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真的疯了 ——王顺中

王爷地盘

<p class="ql-block"> 昨天,忽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母亲不无担心地对我说,老家的二爷爷“病了”。接到电话的我着实吓得不轻,一个儿女不在身边,留守家园几乎一辈子的老爷子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咋办呀!简直无可奈何的我赶紧随同堂兄、堂姐们第一时间赶回我远在合肥东廂,滁河岸边的老家。 </p><p class="ql-block"> “回来啦,都回来啦?”这还没到村口呢,看样子已经在村口呆了很久的二奶奶就将我们迎接到她家大门口的场院上。“喝水,喝水,”“吃糖,吃糖。”我们刚刚落座,先行一步赶回老家,又是倒水,又是拿糖的大姑妈,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在屋前屋后忙活开来了。</p> <p class="ql-block"> “哎?大姑妈,二爷爷玩了大半辈子的斧头,咋就躺在这里了?莫非它也像他的老主人……?”“还有,那把几乎从未脱手的手工锯,咋也缺牙掉齿,难不成它也碰到啥难啃的骨头啦?”在大家喝茶聊天,随意乱侃的间隙,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目光和话题汇聚到一把,显然是被人特意扔弃在门口,明显蹦刃,业已被岁月染上黄红色锈迹的斧头,还有那把早已缺牙掉齿,面目全非的木工锯条上。 </p><p class="ql-block"> “你们这是才回来,还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吧?为了这把斧头和那个锯子——不对,不对……你二爷爷伤透了脑筋,甚至还大病了一场,直到今天还没恢复呢!”“啊?还有这等事情?” 据大姑妈说,在这个煤炉与土灶早已退出农村家庭,煤气灶与电炒锅比当年的自行车还要流行的新农村,她的老爸,我那一贯偏爱在乡下老家用木柴烧水做饭的二爷爷,居然能与时俱进,就地转行,做起了业余的老樵夫,甚至让那曾经养活了几代人,现而今也许只能在民俗馆才能偶尔打个照面的旧斧头和老锯子,再次焕发了青春呢。 </p> <p class="ql-block">  为了满足城里的小孙子希望天天吃到老家锅巴的小愿望,儿子每次回老家都能喝上冒着木柴清香的白开水的小要求,更是为了喂饱那个,每天只知道“咕嘟、咕嘟”地向外冒气,屁股早已被那吐着红黄烟火熏得黢黑的水壶,老爷子每天照例提着斧头,背着锯子,顺着从村口蜿蜒前行,一直延伸到荒岗深处的羊肠小道,巡视一番。</p><p class="ql-block"> 在夕阳即将洒下最后一缕余晖前,人们总会惊讶地发现,被夕阳将身影拉得老长老长的老爷子,又背着一捆长短不一的柴草回来了。&nbsp;&nbsp;这天傍晚,老爷子依旧像以往那样,蹒跚地背着一大捆柴草从南岗头上下来了。</p> <p class="ql-block"> “哎吆!”突然,走到刚被拆解的石板桥旁边,那个新近才被垫起来的便道边,身负重荷的老爷子,只觉得脚趾一麻,腿下一软,居然被地上新翻出来的硬土渣给绊了个趔趄,差点儿连人带柴摔进了枯水的落雁湾。&nbsp;&nbsp;“哎?这是——?”</p><p class="ql-block"> 也就在这时,差点摔倒地上的老爷子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无意间将腿一叉,居然碰到一根鹿角一般冒出路面的死树杈。&nbsp;&nbsp;“哈哈,大树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砍了好几年的柴草也没碰到一个大家伙,今天老天有眼,居然让我在这落雁湾边碰着个大旮瘩。&nbsp;</p><p class="ql-block"> &nbsp;“老婆子,老婆子……”喜出望外的老爷子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家里,叫上老婆子,顺道从门口摷起两把明晃晃的大铁锹,来到差点把它绊倒的废桥边。 </p><p class="ql-block"> 经过几乎一天一夜的努力,一根足足有水桶粗细,将近十米的黑木头,最终于第二天上午,在老夫妻倆面前露出了真容。因为木头又湿有大,年老力衰的老两口实在对它无可奈何,所以他们只得回村向邻居们求助。&nbsp;&nbsp;“一二三,起!一二三,起!”在众人七手八脚的努力下,这个被邻居们请出洼地,抬上板车,黑乎乎的大家伙终于被老夫妻俩小心谨慎地拉回了村子,随即又被他们稳稳当当地放在门前那片新做不久的水泥场院上。</p><p class="ql-block"> 根据经验,刚刚出土的大木头实在太湿了,不能立马下斧开锯,劈成专门用来烧火做饭的木柴片。夫妻俩打算把它放在打谷场上的太阳下,好好晒上几天。等大树晒干后,再对它慢慢进行手术肢解,直到将这根粗黑的傻大个劈成腌干鱼一般大小的木柴片为止。&nbsp;&nbsp;“死老婆子,别磨蹭了,还不赶紧过来给我搭把手,我要把……”大约一个月后的某天中午,几杯老酒下了肚皮的二爷爷,急不可待地从藏在门后的大立柜里,拿出一把手柄溜光锃亮的大斧头。</p><p class="ql-block"> 他边用长满黄黑老茧的大手摸索着这把寒光闪闪的大斧头,一边向仍在家里摸来摸去,张罗着什么的二奶奶大声吆喝起来。那声音大得简直像晴天里突然炸了个霹雳,吓得正在里屋忙着揽活的二奶奶将手里的簸箕往地上猛地一扔,扎扎实实地打了个寒颤。</p><p class="ql-block"> &nbsp;&nbsp;“你这死老头子,有话你就不能好好讲,你是要诚心吓死我,咋的?”“你这死老婆子,我不就招呼你一声吗,至于吗,你?你看这黑木头旮瘩都在这场院上躺了好几十天了,我看还是趁早把它结果了,不然——要是遇上天气背,再来上个连阴雨,这木头活搞不成不说,还耽误秋上收稻子呢……”</p><p class="ql-block"> “好,好,好!来了,我的地不扫了,成了吧?”&nbsp;&nbsp;这话音刚落,二奶奶赶忙垫起脚根,伸臂将挂在大床后面墙上的木工锯拿到手上,转身向外走去。“呸!”老爷子呢?看着老婆子如此温顺地拿着锯子出来了,左撇子的二爷爷便干干脆脆地把他那只粗糙的大右手,在满是黑白胡茬的大嘴上猛地一抹,这便稳坐于横在老屋门口的大树干上,抡起左臂,使出半分力气,将手里的斧头劈向那根黑乎乎的树旮瘩。&nbsp;</p><p class="ql-block"> &nbsp;“当!”也就在斧头落下的瞬间,一声毫不含糊的脆响中,老爷子只觉得虎口发麻,大臂一阵钻心的酸疼。那把斧头在触碰树干的瞬间,弹出老高,脱离了二爷爷左手的掌控。</p><p class="ql-block"> “你这头不听话的倔驴!”任性惯了的老爷子,很是不满地朝着那把飞出手心的大斧头,痛痛快快地骂了一句。紧接着,他又双手并举,再次抄起那把瞬间脱手的斧头,使出几乎浑身的力气……&nbsp;</p><p class="ql-block"> &nbsp;“当!”这次,老爷子不仅没有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木屑迸溅的结果,反而不无惊讶地发现,在自己双手流血的指缝间,他很不情愿地看到那把陪伴自己大半辈子的大斧头,居然像一个老态龙钟,崩落门齿的老爷子,失落地歪倒在脚下的水泥地上,一动不动了。 </p><p class="ql-block"> “啊呀!我的斧头……”“咋会这样呢,老头子?看看锯子成不成?”“哦!”二爷爷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声,随手接过老太婆亲自递到手边的木工锯,偏腿下树。只见他猫腰下身,前脚踩住树干,后脚稳稳地叉住水泥浇筑的地面,手握锯把,将锯条对准刚才崩坏他斧头的大树,龇牙咧嘴地猛扯下去。</p><p class="ql-block"> &nbsp;&nbsp;“呼哧、嘎嘣,呼哧、嘎嘣”随着二爷爷手起锯落,便是两声令人心碎的脆响。“啊呀!这,这……”双手发麻的老爷子赶紧住手,定睛一看。脚下的大树上除留下来回两道依稀可辨扯痕外,散落在地面的竟然是好几块大小不等,依旧在阳光下调皮地闪着银光的断锯齿……&nbsp;&nbsp;</p><p class="ql-block"> “哎呀,老头子,你这是……?”“这,这——”夫妻俩见壯,顿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几乎干了一辈子木匠,走过南,闯过北的二爷爷,啥阵势没见过,哪曾想会在一根木头面前撞南墙呢?