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八一·话军旅】我的第一次探家

驽马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人的一生总会有一些刻骨铭心甚至改变人生轨迹的经历,让人终身难忘。 我的第一次探家就是这样一种经历,那是1981年元月,在我当兵快三年的时候。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探家是一个怎样让人激动不已的概念,尤其是新兵,那真是极具诱惑又可望不可及的字眼。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说起来义务兵在服役期内是没探亲假的,但是当年我们青藏线上的汽车兵探家却是一种普遍的情况。因为汽车兵是技术兵种,义务期是三年,高于一般兵种。加上青藏高原环境恶劣,路况复杂,汽车驾驶与修理都需要有经验丰富的战士,超期服役就是件很自然的事情。那时候还没有转士官的制度,大批老兵留在部队,少则三至五年,多则十好几年。一般过了服役期就有了每年探家的待遇,还有些头脑灵光的新兵,当兵一到两年就让家里发个电报来,多是某某病重速回之类的,那时候情况不好核实,只要电报一来,连队大都会批准回家看看。这样,在各个连队几乎每周都有好几个回去探家的,看着他们回来的时候一脸幸福地拿出大包小包的土特产给大家分享,就让那些新兵们羡慕得心里发痒。</span></p><p class="ql-block">(这就是入伍不久的一张照片)</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这批兵是1978年3月入伍的,第一个年头大家都还有些懵懂,新兵连结束后便分散到了机关、连队各个不同岗位。每天学习、训练、执勤感到新鲜得很,休息时间就忙着逛街、下象棋、打蓝球、甩朴克、会老乡,不亦乐乎,想家的时候并不是很多。至于探家,知道轮不到自己,也不怎么奢望。但是到了第二年又有新兵来了之后情况开始起了变化,对所在城市和营区的新鲜感已经消失,每天的工作和业余生活几乎千篇一律,想家的时间就慢慢多了起来。尤其是老乡相聚,家人和家乡的话题成了乐此不疲的内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候的通迅条件很差,与家人的联系基本靠书信,而一封信在路途就要走一个星期,遇到车队出发上青藏线往返一趟拉萨得半个月,一回到连队,盼信读信和回信就成了官兵们共同的一件很急迫很重要的事情。谁家里有了急事一般不会打长途电话——那要跑到邮局去,很贵很麻烦——大都是发电报,寥寥几个字快捷简便又便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这批兵里最开始也不知是谁,才一年过点家里就来了封电报,便探家去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战友这样回去,归队的时候大都是乐哈哈地,不厌其烦地向老乡们讲着家乡的见闻,有的还趁机在家娶了媳妇,给大家分发喜糖,至于谁谁的病情一般都没人问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也是在当兵第二年开始很想家了,每次收到家人和同学的信都会失眠,还仿照红楼梦中的诗写过“彩线难收南国泪,怅望荆门又一年”的诗句。当然牵挂最多的还是父母,特别是母亲五十岁生日的那天,突然觉得她老了,做儿子的不能在她身边尽孝,第一次有了忠孝不能两全的痛苦。都说懂得牵挂和孝敬父母说明做儿女的真正长大成人了,我觉得还真是那样,思念父母让我和我那些战友们变得比较成熟起来。不过我一直不想拿父母的身体说事来争取探家的机会,只听任那种思念随着离别时间的延长和别人探家回来的喜悦而愈加浓郁。现在想起来,人有那样一种牵挂和思念还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至少说明你的亲人都健在,你与他们的感情很深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常言道每逢佳节倍思亲,只有长时间天各一方的亲人才有如此深切感受。我们那时感到最难过的就是春节了,尤其是年三十的晚上,无论部队安排有多么丰盛的伙食多么精彩的节目,无论战友老乡怎么在一起闹腾,都挡不住思乡之情如漫过大堤的潮水一般在心底汹涌澎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一年春节,我们在一个团的三个同学硬是用每人将近一斤的65度互助大曲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当晚全团集合看电影的时候,我这个放映员直接把放过的胶片又装回放映机放了出去,直到银幕上全是倒着的人头引得全场起哄才发现。那次真嗅大了,战友们当笑话讲了好长时间。过后听说有一帮战友看完电影还跑到旷野里齐齐地向着家的方向给爹妈跪拜敬酒,真服了他们想得到。第二年春节,我还在团部电影组,一个人住在诺大的团部礼堂二楼一间小广播室里,每天要准时播放起床、出操、开饭和息灯号,那也很缠人,轻易不敢出门。