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墨香能致远

王春明(牧渔者的春天)

当街头巷尾“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的咿呀童谣又一次在耳边回响起的时候，我知道属于我们的中国的“年”又近了。作为中华民族延绵了几千年的文化大传统中的“年”，它承载着中华大家庭各族人民除旧布新，迎喜接福，祈愿平安的美好祝愿和对新生活的热切向往。

“年”又叫“春节”，是新的一年的开始，是希望，是期盼，当然也融入了人们对历史的记忆和传承。可能由于每个人的成长环境和生活经历的不同，而对“年”的记忆也会不一样，但社会的进步，生活的改善，精神的向往，追求的层次都寓意着昨天比前天好，今天比昨天好，而明天也一定会比今天好。“红红火火过大年”，既是对昨天的肯定，也是对明天的展望和希冀。

不记得在我的记忆中“年”的概念是何时怎样明晰和确立起来的，是妈妈做的一件新衣服？是爸爸熬制的一锅肉冻？抑或是小伙伴们追逐嬉闹放鞭炮？印象中最深刻的应该还是学龄前给曾祖父写春联打下手的记忆。

曾祖父在世时是我们村仅有的一位老秀才，在家族中德高望重，平时每家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会去听取他意见，或是有什么掐架拌嘴也会到他的跟前以求公平决断。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在我可以建立模糊记忆的时候，曾祖父应该有八十多岁了，他平时只是喝茶，抽烟袋，乘凉，晒太阳，也经常帮别人给择吉日选良辰，这时就会得到几包点心、几袋茶叶或几盒香烟的酬谢，我们小孩子也就会分得一小块点心打打牙祭，解解馋虫，我很羡慕曾祖父。而每交腊月曾祖父就会忙活起来，因为整个家族中的春联都是由他撰写的，我们小孩子也会因为要参与一份有意义的工作（打下手）而兴奋起来，而我的表现尤为突出。

在准备写春联的时候，曾祖父会仔细算计后辈们各家的户院门窗的大小多少，估计出用纸、墨的多少，然后让在村小学教书的父亲买来后，仔细的折叠，一丝不苟的裁剪。每家每户的大门对、小门对、双门对、单门对、迎春、横批、灶王对、大福字、中福字、小福字、小酉字等具备齐全，整齐地码在一边，十家八家应该是有的。

待到有太阳，较暖和的一天，曾祖父会在他居住的房间里生起火盆，烫热墨汁，坐在一张长桌旁，摆出大大小小的毛笔，开始郑重地撰写春联。每写一个字，我们会及时将纸张往前抻一下，保证纸的平整和曾祖父下笔的合适位置，每写一个字，曾祖父会告诉我们这是“书”、这是“家”……写完一联，我们会小心翼翼地端起晾在一边，并煞有其事地端详欣赏一番。“诗书继世，忠厚传家”这可能是我最早的阅读和认字启蒙了，现在看来也应该是我家风传承中最厚重的一部分。

曾祖父大多会写一些传统春联，“诗书继世，忠厚传家”、“勤劳是本，性善为纲”、“山欢水笑，春临人间”、“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等等,有时也会写紧跟时代的春联，如：“抓纲治国，天下大治”、“凯歌动地，战鼓催春”、“春回宇内，劲满九州”等等……

曾祖父一般每天只写一份或两份春联，一是年岁大了，力不从心，再就是当时的房子实在是太小了，坑洼不平的地面，确实摆不下更多的春联了。

看着火红的春联摆满地面，墨香充斥在矮小的房间里，幸福溢在曾祖父的脸上，不知是福寿绵长的喜悦，还是子孙满堂的天伦，他会抚着下巴的胡须笑得合不拢嘴。这时我们会趁着曾祖父高兴的时候，在他裁对联剩下的下脚料上“挥毫泼墨”，此时我们的手上、脸上会留下快乐的印记，而今天这快乐的记忆已深深烙刻在我的心底，成为我一生中反刍回味的源泉。

这种写春联的幸福喜悦，每年我们会断断续续延续到小年。而帮曾祖父写春联一直陪伴我到初中的时光。曾祖父过世后，作为家族维系凝聚大家庭的标志不再存在，缺失了这个纽带，各自为政的小家可能联系不再那么紧密，但曾祖父留下的家风犹在，足够我们后辈传承和铭记。

后来，紧张快节奏的生活，人们自己撰写春联的少了，每逢过年，大街上充满着各式各样的印刷春联，烫金的，植绒的，确实端庄大气，红火喜庆，但我总觉得少了一些“年”的味道。

成家立业后，我一直延续着自己写春联的习惯，虽然写得差强人意，但我秉持“圣人不嫌字丑”的理念，很享受这种铺纸研墨的过程。无形中这一坚持又成了孩子们的快乐来源，愿笔墨中“年”的记忆在孩子们心中得以继承和延续。

2021.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