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书法家曹其启先生

静水流深

<p class="ql-block">注:2021年2月20日,是贵池书法家曹其启先生逝世十周年,谨以此文,缅怀这位令人钦敬的老人。</p><p class="ql-block">痴情书艺,无悔一生</p><p class="ql-block">——忆曹其启先生</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提起书法家曹其启先生,熟悉他的人,谁都会记得:这是一个似乎有点弱不禁风的小老头——长年不变的一顶破旧泛白的鸭舌帽,一套宽松褪色的卷着油光袖口的蓝色中山装,一双黑色的沾带灰土的圆口旧布鞋,指甲和指缝里永远沾有墨渍的布满皱纹的手,一对小而深凹但却有神的眼睛,说话时滔滔不绝、细而清晰的声音,站着写字时“咬牙切齿”全神贯注的模样,特别是那一波三折、笔走龙蛇、外柔内刚的“铁线草体”书法……这些,早已成了本地书坛一个草根书法家鲜明而独特的形象符号。</p><p class="ql-block">2010年12月,贵池区文联召开代表大会,曹老是特邀代表,却因病未能参加,我和一位文友利用会议间隙去看望正在市二院住院的曹老,并将会议有关材料及纪念品捎去。曹老见我们来了,硬是撑起极度孱弱的身体,向我们询问文联大会的有关情况,还在刚拿到的笔记本上写上“某某某同志于某年某月某日看望病榻上的老朽……”几行字,看着老人更加瘦弱的身躯,苍白憔悴的面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但我们还是尽量制造些轻松的气氛,期望老人能尽快康复,没有想到,这一面竟成永诀!</p><p class="ql-block">曹老“走”了,可我觉得他根本没有走。我的书房挂着装裱好的曹老书法“满江红”,书橱里仍珍藏着曹老专门为我题写的“乡人傩”“风雨傩村”“傩神保佑”等横幅,我的手机仍留有曹老家中电话号码,曹老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脑海……</p><p class="ql-block">我欣赏曹老的书法,更钦佩他的为人。曹老的刻苦和勤奋,我是亲眼目睹过的,他数十年如一日对书法艺术执着热爱和默默守望,那种“爱你没商量”的痴迷精神,让人感动,让人钦敬!</p><p class="ql-block">由于同在粮食系统工作,又曾同在一个核算单位上过班,我有更多的机会与曹老接触、交流。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参加工作时才十九岁,安排在老梅街区一个三线厂边的粮站任保管员,那时曹老已五十多岁,担任区粮站的保管组长,俗称保管员的“顶头上司”。虽然这个粮站比较僻远,但担负两大上海三线厂粮油供应的任务,而且有两个大仓库常年保管着满仓粮食。记得那时,他经常到这里来检查工作,除了工作认真严谨,对保管严格要求之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个保管组长,随身带的不是粮油保管知识方面的书刊,而是每次都在中山装外面大口袋里插着一本卷毛了边的《书法》杂志。有时进了仓库,他一蹲下来,一边说着关于保管的话,一边用手指在平整的粮面上“写”字,让人觉得怪怪的……</p><p class="ql-block">&nbsp;1989年,我还在粮食干校进修时,曹老办理了离休手续。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从粮干校毕业后调到区粮站任政工干事,曹老的家离区粮站不远,抄小路步行不到半小时。他经常来我办公室,聊书法聊人生,临走时总是要带几张近期的报纸,原以为他只是要看文章,只到有一回去他家,看到床后面一大摞旧报纸上写满毛笔字,才知道这些报纸都被他用作临字帖了。他女儿介绍说,每张旧报纸他都要蘸淡墨叠写无数次,湿透了晒干再写,直到变得稀烂,无法再写才扔掉。后来,我有几次与曹老一道去外地参加储粮检查或到城里开会,无一例外地看到他随身必带两样东西,那就是一本书法杂志和一支毛笔。