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脚下

飞哥

<p class="ql-block">那年三月,接近月末时,蓉城早已是梨花带雨柳絮翻飞。正好是周末,我夫妻偕友人夫妇,一车四人,西出城关走阿坝,拜访心仪已久的四姑娘山。“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儿时受过的教导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后来,有机会可以出去看看时,总不免首先想到要放眼世界,目光每每伸向远方,惦记着陌生的异域风土和人家的山河湖海,眼馋着远方的如画美景,还时不时操心着那些水深火热,比如不远处的宝岛和很遥远的非洲。寻思着,书读得不多,应该多走些路,于是,倒也真看过一些祖国边疆的壮美山河、异国他乡的云淡风轻以及山野林间的故城夕烟,虽说早已知道离家不远处,有山名四姑娘,号称蜀山之后,也有东方阿尔卑斯的美誉,存了念想,也常与妻念叨,去看看...许是离家太近,总被略过,那一次,算是理想成为现实吧。</p> <p class="ql-block">一路向西北,过都江堰行至映秀转而向西,已尽是绵延的山地,这一带分布着几座高山如霸王山、夹金山、巴朗山等,海拔均在5000上下,绕过川西北大熊猫之家卧龙自然保护区,进入阿坝藏羌州的小金县域,四姑娘就藏在前方巍峨的巴朗山背后。小金,因大小金川得名,大小金川之战已是遥远的过去,而几十年前那支队伍为了北上而翻越的第一座雪山就在近旁。穿过巴朗山隧道,眼前豁然,迎面而来的是山的海洋,层层叠叠绵绵不绝,视野的尽头,凝固的浪尖,无疑就是那四姐妹,挺拔、冷峻,没有婀娜,可不像女性化身。惊奇未已,耳边已是声声欢叫,路旁崖边百米之内,俱是藏羌装束的大姐小妹,脚边尽是各色售卖之物,有鲜货也有干品,大多藏于山林未曾相识,来到我们眼前想必是十分的不易。面前一小姐姐十分利落,一边为我们指点着远处的大姐峰二姐峰三姐峰和幺妹峰,一边热情地帮我们拍照,摆弄着我的相机很是娴熟,末了,介绍起脚边的山货干果,那些深山里的出品大多耳生,采集收藏无不是千难万险千辛万苦,问起来却是良心价,于是收获满满,却不知能否消受。</p> <p class="ql-block">四姑娘山,属横断山脉邛崃山系,处于邛崃群山的北缘,四座山峰南北成列,大姐在南面幺妹在北端,常以流云浓雾为面纱,尤其那小幺妹,难得露面。据说幺妹峰的攀爬等级远高于珠峰,事故连连屡被禁攀,至今登顶者寥寥。依我之见,那幺妹难现真容,恐非含羞,怕是冷峻多于秀美,更似不豫以狰狞示人,6250的蜀山之后断非浪得虚名,好在我等此行是看山。山里的天气果然是小孩的脸,入住长坪沟客栈时的风和日丽,在出门找食回来路上,已变为大雪迷蒙,和煦的暮春刹时间回到寒冬。客栈老板是一帅气小哥,忙不叠地安慰:这时节常这样,不怕不怕有暖气。于是燃炉供暖,好一阵忙乱。真不怪他,山居客源稀,起火费柴草,不经济。清晨起来已是满山银白,徒步是不成了,幸好有马,沟口车场有许多马,当然都是有主人的。我们的两位女主巡视一番后,各自相中两匹宝马,谈好了顺沟而入直到山脚下,约莫需要两小时。我夫妻二人这两匹马一白一栗,白马高大健壮,栗色马则稍显瘦弱。妻善骑,径自跨上高头白马,我的栗色马紧随其后,马的主人是一位羌族大姐,仔细前后照应着,一径踏上山路,这路倒也好走,且行且看且聊着。 山里的生活是艰难的,从大姐一脸的苍桑可知一二。攀谈中知道大姐只是人到中年,丧夫之后独自养育两个女儿,想是深知山中之苦,一门心思,只想让孩子们飞出山沟,那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就此很能理解刚才大姐讨价还价时的狡黠和善待游客的细致,那背后是满满的慈爱和百般的努力。如今大姐的长女已在山外读书,身边幼女也以乃姐为样,苦读着并向往着大山之外。山里的产出是贫乏的,劳作的辛苦我辈也难以想象,这大姐以一己之力维持生计一定很难。大姐告诉我,有游客时,拉马上山虽然费时间耗体力,但能有不错的收入。这匹栗色马,是她家唯一的牲口,那匹白马则是向本家兄弟借来的,“养一匹马也不容易,一天要四十元呢”。这栗色马6、7岁,正当好使之年,然以我之不算过份的体重,竟似有些颤栗,想是营养不够,路过树丛时总会停步啃食树皮,那树皮,按我粗浅识见实在不宜食用,必是饿着,想起几十年前那支在左近翻越雪山的队伍,不也以树皮裹腹?眼见得马儿走走停停,大姐从背后取下扎得紧紧的布袋,解开来,是豆,小心抓出两把,喂给马儿,一面念叨着回家还有,满脸慈祥一如哺着孩儿。行至半道,山路转而陡峭,马蹄已稍显凌乱。大姐一直叨念着这马漂亮而且温柔,美人骑最好,让美丽的太太骑吧,我明白大姐的心思,知道她是心疼这匹唯一属于她家的栗色马,便依了她,跟妻换了坐骑,大姐高兴得直跟我说,你看你看,多漂亮多稳当。回眼间,大姐脸上的皱纹和凌乱的头发让我心中阵阵发紧。到了,正要告别,大姐忽问肯不肯为马儿买一碗豆,不贵呢,亲自喂马很好玩的,妻欣然答应买得一碗,捧至跟前,只一瞬,尽入马腹,回身言道,牠得多饿呀……别了大姐,眼见得已近午时,见大姐急急的迎向稀疏的游人,希望她能觅得返程的客人,回头却见妻仍怔在路边,知她是心中有些难受,一叠声慰着,却好一阵闷闷的。几十年来,我们这些城里人经历了很多,我们的城市日新月异,我们在天上地下令世人瞠目,我们真的很厉害,我们的生活让我们自己都羡慕。可这大山里面,仍然有着太多的艰辛和挣扎,我们可以等等他们,等等我们的姐妹,等等那些待放的花朵!如此的她们,距离花团锦簇繁荣无比的省会,仅仅200公里! </p> <p class="ql-block">次日的午后,踏上归途的我们,行进在苍凉的群山之间,从后视镜里,望着渐渐远去的四姑娘,我知道,我经历了一次令人难以忘怀的旅程。两年多过去了,现如今身边的人们忡忡于疫情,操心着病毒,怕是多了算计少了闲游,东方的阿尔卑斯肯定很寂寞,那幺妹脚下必定也是更加清冷,那些琳琅的山货不知委身于何处,小哥的客栈没关张吧,那位大姐脸上的皱纹怕是不容易舒展开来了,希望她家小女的愿望能够实现。这次的疫情在我辈的岁月里会成为过去吗?那大山深处幺妹脚下,水流缓缓人马稀疏,那里的人们所在意的,应该不会是什么病毒和疫情吧。</p><p class="ql-block">我怀念那次旅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