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队友刘禹锡：那些杀不死我的，必将使我更逗比

高云龙

1.
公元828年，57岁的刘禹锡回到长安，正赶上一年一度的赏花季。老刘同志等不及收拾行李，立刻兴致勃勃地出门凑热闹。春日的长安，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不用说倾国倾城的牡丹、芍药，就是那桃花、李花也开得仿佛云霞一般灿烂。满城花海，浪漫得不像话。刘禹锡逛着逛着，突然想起十几年前曾和老友们一同去赏花的玄都观。“也不知道那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还在不在了？”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带他来到那个满是回忆的地方。
进了玄都观，只见曾经开得灿若云霞的花海，如今早已荒废了一半，另一半则种上了菜，当年那个种桃的道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而曾经自信飞扬的刘帅哥，早已成了如今须发斑白的刘大爷，想到这，刘禹锡不禁得意地笑出了声：
“我老刘又回来了，终究是我笑到了最后啊，哈哈哈哈…”
再游玄都观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此刻，若是柳宗元和其他朋友们还在，定会紧张地提醒他：“兄弟，你可长点儿心吧，忘记十几年前怎么倒霉的吗？”

没错，十几年前，也是在玄都观，也是来看花，这位大哥同样写了这么一首看花诗，结果不但坑了自己，还把另外四位朋友一起坑了，五人集体打包被贬到更远的地方。
那首惹祸的诗是这样的：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当年他们是那么年轻，那么意气风发，舍身忘死地参与那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妄想用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再现盛世大唐。谁曾想刚到达人生巅峰，就跌入人生谷底，好容易从苦寒之地回去，刚想重头再来，却因这首诗给政敌抓住把柄，于是再次踏上贬谪的生涯。
如今归来，只剩下自己一人独自看花，当年的朋友早已离散的离散，离世的离世，回首往事，令人无限唏嘘。
他的眼眶逐渐模糊，思绪飞回那遥远的过去……
2.
公元793年，22岁的江南少年刘禹锡首次参加科举。
他早就听说进士科考试难度惊人，每年上千名读书人不远万里来到京城应举，仅有二三十人能被录取。
不过他来自考试大省，自小在人才济济的江南长大，非但学习优异，而且多才多艺，音乐、书法、医学都有涉猎，堪称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因此倒也自信满满，毫不怯场。
“比我们市的模拟考简单多了…”考完试，刘禹锡伸了个懒腰。
果然，成绩出来那天，他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大名赫然在红榜上。
正在得意之际，他听到人们的口中频频出现另一位考生的名字。
他叫柳宗元，是这一届的明星考生，出身显赫，才华卓著。
“这小子是比我帅那么一点点……”和柳宗元成为同年后，两人互换了微信，时常交流，刘禹锡对这位思想超前，才华出众的同龄人颇有好感。
三年之内，刘禹锡考神附体，一连通过了博学宏辞科、吏部试，成功拿到进入仕途的通行证，金光灿灿的前方正在向他招手。
就在刘禹锡进入东宫，成为太子校书的这一年，他遇到了改变他和柳宗元一生的人——王叔文。
王叔文表面上只是陪太子下棋的一名棋手，实则是太子最信赖的私人顾问。
太子跟他那纵容宦官干政、藩镇割据的老爸唐德宗不太一样，他一心想改变安史之乱后大唐江河日下的局面，只等老爸挂掉，就着手改良朝政。
王叔文正在为太子的事业秘密地招兵买马，他向刘禹锡伸出了友谊之手：小刘啊，你很有才华，是注定要当宰相的人才，只要你跟着我和太子好好干，我们一定可以一起中兴大唐，创造历史！
面对王叔文画的大饼，刘禹锡不由得心动，果断拉着柳宗元加入了王叔文和太子的团队，并很快成为团队的核心人物。
等啊等，终于等到太子继位，成为唐顺宗。
他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然而，命运的戏剧性往往出人意表，唐顺宗即位的时候，已经中风，连话都说不了了。
这最大的靠山变得比沙子堆的还不可靠，怎么办呢？
面对这个巨大的难题，王叔文和刘禹锡、柳宗元还是决定放手一搏，半年之内，他们迅速推出一系列革新政策：禁止宫市、放回宫女、减少赋税、惩治贪官、打击藩镇势力……
一系列政策受到百姓连连好评。
王叔文团队的主力如刘禹锡、柳宗元、韩泰、吕温等年轻进士通通得到提拔，他们满腔理想主义，意气风发，走在路上都散发着自信的光：
昔年意气结群英，几度朝回一字行。
——《洛中送韩七中丞之吴兴口号五首》
然而，改革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事，就算是分蛋糕，分得不均匀还会得罪人，更何况是从别人手里抢蛋糕呢。
很快他们就发现，被抢了蛋糕的宦官、藩镇和朝臣们磨刀霍霍，准备发起反击。

