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美美的味 濃濃的情——蘇州年夜飯的味道

多伦多在线

作者：赵瑞云

       往事如歌！

      八十多个除夕夜从我面前快速飞过，八十多餐美美的年夜饭滋润了我。

      但，无论身在何处，无论这顿年夜饭有多丰盛、多豪华、多奇特，我却总忘不了在苏州坐在外婆身边吃过的年夜饭。

（一）

      外婆家有慈祥柔韧的外婆、宽容随和的舅舅、温婉细致的舅妈、美丽优雅的表姐和热情帅气的表哥。大家都说着委婉动听的吴侬软语，以至于我的苏州话说得比上海话还要好。浓浓柔软的吴侬软语既有韵律又有节奏，就像优美柔和的歌声。

      外婆家的人很善良、很恭谦，家里从来没有人大声斥责，更没有谁与谁拌嘴，年青气盛的表哥，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架。大家融融乐乐，只想把自家的小日子过好；邻里、朋友之间关系也很融洽。外婆常说：“金乡、银邻、亲眷都是亲人，要善待。”。苏州人真的温、良、恭、俭、让，难怪我妈妈也这么厚道，这么善良，虽然曾经以泪洗脸，但对丈夫的移情别恋，从不恶言相向。

      我的家在上海，妈妈弟弟也都在上海，我却爱苏州，乐意在外婆家长大，直到考上大学去了南京。但大学毕业，我又回到苏州工作，苏州是我最爱的家乡啊！

      满头白发的外婆，个儿高高的，脸上总有亲切的笑容。夏夜，外婆会把我蚊帐内的蚊子用大扇子扇走，蚊帐内凉凉快快的；冬天的晚上，外婆又会用她的手炉，把我的被窝烘得暖暖和和的。有一次，我病了，外婆在天井里烧香磕头，求神灵保佑我；病重了，外婆竟在天井里长跪不起，恳求神灵把我一生的灾难都给她，把她的福、禄、寿全转给我。舅舅、舅妈听得热泪盈眶，双双把外婆扶进里屋。那天晚上，我高烧越烧越高，表姐、表哥急得要将我马上送医院，外婆却坚决挡住，说“瑞云烧得这么高，天黑了，夜风这么大，一出门，邪气入侵；到医院再一折腾，她的小命就丢了，她哪里也不许去。你们去，去阊门把吴郎中请来！”

       表姐、表哥立即跑去请来了吴郎中。郎中通过仔细的望、闻、问、切，告诉外婆，我患了伤寒症，病情凶险。他立即开了方子，表姐、表哥连夜去抓了药。深夜，药熬好了，外婆亲自端着药一口一口哄我喝下去。吴郎中连续数天，天天来看我，我天天吃苦苦的药，慢慢的我退烧了。后来，我又背着书包上学堂了。

       都说我的小命是外婆救的，外婆说是全家人都在为我出力。我知道，外婆家的人都喜欢我，我也喜欢外婆的全家人。我与外婆这一老一小，早已相依为命。外婆总要我“为妈妈争气”。我懂得外婆的心，总想安慰老人家，于是我认真学做人、做好人；每学期都拿优良成绩单交给妈妈，这是外婆最开心的事。

（二）

       每到过年，我总是满心欢喜，老爱围着外婆转；最开心的是，妈妈带着弟弟从上海回苏州过团圆年；外婆老掉牙的嘴，更加合不拢了；全家人个个兴高采烈；我则拉着弟弟到屋后，看河里小船上捕鱼娘娘吆喝卖鱼，吴侬软语的吆喝声更是好听。

       大年夜了，全家人开开心心、忙忙碌碌地准备祭祖和年夜饭的美味佳肴。

年夜饭开始前先祭祖，点烛、焚香、上供三大件：整鸡、整鸭和大蹄髈。家人按辈份向在天上的列祖列宗磕头，感恩先祖积德、祈求先祖庇佑。

       年夜饭开始，这是春节全家团聚最幸福的时光。我们喜气洋洋地围坐在一张大大的八仙桌四周，一起吃饭、祝福，迎接新年的到来。一桌热气腾腾的菜肴冒着香气满屋飘洒；亲切和谐的浓浓亲情，洋溢在每一张笑脸上，蕴含着多少温馨和幸福！