开会或检查的间隙,他总是在一个角落看书法杂志或写字,有一次在晏塘粮站检查,站里一位名叫何民中的职工爱好书法,早闻曹老大名,向曹老索赠作品,而当地买不到宣纸,情急之下,何民中将一床新老布被里扯来当纸,请曹老写字,曹老醮墨一挥而就,何民中如获至宝,将这幅作品一直高挂在家中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十几年后,又特意拿到城里重新装裱上匾悬挂至今,数年后,我曾带老何去曹老家中,请曹老再次为其书写一幅作品。每年春节前,曹老都要从家里将写好的春联带上送给粮站职工,喜欢的人多了,他就把纸笔铺开写上大半天,从不收一分钱。而我因为不好意思,在他离休前和离休后的很长时间从未向他索要一幅字,有一次,他主动笑道:“我给别人写了许多字,却不见你开口,你只要说一声,要么到我家来,我特意为你写……”。几年后,我向《安徽商报》记者邹骏推荐曹老,并陪同他去曹老家中采访,曹老与小邹相谈甚欢,高兴地当场挥毫泼墨并与我们合影留念……曹老很关注家乡的民俗文化,他对峡川村时任支书汪翠芳热心乡傩文化的事迹非常感佩,曾作诗一首,勉励这位家乡的女村干。诗曰:“万古皇音曲,历史若长河。中华民族魂,传承峡川傩。”,曹老用钢笔书写这首诗的小纸片,我至今还一直留存着。</p><p class="ql-block">2008年秋天,我去曹老峡川的家中看望他,并请他为我写几幅关于乡傩的书法,出于对我长期考察、研究傩文化的鼓励和支持,他不顾身体虚弱,泼墨挥毫,欣然题写了数幅“傩”字,让我挑选,那种认真、严谨,精益求精的态度叫人由衷敬佩。</p><p class="ql-block">我多次陪同外地和本地一些书法爱好者去拜望曹老,总见他在向来人展示自己的作品时,犹如捧出亲手种植、收获的禾谷、菜蔬,那种从心底透出的喜悦、自豪,洋溢在脸上,极富感染力,像一个憨厚的农人,自小就在泥巴地里打滚,长年累月亲近着那片属于自己的田地,春耕秋收,收获一茬再种一茬,无休无止。也不管多么辛苦,多么来之不易,总会毫不吝啬地拿出沉甸甸的果实,馈赠客人,让人品尝,与人分享……当人们露出欣赏的眼光,发出啧啧赞叹时,他总是用一阵阵清脆、爽朗的笑声,来表达内心的幸福和满足!</p><p class="ql-block">2007年7月上旬,一场洪灾给梅街镇带来重大损失,曹老家的房子就在河岸边,发大水时,突如其来的洪水漫进屋子,浸渍了部分书法作品,看到一摞摞因浸水而沾连在一起的书法作品,曹老脸上露出的心疼、懊悔、惋惜和无奈,让见到的路人都为之动容。大水退后的半个月的晴天,老人一天到晚,别的事不做,只是在家里默默将那些被浸湿的作品,一张张小心翼翼地掀揭、晒干……事隔多日,我曾去曹老家探望,他还在后悔和自责自己没能及时转移保管好那些作品,不过,他最后还是欣慰地说:“还好,大多数精品我早搬到楼上去了……呵呵”,可见,对自己的书法作品,他是多么的珍视!</p><p class="ql-block">原以为曹老喜爱书法只是一般的业余爱好而已,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简单!</p><p class="ql-block">有谁知——他,七岁进私塾,描红受启蒙,母亲两个香喷的鸡蛋成了一生的激赏。家境虽苦,父亲却用30斤大米从邻居手中换得一本《柳公权楷书字帖》,从此这本“柳帖”一直形影不离,伴随终生,从此,他与书法结缘,彼此延续了无尽头的守望。</p><p class="ql-block">有谁知——他,从父亲卷黄烟的大表纸到一尺见方的古砖头,都当做练字的好战场。以竹筷为笔,菜汤作墨,饭桌为纸,是厅堂;拿木棍在地面浮灰上画字,是厕上;用指掌在被条甚至在妻子身上画字,是枕畔;藏指衣袋中,久磨现窟窿,是路旁;手作毫锥,纸在长空,冷雨为墨,舞凤飞龙,成了平常的平常……</p><p class="ql-block">有谁知——他,逐字逐笔苦临、精临巅峰帖,更把碑帖融于脑中、心中、灵魂中。为达此目的,岂止“一字千遍,千字一缸水”?!对于“巅峰帖”中某些个别的高难度的字,下笔、运笔、收笔,要反反复复临摹几月甚至几年!</p><p class="ql-block">“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长年累月的创作在别人看来是一种执著和耐心,而对他来说是一种习惯,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里有他另一个全新的、旁人无法看懂的世界。</p><p class="ql-block">那种对文字的驾驭和自认为出神入化的体悟,使他获得了高度的身心愉悦,找到一种高度的自信。只有在这个世界里,他才能心无旁骛,信马由缰!