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竹巷子纪事

团溪中学

<h3>有感于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题记</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山也不是高山,是高原上常见的丘峦,长满了杂树和大片茂密的斑竹。两条小溪在山脚边交汇,山上的竹林把小溪映的很绿,溪水在不规则的河床上肆意流淌。曾经这小河里鱼类繁多,鲫鱼,赤尾,泥鳅,甚至乌棒、甲鱼。南边的小溪与山丘之间有一处村庄就隐藏在这青绿之间,村庄里有一条道路,先人们为了防盗防匪在路两边修了高高的石头墙,又因座落在斑竹林中,所以这里就叫斑竹巷子。</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这是我母亲出生的地方,因故我也时常光顾,说是时常,那也只是儿时才能如此。每当逢年过节,或巷子人家有婚丧之事,母亲总是牵着我走过那些弯弯曲曲的阡陌,向斑竹巷子赶去,很多时候都是在收工之后,临近傍晚,更衣梳洗一番才出发。印象最深的是冬天的路上听见乌鸦时断时续的叫声,路上没有了别的行人,母亲紧紧抓住我的手,走得很快。四周大片冬水田的水在寒风中荡起涟漪,不远处村寨的狗叫声在山间回响。几华里的路似乎很漫长,也许是我们的心早已赶到那里,而身躯却还在路上吧。翻过一处低垄,目的地就在眼前,巷子几乎被竹林所包裹,天快黑了,还看不到一点儿人家的灯火。</p> <p class="ql-block">  在尚有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两条路可选择,走右边,过河有小桥,但低凹处阴森森的,母亲又说村庄边上人家的狗也凶,往往选择走左边,但过河得走跳礅,我需母亲抱着过去。所谓跳礅,就是在河里放了几块较大的露出水面的石头,人从上面跨过,必须集中注意力,有些石头松动,就有几分惊险。这河边,也是巷子接客的第一站,常常有表姐表嫂们收工之后在这里洗衣裳或淘洗猪草,看到母亲来了,她们会以异常惊喜而亲热的话语迎接与问候,那句经典的“稀很了”听了让人觉得得到了厚待。然后她们对着巷子里大声喊父母或兄弟姐妹:“大孃来了,快点拿亮秆来照亮!”其实天还不太黑,勉强可以认得路。巷子的人家绝大多数都是母亲的本族人,见面寒暄后,总是恳切地邀请到其家去作客,不管是长幼,说话时总是十分的“巴心”。</p> <p class="ql-block">  嘎婆去世得很早,母亲还未成年时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并要照顾三个弟弟妹妹,嘎公也是英年早逝,我在三岁以前见过,他的模样似乎有些强悍,就没有别的印象了。 </p><p class="ql-block"> 与两个舅舅紧邻的是二嘎婆一家,二嘎公已去世多年,二嘎婆包过小脚,人很瘦,似乎只有一把骨头,已显得很苍老,如同他所住的百年老宅,却让人能感受得到曾经的精致与底蕴。她说话的声音很脆,也很亲切,她喊着母亲的乳名如同自己的亲闺女,母亲此时也变得很柔软亲热,一改往常的强厉。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二嘎婆家吃饭,她亲昵地叫我“狗儿”,他的儿子元舅舅也亲昵地叫我“狗儿”,她给我捏饭粑团、煎油稀饭,我就觉得这狗儿当得值,也默认了这以前从未有过的称谓。稍长之后,有一回赌气说我不叫狗儿,二嘎婆尴尬的笑了一阵。而今这里的人们都习惯叫小孩儿“幺儿”,以表达心头的爱意,之前的老人们是不屑这样叫的,认为太露骨太“娇人”,传统中国人都讲究含蓄,二嘎婆又何尝不是呢。 </p><p class="ql-block"> 元舅舅总是不停地忙前忙后,他终年包着白布头巾,外穿一件类似唐装的对襟汉衫,人也很瘦,一脸的和善,说话时总是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在他家的宴席上,反复招呼客人不要“拘礼”,一顿饭下来,他总是不停地指着那几碗有肉的菜对客人说“拈起吃,拈起吃”,然后有些歉疚也很谦虚地说没有好饭好菜招待。有些时候,来他家的客人很多,晚上还要留宿,没有那么多床铺,主人就在牛圈楼的稻草堆里临时住一晚,我觉得在那里睡觉很有意思,也要跟着爬上去,元舅舅说哪里能让我这个客人睡草窝,但我坚持要去,他也就歉疚地答应了。