因为大多数时间都守在宿舍,我那里便成了老乡们聚会的一个据点,隔三差五总有老乡来串门,有什么好吃的也都喜欢拿来邀几个战友聚聚,所以平常还真没什么寂寞的时候。但是在除夕那天只有我一个人闷坐在广播室里哪都不能去,也没战友来。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想起家乡亲人,不禁感慨万千,自己撰写了一幅春联“对闹市听爆竹阵阵;宿空楼思故乡遥遥”,还郑重其事地贴在了广播室也就是宿舍门口,把自己感动地稀里哗啦的。过了两天,团政委过来看了还诧异地问是谁写的,我还有些担心他批我小资产阶级,结果他夸奖说还蛮有才,联蛮贴切,字也不错,让我兴奋了好一段时间。</span></p><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就是2017年自驾车重返青藏线的时候与夫人在当年那间广播室门口的留影)</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81年元旦过后,春节的气氛也悄悄蔓延开来,早有一些老乡策划着节前探家,好回去过个团圆年。我也十分心动,但我的党员预备期正在那时到了,支部通过了按期转正,这让我十分为难,虽然想家的念头十分强烈,也不好意思向上级开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天放完上班号后股长突然打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我以为要交办什么事情,结果非常意外,股长说你已经服役三年,表现也很好,经主任同意,批准你回家探亲去,假期一个半月,可以安心在家过个春节。真是幸福来得太突然,我一下兴奋地话都说不出来,随后的一天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得到消息的战友一个接一个跑来看我,有让代东西的、有介绍探家经验的、还有落实车辆的,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真是归心似箭,当天晚上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一个连队到西宁办事的解放车出发了。那时解放车从格尔木到西宁一般要跑两天时间,当天晚上我们的车到了倒淌河兵站,司机说要在那里住一晚。晚饭的时候,我突然听说那边有个副指导员央求他搭便车的那个司机连夜把他送到西宁大站去,说他老婆探亲来了,他必须在当天赶过去。我那时年轻,不知他为什么非要赶那么一天,但是听我们那辆车的司机说,遭孽,他们结婚几年了还一直没有孩子。那是我还没结婚,不知道没孩子与连夜赶路有什么关系。虽然没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他们的车会连夜赶到西宁,我也动了心,想早一天到家,就找到那个副指导员要搭他们的车一起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驾驶室是满的,他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我就坐大厢,我一点没犹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又说你个新兵蛋子又没结婚赶什么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几年没回家了,第一次探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听我这样说了就没再反对,这样,我在当天半夜时分就到了西宁。</span></p><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是78年我在团部大礼堂前厅照的,背景是民族大团结的壁画,很多战士喜欢在那里留影。2017年我重返青藏线自驾游的时候又在同一个位置照了张像,下面一张就是)</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一次到西宁火车站我觉得好气派,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售票厅。大厅里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我也不清楚到荆门该乘哪趟车,便找到人最少的那个窗口排过去,只说要到荆门乘最早的一趟车,售票员说那就走武汉转车吧,很快就要发车了。那时我还是战士,只能买硬座票,上了车才知道车厢里人多的挤都挤不动,好不容易挤到厕所门边一个空一点的位置站稳车就开动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入伍的时候乘的是闷罐车,可以睡地铺,虽然走了三天三夜,也没觉得很累。这次乘的虽然是直快,时间只有二十几个小时,结果真没有想到那根本就不是坐车,是活受罪!