3.
“刘禹锡挟邪乱政，不宜在朝廷任职。”
窦群首先向刘禹锡发难，身为御史，监察百官原本就是他的职责。
然而王叔文可见不得他的心腹爱将被人投诉，立马将窦群免职，其他官员见王叔文一党如此专断独行，不由得人人自危。
后来，气焰嚣张的藩镇和宦官携手，以皇上身体不好为由要求立皇长子李纯为太子。
王叔文和刘禹锡慌了，光顾着忙改革，忘了和李纯搞好关系，而且这个李纯对他们似乎颇有敌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改革派内部两大将领王叔文和宰相韦执谊出现严重矛盾，再加上韩泰夺取宦官兵权失败，王叔文母亲突然去世，不得不回去守丧，改革派面临重重危机。
终于，当政敌扔出皇太子监国这一王炸的时候，王叔文和刘禹锡、柳宗元彻底无反击之力。
李纯还没即位，就迫不及待地着手收拾王叔文，将他贬出京城，并在一年后赐死。
随后，刘禹锡、柳宗元、韩泰等人纷纷被贬到南方蛮夷之地去当扶贫干部，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
4.
被贬到荒僻的蛮夷之地，正常人的心情都不会太好，比如柳宗元在永州发的朋友圈：“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苦逼得仿佛被放逐到外太空。
但是刘禹锡同学的画风好像不太一样：
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你们都说秋天孤单寂寞冷，我却认为秋天比春天还惬意，万里晴空一群白鹤飞上天，我不禁诗兴大发……
同志，您是来秋游的吗？
谁能想到这俩人被贬的地方都在今天的湖南省，相聚不到 400公里呢？
刘禹锡不愧是天生的乐天派，面对同样的厄运，他如此开导自己：
人生不失意，焉能慕知己。
不因感衰节，安能激壮心。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这点儿挫折对我来说算什么？”
朗州属于下州，人口只有四万多一点，不但地处蛮夷，而且文化落后，风俗奇异。
对于一个江南官宦世家出身的公子，这种感觉跟流落荒岛差不多。
不过刘禹锡有一样天赋，那就是擅长交朋友。
这一点，早在他的青少年时期就已显露端倪。
小时候他在文化繁荣的江南生活，经常能接触许多文化界大咖。
有一次，他结识了两位有名的诗僧——皎然和灵澈，便整日帮他们捧着纸笔，摇头晃脑地跟在两位大佬后面吟诵。
两位诗僧回头看着这个可爱又好学的孩子，不禁慈爱地点点头说：孺子可教也。
刘禹锡俨然一位社交达人。
除了和古文运动的两大领袖柳宗元、韩愈互通信件，展开学术讨论，他还和新乐府运动的棋手白居易、元稹成为笔友，互相写诗赠答。