那一晚睡得很特别也很温馨,尽管第二天头上沾满了乱草。那个叫黄苟的表哥,我原以为他是元舅舅的大儿子。元舅舅家有三个男孩儿,我都叫他们“老表”,黄苟比我大好几岁,他带我去骑牛,在后山上与别的一群老表玩耍,他们都谦让并护着我。然而让我觉得奇怪的是,黄苟叫元舅舅也叫舅舅,我问过母亲之后才知道,原来他是元舅舅的妹妹的儿子,家里人都因灾因病去世了,只剩下一个才几岁的黄苟,元舅舅就把他领过来,还在生产队、大队、公社去开了证明。他也就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好多年,看不出他与别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穿得干净些,以致我误以为他就是元舅舅的儿子。直到黄苟16岁,初中毕业,他原先所在的生产队叫他回去参加生产劳动,才能分得口粮,元舅舅给他置办了被褥床席、锅瓢碗盏等一切生活用品,请人挑了好几担子。黄苟哭着不愿离开,二嘎婆也哭,元舅娘也哭,素表姐也哭。元舅舅陪黄狗在家住了几天才回去,之后黄苟还是经常跑回班竹巷子。</p> <p class="ql-block">  母亲回到斑竹巷子需住上一宿的,多是遇上他的妹子或侄女出嫁,因为前一天晚上那女孩儿哭嫁,亲戚们是要陪哭的,可能也不一定跟着哭,只是需要说些安慰祝福的话,同时也赠送点财物。妇女们也想听听出嫁女哭了些啥,因为此时,女孩儿将心中想说的千言万语都融入了哭嫁之中,先是表达难忘父母的恩情,对故土的眷念和不确定的未来生活的复杂感情,接着把所有的至亲都哭一遍,当哭到谁时,就有婶婶嫂嫂们传话:“老岩沟的大姑婆有请!”“麻脚窝的二姨妈该你了。”几个妇女围在女孩儿的闺房里,其他客人都坐在别的地方等候,磕着瓜子儿,摆着千年不变的龙门阵。每当这时,小孩子们也是最活跃的,我总是跟着一群小孩儿奔跑穿梭在斑竹巷子迷宫一样的路上,与年纪相仿的表兄弟姐妹嬉戏追逐,也让我熟悉了巷子的每家每户,蛮老表,秀姐姐,杀猪匠舅舅,珍表嫂……我几乎都能叫出他们的小名。四周的斑竹林却是不敢靠近的,就是白天也只是在边上看看,摸一摸碗口粗的竹干,仰望那遮天蔽日的竹叶。</p><p class="ql-block"> 巷子旁边有座庙,应该是叫什么庵,不见有僧人,大门紧闭,据说里边有菩萨塑像,我从没有进去看过。庙前有一块宽敞的坝子,也是孩子们经常聚集的地方,坝子前坎下是牛走的大路,黄苟老表让我站在坝子上骑过牛,一下就跨上牛背,不费力气。在斑竹巷子作客的日子,母亲总是温和的,没有厉声地呵斥过我,不像回到家里那样严苛。巷子所有的人都呵护迁就我,与小伙伴发生争执,大人们也总是责备自己的孩子,说我是稀客,得让着。以致我都总是不想回家。</p> <p class="ql-block">  上学后,我去斑竹巷子的时间就逐渐少了,成年后更是偶尔作一回匆忙之行。听说黄苟娶了媳妇,是元舅舅操办的。可是斑竹巷子的斑竹都开了花,很快就死了,曾记得以前母亲经常都要从那竹林里砍一棵竹子扛回家编些竹具,捡些笋壳作端午节包粽子之用。又遇上“改土造田”,把山上的祖坟都迁了,树木刨得精光,斑竹根也挖来当柴烧了,曾经的树林都变成了黄色的田,却难得有灌溉的水。不知何时,山上的泥石开始下坠,慢慢地逼近舅舅的房屋后檐,只好把家搬到半山腰,没过多久,地基又张开很多大口子,再次搬家。折腾了几回,表弟们年纪大了还没娶上媳妇,娶了媳妇的又不大留得住。</p><p class="ql-block"> 年前,我再次去到斑竹巷子,元舅舅还是那身打扮,白布头巾,外穿类似唐装的对襟汉衫,仍是那样的客气和小心翼翼,身体还算健朗。表弟们都建了新式房屋,我记忆中的那些老木屋已不见踪影。只是,斑竹巷子所在地被定为易发生自然灾害的区域,村上还给修了防滑坡的石墙,几个表弟也因此而被精准扶贫。原先那段难走的路因得到扶助才刚刚修好,几个表弟踊跃捐了款,还请一位通文墨擅书写的先生抄写了一张大红捐助告示,张贴在庙子的墙壁上,很是醒目。 </p><p class="ql-block"> 来时的路上,就在相邻的村子,我看到那里早已是新农村的示范点,一排排统一“着装”、光鲜亮丽的房屋,石砌而规整的河岸,挺立的路灯,先进的健身娱乐场所,成片的果园和鱼塘。而眼前这已经没有斑竹的斑竹巷子和他们的生存状况,还是让我心头五味杂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