我的车票是没有座位的,只能在过道上站着,谁知这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而且还是人挤着人站着,想坐在地上都是一种奢望。车厢里空气浑浊,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在我的精神一直处在即将见到亲人的亢奋之中,一路上专心设想着跟一个个亲人、同学见面的激动场景,些许缓解了旅途的单调与疲劳。期间每到一个车站都会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有座位的乘客一个个下车,又很快就被旁边守候的人挤了过去。兰州、天水、宝鸡,一个个大站过去,不管停车多长时间我们都不敢下去透透气,生怕再上来站的位置都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不容易我们这些先站在厕所边的人慢慢地挪到了车厢中间,可以趁坐着的人上厕所的空档抢过去坐上几分钟了,结果没过多久,列车就已经驶入了西安站。西安是一座历史名城,对我这样没怎么出门的小青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我曾不止一次想过,我探家的时候宁可晚到家几天,也一定要到西安停一停看一看。结果事到临头就根本不那么想了,心里头只想着要早点见到妈妈,一点下车的想法都没有了。这时,身边一位坐着的老者主动对我说,小伙子你一直站着,不行了吧,我马上下车,你坐我这里歇歇。听到这话,我真是有一种溺水的人看到伸来一张救命的大手一般的感觉,对这位素昧平生的老人顿时生出了无限的感激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拿出茶杯喝喝茶,靠着椅背打个盹了,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谁知这样的享受还不到一个小时,车过灵潼的时候上来了一位抱着婴儿的少妇,正好站到我的座位不远的地方,说是到部队探亲去的。我当时穿着军装,看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军嫂那么艰难地站在身边,真觉得有些为难,经过好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下决心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她。也是好人有好报,没过多久,旁边一张座椅的一位中年妇女又把我叫过去说她就要下车了,让我坐她那个座位,总算没有再站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也是2017年我重返青藏线自驾游时在团部礼堂当年照像的那个位置又照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走出武昌站的时候已是半夜,第一次到这里完全摸不清方位。1975年上高中的时候曾经来过武汉,参观湖北省首届青少年美术作品展,那时是在汉西站下的,还有领队带着路,不用我们操心。这次就不是了,正在我不知去哪的时候,一位大妈走过来热情地问要住店吗?我们那还有床铺,就在车站广场地下人防工事里,国营的,便宜。听说是国营的又很近我就跟她走了,确实很近,但条件真是简陋,长长的地下通道里,一张接一张的单人床,除了被褥什么都没有,已经有很多人睡得正香。我找到一张空床合衣而卧倒下去就睡,第二天早早的被嘈杂的人声吵醒了,想到要转的车下午一点多才发车,就决定去看看刚刚退伍回武汉的两个战友,他们都是武汉知青,和我下乡在一个公社,又一同当兵在一个团,像亲兄弟一样。他们是我们那批兵最早几个吵着要复员的,到家也不过个把月,突然见到我,两人都非常兴奋,像久别重逢一样。刚好又有一个战友也探家在武汉,四个人聚在一起到中山公园、长江大桥转了半天,午饭后我坚决推辞了他们的挽留,那时的心早已飞回了荆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又是七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到荆门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一走出车站就已经激动地不能自已。那时的荆门还很小,一到晚上八点多就关门闭户休息了。走在空空荡荡的街上,看着寂静而熟悉的故乡,心里真想张开大嘴放声高吼我回来了!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在大西北当兵三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看着看着一步步离家很近了,浑身开始发抖起来,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大门,一颗心已经悬在了嗓子眼,当举起颤抖的手敲门的时候,觉得时间都凝固了。听到屋里问了声:哪个?那是久违的、梦里回响过千百次的母亲天籁般的声音,人就立马像溶化在母爱的河流之中。