“古文运动”和“新乐府运动”作为中唐时期文化界最重要的两场运动，都能见到友情出演的刘禹锡的身影。
而且刘禹锡和柳宗元、白居易都曾组过CP，不愧是社交小能手。
值得一提的是，来到朗州第二年，刘禹锡得知唐顺宗驾崩，死因扑朔迷离，随后又收到王叔文被赐死的消息。
王叔文舍身忘死的改革，却换来身败名裂的下场，而他的名字也成为一个政坛上的敏感词，昔日受他恩惠的人都巴不得扯干净关系，再狠狠踩一脚。
作为曾经的盟友，刘禹锡是否会为了自保而落井下石呢？
答案是否定的。
刘禹锡非但不愿意踩上一脚，反而痛心疾首地写诗悼念他，甚至写了一篇文章，借曹操杀害华佗一事影射朝廷残害忠良。
幸好乡下没有通网，刘禹锡的文章才不至于传播太广，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由此可见，刘禹锡的骨头还是相当硬的。
5.
公元814年，被贬将近10年后，刘禹锡终于等到回京的诏令。
一起回去的，还有柳宗元、韩泰等四位司马。
到长安的时候，正好是一年中最美的春天。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赏牡丹》
从前他们在长安，长安的市民们喜欢赏牡丹，每到牡丹花开的时节，都引得人人蜂拥而去观赏。
十年过去了，长安还是那么繁华，只是今年牡丹园里有点冷清，门票免费都没人去。
刘禹锡一打听，才知道最近长安出现了个新晋的网红景点，叫玄都观，据说有个道士在里面种了上百亩桃花，景色十分壮观，好多长安市民都放着牡丹花不看跑去玄关寺看桃花。
大家觉得新奇，决定一起去瞧瞧。
“这桃花美则每矣，就是太轻薄了，格调不高。”望着满园的桃花树和赏花的人群，司马们兴味索然。
“虽然如此，但你看这赏花的人群趋之若鹜的样子，岂不像那为了名利巴结新晋权贵之人，而这桃花，可不正像当年踩着我们上位的满朝权贵？”刘禹锡愤愤不平道。
其他友人赞同地点点头，刘禹锡当下若有所感，挥笔写下了《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这首诗讽刺十足，颇为耐人寻味，尤其是这句：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京城毕竟是京城，网速都比别的地方快，这首诗一写完立刻传播开来。
唐宪宗和政敌武元衡看到，不禁又气又恨。
“这些臭小子，还是没认识到错误!"
"陛下宽宏大量，既往不咎，没想到他们竟以怨报德，该当重罚。”
“那就罚他们去最更远的地方好好思过，特别是那个刘禹锡，给他安排个毒蛇猛兽比人还多的地儿。”

