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弟比我小一岁，因为这个不太科学的年龄差，说我们从娘胎里开始结仇也不算过分夸大——权威发言人刘女士这样颇为客观地描述我们的恩怨：因为突如其来的他，襁褓中不足百天的我被迫断了母乳，然后我们本来拮据的家庭经济雪上加霜，当时月工资加各种补助满打满算五十四块钱的临时工李爸爸每月发工资的第一件事是用工资的百分之六十给他的长女买娃娃头奶粉和白糖，剩下的钱才用来精打细算对付全家的吃喝拉撒，所以产后没有完全恢复又怀孕的妈妈在更加拮据的九个多月后生下了一个单看皮肤绝对跟我不像一个妈生的我的亲弟弟。我们妈妈是一个逻辑推理相当严密的人——我弟皮肤粗黑、记性不好背课文慢、小时候不肯长个......、诸如此类都是因为娘胎里缺乏营养，让人心服口服。</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的事情我记的并不清楚，印象深刻的多半得益于我妈几十年来的反复描述，比如我妈说在我弟一岁多时她因为计划生育政策去做绝育手术不得不把我两放在外婆家一个来月，等她做完手术来接我们时弟弟不认她扭头就跑把她伤心坏了，后来才听外婆说那段时间弟弟晚上想妈妈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都是靠只大了一岁的姐姐拍着哄着才慢慢熬过去、比如我从小牙尖嘴利掐尖要强又动手能力极差、他向来笨嘴拙舌大多数时候都跟在我屁股后面当小跟班还口齿不清地跟我说“姐姐，谁打你你给我薛，我给你护驾”“姐姐，学校轮你搭炉子你叫我去，不敢把你手手烧了”......但是我总觉得上述故事里温馨有爱的这对姐弟怕不是我两，我就记得我的两只脚背都是被他烫伤留下永远印记（我们今天中午还在饭桌上就他烫伤我时的主观方面是故意还是过失进行了激烈探讨）、每逢寒暑假去外婆家，我负责报成绩表演才艺等夸奖，他就负责一个字“匪”、所有跟他玩得好的小伙伴都知道他姐凶得要命，每当他姐在家时都不敢光明正大来家里找他玩只能在院墙外面学猫狗叫、更可怕的是，他因为成绩不好被我用尽才华和能想到的一切方式讽刺挖苦嘲笑打击直至成年。现在回头想想，我要有这么个尖酸刻薄的姐姐，我一定要在能打过她的第一时间把她美美打一顿。</p><p class="ql-block"> 我八岁他七岁那年，我们的爸爸在下乡时突发心梗去世，没有工作的妈妈悲伤过后强打精神竭尽心力独自支撑我们的家，我和弟弟也不约而同开始学习把各自的悲伤藏在心里尽最大努力减轻妈妈的负担，我笨手笨脚学着洗衣服做饭、他淘气顽皮闯祸惹事的时候也突然少了很多、冬天水管冻住的时候，我们从邻近的小学接了水慢慢往家抬，一开始力气小只能抬半桶，弄不好还洒了弄湿衣服鞋袜，后来熟能生巧很快就能抬动多半桶了。我六年级的时候被转学到离家三个小时车程的县城去上学，一开始极度不适应，天天哭诉我妈光要我弟不要我了，尤其是一次放假回去看到我妈把家里商店以弟弟名字命名时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不公平待遇，这种被全世界辜负的感觉仅持续到我听说在我不在家的日子里，冬天是年仅十岁的弟弟独自用扁担小桶给家里挑水；也是他在街上唱戏的时候，为了帮家里多挣点钱连续三天独自在离家将近一里远的戏院里摆摊卖货；更让人后怕的是，家里房子曾经被一辆大货车撞倒，万幸当时妈妈和弟弟不在房子里，她两一直借住在别人家等房子修好，期间我妈一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定时去看完全不知情的我。我在那些瞬间突然看不起只会挑刺抱怨而没有为家里做任何事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我弟小时候的日记除了千篇一律的流水账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结尾几乎都是同一句话——“我玩到很晚才回家，妈妈骂（打）了我一顿”，被我们笑了好几年；他后来得亏不写日记了，要不然指定又千篇一律“这次考试没考好，我姐骂了我一假期”。然而他就这么水深火热地长大了，也没长歪，娶到了彼此珍惜的妻子，也有了可爱的小汤圆。我突然发现，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人，他不仅用心去做丈夫和爸爸，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照顾着妈妈、姐姐和外甥，常被我笑情商负数的他跟我妈说只要有事一定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根本不用问他忙不忙，他忙碌就是为了家人；他这些年为了生计一个人从广西漂到江苏打拼，在我和我妈这里永远报喜不报忧；年前他一个人从刚从南京自驾回西安累的还没缓过劲就因为担心我和皮蛋独自过年太孤单又立马开车回来接我们去他家一起过年，却没有跟我说自己因为过度疲劳过敏手痒晚上抓着冰袋才能睡着。</p><p class="ql-block"> 习惯了顶在前面当姐，蓦然回首发现弟弟已经真正长大的感觉真好。我妈给我讲了一件小事我很触动，她说有一次弟媳的弟弟趁弟媳不在，笑着跟她说“阿姨，我姐是不是事可多了，也就你和我哥能包容”，我听了莞尔一笑，又是一个善良的弟弟在用他的方式护着他姐姐。</p><p class="ql-block"> 我弟短暂的假期里要兼顾的人和事太多，把我送回家后就走了，他到家后报平安时说走的太急忘了带最珍贵的东西，我还跟他开玩笑说是不是碰我瓷要说忘带钱了，最后发现他真是忘了带很珍贵的东西——我派皮蛋找邻居大妈借的咸菜和哥哥嫂子给带的灌肠——都是在外面花钱也买不到的游子们心心念念的家乡味道。我这几年给他寄过豆食麻子油糕软馍，他每次回来也总会想法设法让他吃上他想吃的肚丝盖面炒灌肠，连汤圆一听说他快回家了都催着奶奶赶紧去买辣椒因为爸爸爱吃。我想也许不是这些东西本身有多好吃，大概是亲人之间的牵挂关怀需要用一些载体来表达体现。</p><p class="ql-block"> 皮蛋今年才开始学着写毛笔字，为了激发他的兴趣让他过年写春联，他问我写什么内容，我就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是一个特别俗的人，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但是很多东西都可有可无，归根结底最想要的无非八个字——身体健康、家人平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