门开了,第一眼看到的是母亲已经发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疲惫的脸庞,我整个人就像遭雷击一般惊呆了,才三年时间,母亲那慈祥红润的脸就衰老成这样!一声妈颤抖着喊出,巨大的疼憷就已漫过全身,是儿子不孝啊!一股热泪夺眶而出。同样惊呆的是母亲,不过她那是惊喜,只见她伸出双手一把揽我入怀,口里惊叫着:快点,老头子,幺儿子回来了!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父亲、二哥还有大哥才二岁多的儿子都跟到了堂屋里,父亲激动地不停低喃,怎么不提前写个信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一夜一家人围坐在火盆旁,不停地嘘长问短,仿佛要把几年的话一次说完;那一夜睡得真香,好像睡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一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接下来的两天真是一段最幸福温暖的日子。第二天,大哥大嫂就从市郊的工厂赶了回来,买了好多的乌龟,说是高原上没有的,集市上很多,二块多一斤,让我美美饱餐几顿;妈妈每天不停地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把我小时候美食的习惯都翻了出来;父亲带着我去乡下看家族的长辈,第一次像朋友一样跟我聊起了家族的事情,再也没了家长的威严;小侄子紧紧跟着我,让我给他买玩具,说幺爹你老了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几个要好的同学闻风而至,跑到母校和城区的几座山上,不停地疯着不住地拍照,好像大家从未分别的那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放松的心情在第三天的时候戛然而止。那天上午刚计划着陪父母回老家看看,突然有邮递员来家送电报,大家都很疑惑是谁发来的,我们家并没有在外地的亲戚。电报是大哥收的,看过之后脸色就变了,父亲问了几次是谁的电报他都没回答,只是默默地把电报递给了我。我拿起一看,只有两个字:速归。是部队发来的,我心里也是一紧。之前好像看过一篇小说,题目和作者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写的是一个战士好几年没有回家,好不容易批准探家了,第三天部队就发电报让他速回,回去就上了战场。从没想过小说的情景会在我身上与现实有了惊人的重合。父亲再次追问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大哥淡淡地说是弟弟部队的电报,让他回去,可能有什么急事。我不知道大哥是不是也看过那篇小说,看他装出的那种轻描淡写的样子,应该是知道的。父亲这时是一脸的着急,大声说好不容易回来了,这才三天怎么就要走。在他还还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母亲淡淡地开口了:幺儿是部队上的人,有纪律的,快点收拾收拾让他安心走罢。说完她转身去了厨房,是要给我准备带走的腊货了。当时我十分诧异,母亲怎么会这样冷静,从小到大我每次要远离她身边的时候,她总是会伤心落泪,絮絮叨叨的交待很多事情,直到我心烦生气了她才住口,我下乡那年甚至为这还和她大吵了一架,让我到知青点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暗自懊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些悲壮的感觉。当时,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束才一年,中越边境上还在紧张地对峙之中,中印边境的气氛也十分异常,我探家之前就有部队在往西藏方向调动,所以我也暗自猜测怕是有战事发生。说实话我对上战场还真是不怕,甚至还有些渇望,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我们部队就抽调了一批有经验的老驾驶员去了,我们一帮新兵也想请战可是没那个资格。战后上级组织英模代表团到各部队巡回报告,到我们团里我是具体搞会场服务的,跟他们有近距离交流,他们的事迹让我们热血沸腾,盼望着也有这样立功的机会。我感觉可能这次机会来了,我很想对父母说些告别的话,又不知怎么开口,突然心中涌现出歌曲“再见吧妈妈”的旋律,自卫反击战后那是首最流行的歌曲,此时此刻我觉得与我的心情最为贴切,自然而然就放声唱了出来。我不敢直接面对父母,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引吭高歌,唱得非常投入,一气唱了三遍,尤其是唱到“当我从战场上凯旋归来,我为妈妈擦去泪花”这句时自己已是泪流满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经过这样一通宣泄,觉得心里平复了很多,便走出了房间。