“妥妥的。"
就这样，2月刚到长安的司马们，还没高兴一个月，就收到更严厉的贬谪处分。
面对这位坑人的猪队友，柳宗元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表示愿意替他去最苦最恶劣的播州。
刘禹锡和柳宗元一起踏上二次贬谪的旅途，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

6.
重至衡阳伤柳仪曹
忆昨与故人，湘江岸头别。我马映林嘶，君帆转山灭。
马嘶循古道，帆灭如流电。千里江蓠春，故人今不见。
刘禹锡是在护送母亲灵柩回洛阳的路上收到柳宗元去世的噩耗的。
他“惊号大叫，如得狂病”，在路边痛哭失声，仿佛灵魂都离开了身体。
母亲好歹将近90高龄才去世，也算寿终就寝，然而柳宗元才47岁，未来的路还长，万万没想到生命就这么突然地画下句点。
途经衡阳，想起当年二次被贬二人结伴南下，在此地分别之时，两人曾相约退休后当个邻居，柳宗元还曾劝自己以后管好嘴巴，不要胡乱说话，这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直以慵疏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柳宗元）
他失魂落魄地读着柳宗元的遗书。
柳宗元将一生中最重要的文集和几名年幼的子女托付给了他，他始终将他视为知己和挚友。

含着泪，刘禹锡将这个噩耗转告其他朋友，并邀请韩愈为柳宗元写墓志铭。
3年后的一天，一位曾去永州柳宗元故居游历的僧人来到刘禹锡的住宅。
“子厚（柳宗元字）的故居，如今是何光景？”
“早已荒废多时了，野草和青苔丛生，有子厚墨宝的石碑也已经损坏了。”
听罢，刘禹锡的眼眶渐渐湿润，眼前仿佛出现柳宗元笔下那个清澈见底的小石潭，那个美丽的愚溪，如今荒草丛生，野鸟筑巢的荒凉景象。
今昔对比，不禁感伤。
“世间已无柳子厚！”
他悲伤地仰天长叹，写下三首《伤愚溪》，纪念这位灵魂的知己，志同道合的战友。
伤愚溪（其一）
溪水悠悠春自来，草堂无主燕飞回。
隔帘惟见中庭草，一树山榴依旧开。
7.
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记恨王叔文一党的唐宪宗的离世，刘禹锡终于等来咸鱼翻身的机会。
公元 821年，唐穆宗登基，改元长庆 ，大赦天下，刘禹锡被量移为夔州（在今四川）刺史。
夔州地处长江上游，属于一线城市，经济发达，著名的白帝城就在那儿，战略位置相当重要，这对刘禹锡来说相当于一次升迁。
来到夔州，刘禹锡在公务之余，发现当地人十分喜欢唱山歌、集体舞，尤其喜欢一种叫《竹枝》的曲子。
刘禹锡从小在文艺氛围十足的江南长大，上过的兴趣班多如牛毛，一身才艺无处发挥，他用心学习当地的民歌，很快就能唱给孩子们听。
唱多了，刘禹锡又发现，这些民歌太过于千篇一律，歌词也不是很有品味，他索性自己作词，还一口气写了11首《竹枝词》和9首《浪淘沙》。
这些词题材广泛，有歌唱爱情的：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有歌唱少数民族生活的：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
也有感概世态炎凉的：
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刘禹锡写的歌词不但题材丰富有趣，而且唱起来朗朗上口，很快就传唱一时，直到宋朝当地人还在传唱，经久不衰。
民谣歌手的瘾还没过够，刘禹锡很快又被调到和州担任刺史（今安徽），这次调动依旧有升迁的性质。
8.
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那朱雀桥边长满了野草和野花，乌衣巷口夕阳残照，魏晋时期在士族大家王导和谢安的豪宅筑巢的燕子，如今早已经飞到寻常百姓的家里。
写这首诗的时候，刘禹锡还从未到过诗里描写的六朝古都——金陵（南京），只是看了朋友拿给他的五首咏金陵古迹诗之后，随手即兴的作品。
没想到随便一写，就成了传世经典。
另外一首《金陵五题·石头城》写道：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白居易对这首诗爱不释手，反复吟诵，跟刘禹锡说：你让以后去金陵玩儿的人还写啥诗……
刘禹锡对这组诗也颇为自豪。

9.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一般来说，只要活得够久，总会有机会打败你的敌人，再不济也能熬死他们，这一点，刘禹锡做到了。
这些年来，他背负着朝廷罪人的恶名，屡屡遭人诋毁，而如今，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出局的出局，死去的死去，而他依旧过得活色生香。
虽然过了不惑之年，他依旧自信非凡。
公元826年，在外漂泊了二十几年，朝廷终于又想起了他这个人，让他回洛阳等通知。
北归的路上经过扬州，恰好白居易也准备回洛阳，两人此时在文坛上早已名气相当，还是多年的笔友，此番在江南相遇，真是又惊又喜。
交谈之下，两人发现彼此更加投缘。
“来，干了这杯二锅头。”
饭局上，刘禹锡豪爽地不停为白居易添酒，白居易喝得醉意朦胧，诗性大发，敲着盘子唱到：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 白居易《醉赠刘二十八使君》

