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阴大集

张春英

　　 集市于乡村而言，是日常生活里最为繁华的日子，从乡村走出的我，对故乡的岳阴大集有着特殊的乡情情结。

若说岳阴的山水街巷、古井老屋是我的乡愁，岳阴大集则是别在乡愁的一枚蝴蝶结。

《续修博山县志》记载：“岳阴集，三八日市，咸丰五年[1855 年]立。”

每月农历逢三逢八是岳阴大集。岳阴集市的摊点最早主要摆放在穿过南岳阴村的公路北段，后经过多年的发展逐渐繁荣壮大，摊点一直延伸至南北岳阴两村之间的东西公路上。

早期的岳阴集主要交易大都是当地的农副产品，有鸡鸭鱼蛋、杂粮、蔬果、农具、牲畜、杂货、苗木等，后来随着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化，交通的日渐发达，粮油、布匹、木材等各种管控物资的放开，集市上的买卖品种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全。

在商言商，商人以盈利为主，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也就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个别短斤少两的奸商。为了交易的公平公正，避免矛盾的产生，早期岳阴大集上设置了公平秤，五十年代左右，公平秤就悬挂在老井附近的一棵弯脖柳树上。交易过程中疑有短斤少两时，可以到公平秤上过一过，以消除双方误解，对黑心商贩起到一种监督与警示。

早期的岳阴大集还拥有非常丰富的文化娱乐活动。

在河东侧的场院里是杂耍艺人表演的高超杂技，顶碗、顶盘、刷大刀、吐火、叠罗汉、翻跟头，引得喝彩声声；河滩边上的是说书艺人，抑扬顿挫的声调把《杨家将》《水浒传》《三国演义》等说得有声有色，让老人孩子流连忘返；哪天运气好，碰到外乡人到集市上耍猴，惹得孩子们屁颠屁颠地跟着跑出老远。

岳阴大集给周围乡村的百姓提供了生活便利，也给大人小孩提供了一个定期休闲交流的场所，有事没事的去集市上逛一逛，看看琳琅满目的商品，买几斤平常少吃的蔬果；淘几件需要的物件；补一补锅碗壶盆；买一张铁锨铁锄，跟平日里忙于农事家务的乡亲唠上几句，都是满满的开心。

岳阴大集还为附近村里的姑娘、小伙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相亲场所。

在老家，姑娘、小伙初次见面叫毛相。毛相就是经媒人牵线，双方定个日子定个时间，相互远远的看一下对方的长相，只是从外貌上看看是否顺眼，双方并不近距离交流。打扮一新的姑娘、小伙会叫上家人或知心的玩伴陪着一起去。遇到熟人问：赶集去啊？家人会顺着对方的话乐呵呵地回：嗯嗯，赶集去。姑娘的心瞬间被家人善意的谎言挑得扑腾扑腾跳起来，期待又羞涩。

热闹的岳阴大集让初次见面的双方避免了遇到熟人与直接见面的尴尬，在人群里也更能客观的看清一个人的高矮胖瘦、五官好赖等真实模样。

过了毛相关，这门亲就八九不离十了，否则，这事基本就黄了。

岳阴大集曾经记载了许多的一见钟情，相伴终老；也记载了许多一面之缘，从此陌路。无数的惊喜与失落都散失在遥远的集市里。

小时候喜欢赶集，是喜欢集市上花花绿绿的头饰发夹、糖果小吃、热闹人群；长大后喜欢赶集，更喜欢乡亲的朴实、物美价廉的蔬菜、浓浓的俗世烟火味。最喜欢赶的集当属腊月二十三与腊月二十八的年集。

年集是最繁华的，岳阴大集的物品之齐全超过了小小年龄的认知范围，每年总有几样我未曾见过，未曾吃过，未曾玩过的东西，对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即便没钱买，心里渴望一下，多看几眼也会见了大世面般，生出一种快乐来。

稍大一些后，赶年集更乐于流连在画摊，年集的画摊从灶王爷画像、松鹤延年、福寿图，到年年有余、梅兰竹菊、白胖娃娃都承载着中老年人对来年及往后岁月的祈愿。我则更喜欢明星照，在明星照里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哪张都美，哪张都想买回家，看看手里有限的钞票，常常挑花了眼。或许这是所谓的追星，也或许是单纯的追美吧。

早期，岳阴大集的猪市比较大，在南北岳阴小桥附近的树林里，那时条件差，知道养猪可以赚钱，却养不起。能养三五头猪的就是较富裕的人家，多数人家养一头猪，年底卖掉能赚个小半年的日常花销就不错了。我们家就是靠父亲买了小猪，养大卖掉或年底杀了卖肉，来维持一家人最基本的必要开销。

记忆里，年底杀猪是在三爷爷家的院子里，整个过程是有本家的几位壮劳力来完成。除了留一点自己过年，剩余的全都运到岳阴大集上卖掉。每每此时，心里总在默默地祈祷卖个好价，只有这样父母才能毫不犹豫地给我们买上过年的新衣。这是夏天上山割猪草时早已许下的心愿。

赶年集不似农忙时节的赶集人满脸疲惫，赶年集的人脸上都有一种稳重，不论有钱没钱，即便脚步匆匆，脸上也要稳稳的，穷也要穷的默默无闻，把所有的焦虑与苦难深藏于心，日子再苦再穷面子还是紧要的。

嫂子，年货买齐了吗？那边邻居笑嘻嘻地问。

嗯嗯，差不多了。这边笑嘻嘻地回。往往心里还虚着，算盘还在心里来回地啪啦着，哪样非买不可，哪样可买可不买，仅有的几张钞票，一会许给东边的菜，一会许给西边的肉，犹豫不决。

过年如过关，早些年，穷家穷户的年关实在不好过。

随着生活水平日渐提高，岳阴大集的规模与摊点的种类也在变化着。

早期的补锅补盆补壶、编筐编篮等手工艺人的摊点不不见了；杂耍、说书的艺人也不见了；牛驴猪交易不见了。布摊、鞋摊、小吃摊、水果摊等多起来，鞋摊从原来手工鞋、黄球鞋为主，变成各种时兴的工厂制造为主；布摊从原来的手工粗布、蚊帐布、纯青纯白及年年重复的几样碎花棉布，变为涤纶、纯棉、锦纶多种花色多种布料；冬季的菜摊上不再只是萝卜、白菜、土豆，蒜苗；水果不再只是桃、梨、杏、山楂等当地水果，香蕉、橘子、菠萝等南方水果也大量摆上了摊点；买卖人的运输工具由原来的一根扁担两个框、地盘车、手推车，再到三轮车、电动车、汽车；人们的娱乐活动也从集市上的杂耍、说书到半导体收音机、电视，再到手机、电脑的网络上。从岳阴大集上物品变化、运输工具的变迁，可以看到国家发展与繁荣的历程。

现如今，大多数年轻人走出乡村，涌向城市，岳阴大集又慢慢冷清了许多。

偶尔回去，看到坐在集市上喝着豆浆吃着油条的老人，满脸的褶皱里有满足也有寂寞，心情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们见证了岳阴大集的起落与繁华，也与它一起慢慢变得沧桑。

不论在哪里看到集市，岳阴大集曾经的人与物，情与景，总会勾起缕缕的乡愁，感觉熟悉又陌生，欣喜又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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