母亲还在厨房忙碌,案板上推满了香肠、腊鱼和风干鸡,大蒸笼还热气腾腾地不知蒸的什么,整个屋子香气四溢。我说妈你别弄那么多,我吃不了的,妈说你别管,去陪你爸说说话去。母亲说话的神情依然很淡然,我不相信刚才我的歌声她没听到,她一直很喜欢听我唱歌的。这时我很想她跟过去一样对我说点什么,但她什么都没说。其实我真还有些怕她说什么,她一开口我怕会绷不住,我不希望临行前让大家悽悽惨惨的。尤其是对父母,他们养育我成人,可我十八岁就离开他们了,在我心里一直存着对父母的深深愧疚,希望他们说些抱怨的话,可是他们从来没有。看母亲没有吭声,我默默地来到堂屋,父亲在那里抽烟,大哥已经到火车站把票买回来了,和二哥坐在那里也没说话,只有小侄子兴奋地拿着一个小盆当鼓“咚咚锵咚咚锵”念念有词地敲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午饭很丰盛,一家人都刻意回避着我突然归队的话题,还若无其事地聊些家长里短的事,显得很热闹很轻松。第二天早上我坚持不让爸妈到车站去,妈说那就让你两个哥哥送你,说完返身进屋了,就像我是临时到街上逛逛一样,这让我当时心里轻松了许多。直到事后几年我已到另一个单位任宣传干事,大哥到部队去看我,才说那次我走后,妈自己关在房里哭了好一场,一家人其实都担心我突然被召回是要去打仗,只是怕影响我,都忍着没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归队的心情与回家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虽然是同样的急切,但还是有些莫名的忐忑,不知部队急着召唤我究竟有什么大事。这次我走得是洛阳中转,车站里人山人海,上个车像打仗一样,拼得是力气,谁都不认识肯想让。我的那趟车进站的时候站台上挤得水泄不通,车还没停稳每个车厢门口都扒满了人,我虽然年轻但身着军装要注意形象不敢过份参加拥挤,眼着着发车时间快到了还没挤到门口,心里不免焦躁起来。扭头看到有人从车窗往里爬,车里的人纷纷拉下车窗玻璃避免成为上车的进口。这时一个离我不远的窗口有人刚爬进去了,车里的人正准备把窗子关上,我想着要准时归队,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嗖的一下就窜过去,先把行李扔了进去,然后跳起来扒着窗子就往里翻,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几双手按着我的头和肩膀不让我上,还有人说哪像个解放军,还是个战士。我一听急了,忙吼了一声部队催我回去,可能要打仗的!车里的人一下都愣住停下了手,有的还帮我往里拽,这时列车已经启动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到部队是第三天的晚上,电影组长看到我很诧异,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说不是你发电报让我回来的吗?是不是要打仗了?打什么仗?谁给你发电报了。看他一脸懵逼我真郁闷了,敢情我急匆匆赶回来根本没什么事啊。组长说路上辛苦,先休息吧,明天上班后找股长和主任问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去股里销假,主任的电话就来了,让我到他办公室去。看来还是有重要事情,一般情况下主任是不会直接找我们小战士谈什么的。我兴冲冲地跑到主任办公室,本以为会有一场严肃的谈话,结果看到的是一脸轻松亲切的主任。他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让我坐下,然后开口道:教导大队要招考一批一年期的学员,毕业后要提干的,考试时间在这个月下旬,因为时间紧,所以急着发电报叫你回来。嗨!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一下觉得好委屈。我又不想提干!你们瞎忙乎什么?我一急冲着主任就吼了一句,把对首长的尊崇都忘了。不过我心还真是那么想的,之前我一直想当个画家,卯足了劲想考解放军艺术学院,开始是说没有两年军龄不能报考,军龄到了又要求不超过22岁,不能考军艺我已经打算干满三年就退伍回家的。我还没把这话说出来,主任就火了:你还反了你,现在干部制度改革,不进军校根本就不能提拔。本来你的年龄都有点超了,考虑你的表现,团党委研究还是给你挣了这个机会,你还不领情。知道你是城市兵,回去可以按排工作,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在部队多么光荣,你未必只那点德行?告诉你,好多人都挣不来的机会,你敢给我搞砸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主任发完火也不等我申辩就把我赶了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半个月后我已经坐在了教导大队明亮的教室里,我的人生之路就此发生了改变。</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