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经常见到这样的场景:小伙子穿着海魂衫,带着草绿色军帽,骑着一辆浑身黝黑发亮的自行车,意气风发,驰骋在乡野间,后座坐着一个青春靓丽的姑娘,梳着麻花辫,笑靥如花……这辆黝黑发亮的自行车,便是“二八大杠”,因车轮尺寸为28英寸而得名,身价昂贵,得凭票购买,一度风靡城乡,可载人运货,如老黄牛一般,敦厚勤勉。</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在胜利台旁文化局的院子里,父亲有一辆二八大杠,一直伴其左右,他总是不时地给老伙计洗洗擦擦,给链条上油,待我周岁过后,特意在车前的三角架上为我设置了一个“专座”,并载着我招摇过市,穿梭于休宁的大街小巷,从此全县人民都知道他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娃。我在老伙计背上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看到了许多陌生而又鲜活的面容;老伙计也见证了我被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上下其手”的窘境。</p><p class="ql-block"> 每当门外清脆悦耳的车铃声一响起,我便屁颠屁颠的跑去开院门,逢年过节的时候,父亲前面带着我,后面载着母亲,如肩挑着扁担一般,载着心爱的一家,颠簸在各种叫得出或叫不出名的巷陌中,悦耳的铃声一响,拐过最后一道弯,饭菜香飘然而至,慈祥的姥姥早已在大门口恭候多时。</p><p class="ql-block"> 父亲经常在晚饭后和邻居叔叔相约,骑车携子,去城北火车站看绿皮火车。两辆车时而并行齐驱,时而一前一后,驰骋在南北大街上。我如阅兵一般坐在前面,调皮的顶着父亲的下颔,手不时拨弄着车铃,时而和旁边的邻居小弟弟嬉笑互动,时而注视着身边的人来车往,父亲则一心两用,一边和我讲解着沿途大街小巷的奇闻趣事;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避开迎面而过的车辆人群和路上的坑坑洼洼,大有“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感觉。我们从胜利台出来,路过陪郭头、百货大楼、电影院、县政府、林业局、汽车站……徐徐的清风耳边吹,点点的路灯眼前闪,不知不觉绿皮车轰轰作响的场景便映入眼帘……回来的路上,月朗星稀,夜阑人静,老伙计化身为摇篮,承载着两个孩子,缓慢而平稳的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两个玩的筋疲力尽的小朋友倒坐在车前,以父亲的身躯为枕,宽厚的臂弯为被,很快便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突然有一天,父亲说:“你挡着我视线了”,这是第一个历史时刻,我的专座便由前面挪到了后面,那段时间父亲极度不适应,因为之前都是左脚踩脚蹬子右脚蹬地滑两下,然后迈腿上车的,头几次因为习惯成自然,腿下意识划到一半才悬崖勒马,否则便家门不幸了,要不怎么说,父亲在危险的时候是最安全的,在安全的时候是最危险的。</p><p class="ql-block"> 冬日的下雨天,我在后座,雨衣盖着,黑漆漆的,又冷又心慌,便把双手插到父亲的后背毛衣里取暖,有时候我会突然把手直接贴到父亲的后背,父亲一个激灵,老伙计颤动了一下,于是乐极生悲,脱链了,父亲把车拖到避雨处给车子重新上链条,嘴里嘟囔:“哎,关键时刻掉链子!”。</p><p class="ql-block"> 六年级的某一天,我闲来无事,便拉父亲来到海中的操场,想学骑车,因为横梁太高,只能把身子压在横梁下面,缩进去骑,踩半圈,谓之“掏腿骑车”,姿势甚为滑稽。父亲则双手扶住车架后座,帮我稳住车身,就这样我们绕着操场兜圈子,我骑着骑着突然回头一瞧,父亲哪去了?定睛一看,一位瘦削的中年知识分子站在十多米远的地方冲我招手坏笑,顿时心慌意乱,脚伸进后轮,人仰车翻。这是第二个历史时刻,我学会了骑自行车。</p><p class="ql-block"> 上了初中以后的每个周末,都要拉上父亲,去操场上练习“踩半圈”,渐渐地,缩着骑变成了坐着骑;“踩半圈”变成了“踩一圈”,最后我终于可以像父亲一样,在老伙计背上眼光六路耳听八方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买了一辆自行车送我,以便骑车去休中上学,这是第三个历史时刻,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正式和老伙计分道扬镳。</p><p class="ql-block"> 时代在进步,交通工具也在不断变化,父亲之后也换了新车,小巧轻便,二八大杠光荣退出了历史舞台,安置于车库内。每当我去车库取车时,都会瞅一眼角落里的老伙计,它的车身早已蛛网遍布、锈迹斑斑,铃铛也变得黯淡无光,只有后座两边平滑发亮,与周边相比显得格格不入,那是我臀部长年累月磨蹭的结果。它像一头老黄牛一般任劳任怨,载着我们全家人风里来雨里去二十年多年,见证了我的成长,也见证了父亲的衰老。我的脑海里顿时出现这样一幅画面:“父亲骑着老伙计,载着我,带着母亲,三口之家其乐融融,驰骋在南北大街上,虎虎生风,父亲年富力强,老伙计亦通体黝黑发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