而今,真在门前的阴沟里翻了船,竟然被一根黑不溜秋的木头震坏了他耍了一生的大斧头,崩坏了那曾养活过老爷子一家老小,十来口人的木工锯! </p><p class="ql-block"> “罢了,罢了!”二爷爷看着自己的狼狈相,想想这两个曾经伴随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不觉眼睛发热。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顺手将手里的锯子无可奈何地往地上一扔。</p><p class="ql-block"> “老头子,老头子……”看在眼里是急在心里的二奶奶,见老头子真的气走了,也顾不上将狼籍满眼的场院收拾收拾,只把满是灰尘的双手在衣襟上随便蹭了两下,赶紧追随丈夫的脚步,跑出了村口……“一不能劈柴,二不能生火,扔了!”在老两口请来好几个帮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喝黑不溜湫,令人讨厌的大家伙扔回落雁湾的一周后,村里居然来了一个来历不明,据说是专门回收老式家居的外乡人。&nbsp;</p><p class="ql-block"> &nbsp;“老人家,听说你家有棵黑木头,你看能不能卖给我呢?”“没有,扔了!”正在为那个坎坏了斧头,崩掉了锯齿而闷闷不乐,甚至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的老爷子,一听说“黑木头”,便怒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人家面子下来下不来,直接把来人给顶了回去。而那个做梦都想趁机捡个漏子的外来人,见壯赶紧闭嘴,将臊得通红的老脸一扭,拔腿便走。</p><p class="ql-block"> &nbsp;&nbsp;“老人家,听说……给你这个数,你就把那个木头旮瘩卖给过得了?”来人向二爷爷爽快地伸出了一根粗壮的手指头。</p><p class="ql-block"> “什么?木头旮瘩——多少钱?一百?”“不是!”“一千?”那人再次坚决地摇摇头。</p><p class="ql-block"> “我给你一万!老人家,中不?”一周后,一个操着山东口音的年轻人,二话没说,张口就出一万元……非要买二爷爷家那个黑色的木嘎达不可。&nbsp;</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啊?一万块?”夫妻俩做梦也没想到,那棵刀砍不动,锯拉不裂,不能劈柴,没法生火,早被他们当作废物扔回河里的大家伙居然能值一万块。 “还有这等事?真的黑不溜秋,砍不动,锯不了?我爸——你们扔掉的莫不是传说中的阴沉木,赛黄金的乌木吧?”</p><p class="ql-block"> “不会吧!如果真是传说中大乌木,那少说也得值个千吧万呀!”后来,在与自己一直在外承包工程,突然回家有事的儿子们的一次谈话中,老爷子借着酒劲,偶然道出事情的原尾。而儿子们一句无心的戏语居然戳中了老父亲沉沉的心事。据说儿子们驾车离去的当夜,老爷子居然硬是拉着老太婆,打着手电筒,在他扔了木头旮瘩的落雁湾转悠了大半夜。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大姑妈,你说的大木头就是我春上回家看到的,那个像鳄鱼一般趴在场院上,足有十来米长的黑木旮瘩?”我半信半疑地看着满脸无奈的大姑妈。这根令人心烦透顶的木旮瘩究竟是被洪水冲走了,被人偷偷捞去了,还是被“隆隆”而来,屁股呼呼喷着青烟的挖掘机再次埋进了淤泥里?谁也不知道,谁也搞不清。</p><p class="ql-block"> 只是从此以后,人们不无惊讶地发现,经常在业已修好道路,架上一座雪白大桥的落雁湾来回溜达,原本总是有说有笑的二爷爷,居然丢下手头尚在冒着青烟的木柴炉子,佝偻着老腰,坐在一个与他一般年迈的小板凳上,不是望着门外的落雁湾唉声叹气,就是痴痴地盯着墙角的破斧子发呆了。 </p> <p class="ql-block"> “唉!看来老爷子真的病了!”望着双手捏着一个已经没有半点茶水迹象的玻璃杯,头发业已花白的大姑妈,我的嘴里居然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