在路边等着。百无聊赖中,就看人、看穿着新衣走亲戚的人:大人手挽竹篮,竹篮上罩一毛巾,笑容可掬;小孩欢欣雀跃,紧跟其后。</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望着他们来来往往,走向东西,走向南北,走出一条绵延后世的盛世大道……</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