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对联

北欧主任

在我的记忆中大概是自刚上小学的时候，贴对联就是我每年都要参与的事情了。小时候的我远远的站在门外，哥哥问，你看两幅对联是不是一样高？歪不歪？我煞有介事的认真看了看，然后指点着哥哥说，左边升高一点点，右边向左来一点点……弟兄俩愉快地忙着迎接过年的喜悦！

贴对联是要有敬畏心的。在我父亲的心中，贴一幅满含寓意的对联，总结全年的收获，祝福来年的期盼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自从上初中起，我家的这项任务基本上就由我承包了。大年三十，我一大早就要负责将大门、房门、厨房门、杂物间门、猪圈门等等，所有门上的旧对联清除干净。爸爸说，如果旧对联清除不尽就贴新对联就叫“自胡自（字糊字）”，贴对联都能“胡”，这一家人还能干成什么事情？所以我从来是不敢怠慢了。

但是，清除旧对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时候的门基本上都是没有上漆的木板门，我家的大门就是用杉树木做的，门板上蜿蜒曲折的木纹沟清晰地勾勒着岁月的年轮，细细的、密密的，也没有上漆，下面还有一个门槛闸。对联是用自家煮的浆糊汤贴上去的，经过整年的风雨，好像要把对联中的美好祝福随同对联纸深深的注入到门板上，撕也撕不开，铲也铲不掉。只有门头、门框、边缝和浆糊刷的不多的地方比较好撕开，内外门樘就十分难搞了，这时最后悔贴的时候太认真了。

说归说，干起来还是要认真干。我当然要首先撕去翘起来的边边拐拐和门框门头，然后用抹布饱饱的蘸满水，将紧紧粘贴在门堂上的对联纸充分润湿，如此反复几次，一直等到看起来门堂上的对联纸润透发泡了，再找来可以铲除这些东西的硬物件（起初用锅铲，后来用刷锅铁），把旧对联纸一点一点的刮下来，不刮干净是不能贴新对联的。

贴的时候也是更有讲究的。爸爸说，你首先要分清哪个是上联，哪个是下联。知不知道古文都是竖着从右向左读？所以上联要贴在右边，下联要贴在左边，如果贴错了，人家会笑话我们家没文化。如何区别上下联呢？其实方法有很多：一种方法是从对联的内容上看，上下联有前后之因果关系，“因”为上联，“果”为下联；有时间先后关系的，时间在前为上联，在后为下联；有范围大小关系，范围小者在前，大者在后等等。其次是从对联的音韵上来看，仄起平收，即上联的尾字为仄声，下联尾字为平声。什么平仄呢？简单来说，普通话中1声和2声就是“平”，3声4声就是“仄”了。第三就用土办法，看裁纸缝。当年的对联大部分是请人写的，一般写对联的会把一幅对联写在一张红纸上，配上门头横幅和门框对联，卷成一卷儿，避免人们在取对联时拿错了。取回来的整张的对联要从中间裁开，左边的贴左边，右边的贴右边就行了。对于懒得脑筋的我来说当然是看裁纸缝的土办法最简单，所以就是最常用的方法了。

到后来请人写对联越来越少了，大家都买成品的印刷对联了。买回来的对联都是已经裁好的单幅，没有裁纸缝，我不得不认真研究了一段时间，慢慢的也摸出了一些门道来，最终分得清上下联了。

后来我发现，买来的对联门头横幅通常都是从左向右读，显然是白话文格式，所以我认为，现在的对联也应该是白话文的阅读方式了，上联应该贴在左边，下联应该贴在右边，否则怎么配套呢？现在爸爸已经作古了，但愿老人家与时俱进，别生我的气。

贴对联还有一些民间的规矩。爸爸说，我们乡下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在快要过年之前，只要主人家贴上了大红对联，那就不能进门讨债了。对联一贴，就相当于到了讨债的“截止时间”，也就是说讨债的“底线”了。债主只好等过了正月十五，或者等到来年腊月才能讨债。如果还有不讲理的人，非要进门去讨债，那就是“犯规”“犯忌”，被人家痛打也不算冤枉。在我看来，乡下的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正是反应了人们对过年的敬畏，讨债的人不论你有多么着急，欠债的人不论你有多么困难，大红门对一贴，都要把心放下来，安安稳稳的在家过大年，谁也不能冒犯。我家不是做买卖人家，在我记事起在全村庄还算是有脸面的干部家庭，日子也还过得去，自然在贴对联的时间迟早上不太在意，保证在吃年夜饭前贴好对联就行了。

爸爸对贴对联的要求上却是十分认真的。首先是写对联的纸一定要买最贵的洒金箔大红宣纸，这样的纸不败色，大红的底色一直能保持到第二年的腊月。

其次是大门的对联长度和宽度要足够，长度上要从门楣下一直垂到门坎闸上方，宽度上必须能填满门环和门轴内的整个门樘，在爸爸的心中一定是要有长长久久满满堂堂红红火火的寓意了。

第三就是要请毛笔字写的很好的文化人来写对联了，不仅字要好看，内容还要贴切时代和家庭发展实际。记忆中我家多半是请老师来写的，再后来哥哥的一个学生住在我家不远处，字写的很好，每年必是请来或者委托他代写了。

第四就是贴对联一定要工工整整，认认真真。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我的头上。爸爸说，贴好的对联，保存完整的时间越长越好。最起码在正月十五前是不能破损的，否则就是不吉利，大人们很忌讳。所以我在贴对联的时候都是十分认真的。我通常先用排刷将搪瓷盘子里的浆糊在门板上刷一遍，然后将选好对联背面的四个周边仔细刷好，中间部分依次刷满，从正面提上这一幅对联的两个上角，站上放在大门板前方的小方凳，参照去年对联的老位置，先将上角轻轻的贴在门樘上，再退到远处审视一下是否偏斜，待调整周正后就用干抹布从对联的中间部位自上而下慢慢的将对联压贴在门樘上，等确认比较满意后，再用干抹布从中间向两边轻轻的将对联抹服帖。如果有刷漏的个别地方没有粘住，就要用排刷的角毛舔上一点点浆糊补一补，再用抹布压服帖，这一幅单联就算贴好了。贴下一幅单联时先要将大门关上，按照步骤把浆糊刷好，将第二幅单联的两个上角轻轻的贴门樘上，在从远处审视前后两幅对联的高度是否一致，待调整好后，按照第一幅对联粘贴的步骤逐步将对联贴好压实，再将门框和门头贴好，一幅完整的大门对联就贴好了。

再后来，我家搬到县城来住了，入户门也换成了单开的铁门，只需要贴一块整幅内门樘，外加一幅门头就行了。贴对联前也不在需要铲除门板上的对联纸，也不用浆糊了，改用宽幅的透明胶，贴起对联来方便了许多。但是我贴对联的认真劲儿一点也没有减少，贴出来的对联总是彬彬服服，整整齐齐，到第二年的大年三十贴新对联的时候前一年的对联基本上都还保存完整，甚至于扫除灰尘后就像新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