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其鸣矣 • 求其友声，仿岳飞《小重山》韵，码字游戏续缘二十年，2021-02-15

溪虚

【上图】1975年我写生的江苏宜兴陶校，校址的前身是一家化陶厂。南部隔爿田是精陶厂，北部是汤渡村。

　　

铭记着很多老师的大影响力。但对我人生产生最大影响的，是宜兴陶校的老师张志安（1930—2010）。当年为提升陶都宜兴的陶瓷装饰业，他从景德镇陶瓷学院被派遣到丁蜀镇汤渡南山脚下的省立宜兴陶校，创办陶瓷装饰专业。

张老师除了教授绘画写生、陶瓷装饰，就是作文、书画、画瓷、打乒乓，之外别无它好，唯一最专注的是写诗填词。不光独享，还要和我们学生共享，启动我们的兴趣和潜力。其中最“大众化”的活动是拟出一批批的上联，“悬赏”学生们对下联，优胜者的奖励，奖品就是他当场或书或画颁予，往往以公鸡为多，其次是小鸡、金鱼、蔬果草虫以及励志语录之类。

那些诗词韵律工具书，在四十年前很稀缺，我们的诗词对联活动，缺轨范而不严谨，在今天格律严密的“专门律诗词圈”看来，甚不入流！但这种好似尚未进入三味书屋的百草园阶段的活动，对我们来说很是愉快的，难以割舍，名之曰“雅集”又有僭越之嫌，怎么办？想到了那位可爱的、宣称“我怕谁？”的王朔先生发明的“码字”说，于是把我们的活动名之为“码字游戏”！

【上图】上左/张志安画作《一生旅途》。上右/张志安像。下左/张志安文章中回忆年轻时代的困顿。下右/洪锡徐装帧设计的《张志安诗文瓷画》栏目插页，诗化的明志语句。

🌅•何•必•有•人•听

张志安老师有一位挚友、中学同学黄志良教授，1934年生，自号“清江散人”。时任华中工学院艺术系主任，研究工程与艺术的关系，擅诗词能书画，做事认真而拒受束缚。有“丹心未冷违天命，醉眼尤明看镜花”“毕生散漫无求索”等佳句。

2000年，他赴加拿大探望儿女回国后，感慨颇多，填《小重山》一首寄张志安，说：”时至老年，长途跋涉，颇多感触。得词一首录如下，请兄斧正”。

武汉黄志良【《小重山》步岳武穆韵】

🔺杜宇声声绕宅鸣。重温多少梦，

不知更。窗前皓月渐西行，

思渺渺，心事理难明。

🔺岂为逐浮名？路长人易老，

懒兼程。聊将十指乱弹琴，

心中曲，何必有人听。

【上图】上左/黄志良先生像。下左/黄志良画作《苍龙戏海》。下右/黄志良手书赠张志安的对联

🌅•弦•断•有•谁•听

黄志良先生所“步其韵”的《小重山》词，是十二世纪初岳飞填的一首词，当时经历靖康之耻，抗金障碍重重。

岳飞《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

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

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上图】左/中国国家博物馆所藏的据传是南宋刘松年所画《中兴四将图》中的岳飞像，他在岳飞去世后十三年才出生，因而没见过岳飞，但肯定朝廷有许多人见过，所以应该是岳飞像中最接近本人的。中/此岳飞像广为流传，估计是明代之物？右/这是杭州西湖岳王庙的岳飞塑像，属于现代“学院派”的古人塑像。

🌅•随•人•听•不•听

张志安老师收到老同学的词，发现他描写的是春天里的感想——以春发起于是以夏和之：

宜兴张志安【《小重山》步岳武穆韵 • 夏】

🔺夏夜纺织阵阵鸣。悠扬如入梦，

已深更。兴起缓步柳径行，

如白昼，满天星月明。

🔺何曾顾浮名？伏枥骥虽老，

再登程。耳畔风声似鸣琴，

歌一路，随人听不听。

【上图】左/张老师写生《苏州灵岩山》。中/《张志安诗文瓷画 • 序》的文稿手迹。右/四十年前给学生出的对联上联的文稿手迹。

【上图】张志安老师的书法。

🌅•不•怕•无•人•听

张志安老师的忘年交，镇江画院画家刘二刚，1947年生。曾任《江苏画刊》编辑，参与当年历届新文人画展，有“幽默诙谐的文人画家”之评说。张老师寄他春夏二词，要求他以秋唱和，刘先生很快完成任务。