“老刘啊，你被贬二十三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老天无眼啊！”
一身酒气的白居易搂着刘禹锡的肩膀，忍不住大发牢骚。
刘禹锡却显得极为豁达，笑笑说：“虽然从穷山恶水回到江南，还有些不习惯，一听到伤感的音乐就想起曾经的友人，不过翻覆的船只旁仍有千千万万的帆船经过，枯萎树木的前面也有万千林木欣欣向荣，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老弟我今晚很开心，咱们不醉不归！”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两人结伴同行，一边打卡各地美景和美食，一边不急不慢地回到洛阳。
10.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陋室铭》
买不起洛阳的大豪宅？没关系，咱还有先祖留下的拆迁房。
离家多年，洛阳的故居无人打理，早已蛛网密布，杂草丛生。
但刘禹锡对这个温馨的家园感到非常满足，时常呼朋唤友来此地聚会，这些朋友的名气相当响亮，有裴度、白居易、令狐楚、牛僧孺等等，不是政界大佬就是文坛大咖。
这一日，他在老屋百无聊赖地翻书，突然一位故人不期而至，刘禹锡惊喜得一跃而起。
“韩兄，你几时回来的？”
这人就是当年参与改革的八司马之一——韩泰。
一别数十年，当年年少成名，意气风发的两名新科进士，如今都成了头发稀少、胡须斑白的老头儿了。
得知韩泰就要启程前往湖州担任刺史，此去经年，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面。刘禹锡立刻定了包间，盛情邀请韩泰一起吃晚饭，还请来表演助兴。
宴席上，丝竹管弦演奏着伤感的音乐，往事千端，一一浮现。
俩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想起王叔文、吕温、柳宗元这些老友，他们的坟前，恐怕早已荒草丛生了。
“当年的八司马，也就剩你我两匹老马了吧。”韩泰凄凉地举起酒杯。
“历史会证明，我们当初的选择是对的。”这句话，刘禹锡一直深藏心中，只有面对昔日的战友，他才能痛快地说出来。对于年轻时候干的那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他从未曾后悔。
“是的，只是他们再也看不到了，我们能不能活到那天呢？”两人都有些伤感。
“本想听歌助兴，没想到越听越难受，咱们还是喝酒吧。”
今朝无意诉离杯，何况清弦急管催。
本欲醉中轻远别，不知翻引酒悲来。
——《洛中送韩七中丞之吴兴口号五首》
回到长安，在宰相裴度的引荐下，刘禹锡先后获得主客郎中、集贤殿学士、礼部郎中的任命，本想二次创业，大显身手，然而此时的朝廷早已今非昔比。
当年他们立志改革的局面没有改变，宦官气势越发张狂，甚至能决定皇帝的废立和生杀大权，连朝廷大臣都要依附他们。
除了愈演愈烈的宦官干政，牛李党争的序幕也已经拉开。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酬乐天咏老见示》
刘禹锡虽然壮心不已，无奈对朝廷的黑暗感到深深的无力，晚年更是和白居易同时患上足疾和眼疾，只得回到洛阳，终日与裴度、白居易聚会唱和，过着惬意而无奈的退休老干部的生活。
有时他们对坐举杯，默默思念逝去的老朋友。
世上空惊故人少，集中惟觉祭文多。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後波。
……
——《乐天见示伤微之敦诗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诗以寄》
“到咱俩这岁数，收到的讣告比朋友的邮件还少，你说多可悲……”
“子厚是命途坎坷，英年早逝，微之（元稹）和昌黎（韩愈）却是乱吃保健品，自己作死呀，老白，你可别学他们了，养生要注意方法。”
刘禹锡对医学颇有钻研，早在朗州的时候就用心收集民间药方，还出了本医学著作，白居易对此佩服不已。
“咱俩都老得成精了，这文坛该让给后浪们了。”
“后生可畏，你前领导的孙子杜牧，还有令狐楚引荐的李商隐，都是不可小觑的人才啊……”
“的确，这俩我都认识，确实是麒麟之才，只希望将来不要被党争所累才好……”
公元842年，71岁的刘禹锡在洛阳逝世，白居易老泪纵横，为他写了两首诗：
四海齐名白与刘，百年交分两绸缪。同贫同病退闲日，一死一生临老头。杯酒英雄君与操，文章微婉我知丘。贤豪虽殁精灵在，应共微之地下游。—— 白居易《哭刘尚书梦得二首》
11.
在刘禹锡身上，我们能看到什么叫：心境改变环境。
在一生最年富力强的年纪，刘禹锡先后在朗州、连州、夔州、和州度过了23年的贬谪生活，被贬谪的日子里，他总能把日子过得多姿多彩。
人生多艰，也要把苦难化成欢乐的歌曲；壮志难酬，也要保持少年本色。
永远年轻，永远积极向上。
这一点，跟北宋的苏东坡倒是很相像。
对于改变一生的“永贞革新”，他始终坚守本心，虽被万人误解、唾骂而始终不曾后悔，不失赤子本色。
就像他那首有名的诗所写的：
浪淘沙
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