</p><p class="ql-block">对曹老来说,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书法,是黑夜里的一盏灯,是寒冬中的一盆火,是荒漠中的一泓清泉,在曾经清贫的岁月里,是书法艺术滋养了他的精神和心灵,使他忘却了物质的贫穷和生活的艰辛。在逆境中,书法,是受伤的心灵最好的慰藉,他们相互支撑相互守望相互依傍相互温暖……</p><p class="ql-block">是书法艺术给了他人生的智慧,使他学会了倾听、尊重、感恩、宽恕……学会了外柔内刚。也使他懂得了隐忍,在逆境中不沉沦、不悲观,在顺境中不自满、不张扬。</p><p class="ql-block">曹老一生书法作品无数,所书内容大多为古今名人诗词、警句、联语,如岳飞《满江红》,苏轼《念奴骄.赤壁怀古》,毛泽东《沁园春.雪》以及《孝经.开宗明义》、《胡笳十八拍》等等……或抒怀或励志或浑厚或昂扬,或磅礴奔放或郁郁感伤……书写这些作品时,他饱蘸情感,恣肆悲欢,凝神静思,心绪飞扬,笔墨落处,有的柔曼飘逸,有的力透纸背,还原了作品本来的鲜活和生机,赋予了作品新的生命。</p><p class="ql-block">看先生立定挥毫,哪里是在写字啊,分明是在歌,在舞,在做甜梦,在饮美酒,在田野耕耘,在湖滨荡漾,在草原驰骋,在长空翱翔……是那样的如痴如癫如醉如狂,那是何等的自由潇洒,何等的风流倜傥?!</p><p class="ql-block">&nbsp;“性本爱丘山”“守拙归园田”,他把目光投向大自然,他与草木鱼鸟为友,与日月山川为伴。峡川的山山水水布满他蹒跚的足迹,家门前大塥河滩的古树、河石投向他无数迎送的目光……他尊重自然、欣赏自然、敬畏自然,是因为,大自然在无声地给予他书法创作上诸多宝贵的启示和感悟之外,也教会了他隐忍、淡泊、沉静和包容。正如他自己所说:“大自然为我解忧化怨,大自然更是为我求索于书道提供了一切‘道’与‘法’的借鉴”。 在“以天地自然为师”的同时,“以古为师,以情为师,以史为师。”,一生苦求书法真谛。可以说,他的书法风格,体现了他对大自然的态度,他的书法艺术,也蕴含了他对人生哲理的思考和对自然智慧的领悟。</p><p class="ql-block">大半个世纪的人生道路上,他遇到过挫折,经历过坎坷,饱受过冤屈,他曾失意、彷徨,但他没有徘徊、沉沦,更没有牢骚满腹或悲观失望,而是振作精神,潜心书艺。</p><p class="ql-block">早年工资收入少,孩子多,家庭负担重,他省吃俭用,衣着不讲究,不沾烟、酒、牌,而购买笔墨纸砚,订、购书法报刊却显得格外大方、慷慨。</p><p class="ql-block">对曹老来说,书法就是他的生命,书法就是他的精神寄托,所以,那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羊毫”,对他有如此神奇的吸引力,他抱着它,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倾心、倾力、倾注一生的心血,达到了“忘我、化我、无我”的境地。</p><p class="ql-block">从七岁到八十余岁,几十年如一日,对书法,曹老时刻满怀激情,充满期待,渴求创新;几十年如一日,无论身处逆境还是顺境,他都不离不弃,默默坚守,无怨无悔。</p><p class="ql-block">反观曹老一生的书法创作历程,我不禁要思索:如果没有对书法艺术的真挚热爱和执著追求,他的人生会有这样的充实和多彩吗?如果没有“铁棒磨成针”的勤学苦练精神,他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吗?如果内心是浅薄、浮躁、急功近利的,他能用心那么专,用情那么深,坚持那么久吗?!</p><p class="ql-block">同时,我不禁要感叹:人啊,活在世上,总要有一点自己的爱好和追求吧,如果这种爱好和追求是健康的正当的,付出也是一种享受啊,即便身体枯瘦了,心灵却丰沛了,即便肉体痛苦过,精神却是愉悦的,即便物质享受少一些,不也一样很快乐吗?!</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檀新建于2011年12月8日初稿,于2012年2月20日曹老逝世一周年纪念日改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