镇江刘二刚【《小重山》步岳武穆韵 • 秋】：

🔺雨后秋虫墙角鸣。依稀少小梦，

正三更。仰头无月看云行。

风细细，世像心难明。

🔺得失笑浮名？马齿加长耳，

思归程。聊弹陶令无弦琴。

自度曲，不怕无人听。

【上图】左图/刘二刚画作《知足常乐》（图片来源：张志安为会长的1996海峡两岸金秋笔会会刊《墨海壶天》）。右图/刘二刚书法《箜篌引句摘》（图片来源：百度图片）。

🌅•人•人•喜•欢•听

张老师又给无锡一位年轻朋友，运作文化与收藏活动的乐桂林先生一个任务，以冬季唱和，于是【四季小重山】就圆满收功。

无锡乐桂林【《小重山》步岳武穆韵 . 冬】：

🔺三九寒风空际鸣。觉醒皆似梦，

未计更。昔人尝作秉烛行。

我碌碌，酣睡到天明。

🔺谁不慕浮名？湖山残雪老，

展新程。雪后春声胜瑶琴。

百鸟唱，人人喜欢听。

🌅•终•有•几•人•听

手握着四季小重山圆满收功的张老师，突然想起当年自己发起码字游戏的坚定追随者，已从汤渡移居苏州菱塘新村的洪锡徐，于是电话邀请必须填《小重山》。我说春夏秋冬四季都给你们填完了，怎么办？他说随你便！我想既不能重复再来或春或夏或秋或冬，又不能破坏原来四季主题，于是急中生智来一个办法。

苏州洪锡徐【遵师嘱和之，已无一季可取，只得囊括四季。《小重山》步岳武穆韵 • 四季】：

🔺柳絮飞尽蝉噪鸣。几番白日梦，

懒询更。为别雁字踏霜行，

风萧萧，化雪又清明。

🔺无暇汲功名。逆旅催人老，

觅归程。悟空何必锁瑶琴。

知音少，终有几人听？

【上图】左/1983年洪锡徐在庐山写生三宝树。右/2007年在印度洋毛里求斯岛西南的法属留尼旺岛的有热度的火山顶上。以此十四年前的照片掩盖“老态”😃。

【上图】洪锡徐的写生。左/1977年跟随志安师写生善卷洞。右/1983年在巫山县城的山头写生长江对岸的巫山。

🌅•心•曲•互•倾•听

斗转星移二十春，花眼霜鬓寓乐龄。在老年公寓里闲时多多，足可从从容容地翻捡陈货，捡得二十年前张老师发起的小重山码字游戏。

那日立春，晨起天未全明，凭窗北眺，市灯点线未灭，树叶落尽的枝头，第一只喜鹊颔首甩尾，“切恰”声声打破了新冠冬日的乐龄寂寥。那喜鹊盘桓片刻，振翅向乐龄公园飞去，瞬间勾起了我再续二十年前的码字唱和之缘，以告慰天上张师的当年“素质教育”。

吴江洪锡徐【二十年后再步岳飞《小重山》韵 • 早春】

（2021-02-05）

🔺乌鹊枝头切恰鸣。春开撩客梦，

已五更。管家召唤饭堂行。

音乐起，云手太极兴。

🔺何处觅巢荫？此身十二徙，

惑归程。草坡阳沐最乐龄。

知音有，心曲互倾听！

【注】切恰切恰，喜鹊的鸣叫声。公寓每幢楼都有二位管家，每天“爷爷奶奶”招呼吃饭做操和巡视，每天八点半是早锻炼，太极十八法和八段锦之类。十二徙，此生搬家搬了十二次，所谓原乡在哪里呢。知音，养老公寓里藏龙卧虎，可为吾师也。

【上图】立春日一早喜鹊报春，未及拍下镜头，只能以乐龄北侧植被景观和工笔花鸟大师于非闇画的喜鹊来表示立春清晨的见闻。

🌅•罔•顾•何•人•听

四十年前在宜兴陶校留校谋生时，有数位同声同气的留校的同事，晚饭后都要在穿过汤渡的宜长公路（宜兴到长兴）上散步指点江山，“散步友”都是装饰教研室同人，唯有一位“专业异端”，就是教化学和英语的上海人周普兄，现居瑞典乌普萨拉的高分子化学家，他现在一边化少量时间在搞我辈弄不明白的化学实验，一边用大量时间在研究戏曲评弹文学历史和中外掌故，时不时地成文发我学习。我写好立春日的小重山后，微信邀他也码一首相和，于是他“急就章”了下面这一首。

瑞典周普【应溪虛兄之邀，步岳飞《小重山》韵唱和于2021-2-14凌晨】：

🔺除夕手机不住鸣。喚起故乡梦，

已深更。思绪万千鍵飞行。

恂恂起，老妻幸未醒。

🔺半生求功名，賫志人已老，

视归程。云淡风清安天命，

知音稀，罔顾何人听？

【注】赍ji，怀抱着。

【上图】左上/周普摄当前北欧之境。中上/瑞典乌普萨拉街景。中/普兄在九十年代中期的信里叙述在英国剑桥的学习经历。下/他的高分子化学实验获得的图像，我把它安装上虚拟镜框，很有抽象艺术美。

　　正是那场史无前例的抄家闹剧，反作用力推我撞进中华传统文化的墙门间，虽未及登堂入室，里面传出的一阵阵抑扬顿挫的书声，断续入耳，足以醉心！于是乎拿过来，尝试着在这些“博古架”上与有着同好的友人，同气相应摆布起各自的心灵。摆布着摆布着，就在心底冒出《诗经》里的名句：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此诗出自《小雅》，那不也就“雅集”了呗？

翻看普及读物《诗词格律》，王力先生特别指出，格律平仄本是唐宋以降渐渐形成，而且许多名家有不合律之作，读着读着就很有所宽慰了！哈😊😡……虽然可以阿Q一下，但明摆着平仄难修、词汇贫瘠、读书不够！只有不断地学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