       开吃了，大家把美味都往外婆碗里送。外婆一个劲的笑着说：“好了、好了，太多了、太多了。”外婆边说边把大大的肉丸子夹到我的盘子里，笑着说：“全家团团圆圆，这有多好！”我挨外婆最近，笑着连连点头；舅妈把金黄的蛋饺搛给弟弟，说：“这是‘金元宝’，招财进宝，长大了当大官、发大财！”妈妈笑道：“谢谢嫂嫂吉言，他们长大了先要孝敬舅舅、舅妈全家人，为了这姐弟两，你们大家费了多少心！”舅妈给我妈妈舀了一大勺红红的樱桃肉，说：“明年像樱桃似的，红红火火，再加薪水。”绛红色樱桃似的小肉块簇拥在绿色碗豆苗中，好像绿丛中的红樱桃，真的很美；表姐把清蒸“太湖三白”夹到舅舅、舅妈的盘子里，说：“爸爸、妈妈辛苦，家支撑得这么好，全家清清白白、融融乐乐、和和美美。”“太湖三白”是太湖里的白鱼、白虾和银鱼，清蒸三白，原汁原味、极为鲜嫩；活泼开朗、帅气十足的表哥，一开口就逗得大家大笑，他的表述总是很特别、很逗乐。饭桌上你一言，他一语，又把好吃的菜肴都冠以吉祥的寓意：把笋干烧肉称为“节节高”，希望人丁兴旺、步步高升; 把青菜、菠菜叫“长庚菜”祈求全家都长寿；把黄豆芽叫“如意菜”，希望大家称心如意；还把舅舅爱吃的水芹菜，喻之为勤俭发家。外婆则温柔地叫大家随意挑自己喜欢吃的多吃点。我又开心地吃了蟹粉豆腐和油爆河虾。表哥说，乾隆皇帝下江南知道“吃在苏州”，但他在苏州只品尝到“松鼠鲤鱼”，而我们桌上这条黄澄澄、金灿灿的是“松鼠桂鱼”他可没有吃到。现在大家也不对这鱼动筷子，表哥望着我问：“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笑而不答。“年年有余（鱼）！”弟弟抢答了，又掀起一阵欢乐的笑声。

       菜已经吃得很多了，可是外婆还要我们每人吃点饭，她说：“年夜饭、年夜饭，一定要吃点饭啊。”于是，我们每个人就在自己小小的饭碗里挑啊，找啊，都想把舅妈事先埋在饭里的荸荠挑出来，叫做“掘元宝”，掘到元宝，饭桌上的哄笑直冲屋顶。

       我们家没有人喝酒、抽烟 ，但甜点是必须上的，柔情蜜意的苏州人就是喜欢甜：梅花糕、赤豆圆子、桂花糖藕，外加一大盘福桔、一大盘荔枝供大家享用。外婆说，这甜甜蜜蜜的天赐洪福，让人人吉祥、个个称心。这时，大家肚子都已经圆圆的了，所以只能吃一点点”意思、意思”而已。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刚吃完，长辈们用红纸包好的“压岁钱”一份又一份塞到了弟弟和我的手里。弟弟把一大把红包笑着交给了妈妈；我把红包统统塞进外婆的口袋。

       “守岁”了，桌上换上了苏州各式清香甘醇的小点心：生煎馒头、桂花红糖艿芋、糖水鸡头米；还有花生、南瓜子、山核桃；苹果、香蕉、大鸭梨；大人们围坐着畅谈，我和弟弟则开心地玩耍。

（三）

       时光荏苒，挥手间我也满头白发，到了外婆当年的岁数，成为耄耋老人。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2021年的大年夜，这顿年夜饭，我只能在多伦多老人公寓独自享用。因为新冠病毒汹涌蔓延，我婉拒了孩子们的盛情邀请，坚持独自宅家。

       我不寂寞，因为心里充满感恩。当年苏州年夜饭纯厚的情思，也一直在我心中激荡。

      阳光总在风雨后，但等地球村送走瘟神，我会回到苏州再享家乡年夜饭——“美美的味 浓浓的情”，这一生最难以忘怀的味道。 

(2021-1-20于多伦多老人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