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白居易诗中的汴水,是一千多年前隋炀帝时修的古汴河,也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通济渠。古汴河全长五千华里,是世界上开凿最早、航程最长的人工河。斗转星移、岁月沧桑,古汴水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几乎不复存在,只是外婆家所在的泗县境内还有一段汴河故道,现在只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据说已申请世界文化遗产。</p> <p class="ql-block"> 解放后,为了缓解沿淮地区的洪涝灾害,促进农业生产和航运,20世纪60年代后期,我的父辈们在古汴水的航线旁历时5年又开挖了一条新汴河,这是一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好事。新汴河宽阔的河面烟波浩渺,清清的河水悠然东去,两岸是遥遥相望的高高长长的大堰(即大堤),堰两旁栽满了挺拔繁茂的槐树。每至暮春,槐花若雪,香飘四溢,便觉那川流不息的河水,也仿若浸染了浓郁的花香。然而这条横空出世的大河,却把我们和外婆家隔在了南北两岸,那时候过河都是坐一种很小的木船,非常不方便,这让我总感觉外婆家是那么的遥远。可是那个在汴河南岸因扒河而形成的移民小村,虽然只有烟村四五家,却是我儿时的天堂,是我最盼望的地方,童年的大半时光,我都是在疼爱我的外婆家度过的。</p> <p class="ql-block"> 每当过完年,外公和大舅都会遵循着乡村古老的传统风俗,来接母亲和我们回娘家走亲戚。因为年初一不出门,所以从初二开始,我们就眼巴巴望着村口,盼着外公他们来了。多少次,身体健壮的外公用板车拉着我们,一步一步用脚丈量着四、五十里的路程,在外公一路风尘的辛劳中,我们的心早已飞到外婆身边去了。要过河先要上高高的大堰,下了大堰再走一段长长的田间土路,终于来到了汴河边,外公和大舅小心地把板车拉到水边,外公会先把我抱下来坐在岸边,他们把板车抬上船,再把我抱上小木船,那小船在水中摇摇晃晃的很是让人担心。说实话,虽然坐船过河又慢又麻烦,但我的心里还是喜欢体验一下船在水面上晃悠悠的感觉,毕竟那也是一种不太常有的新奇感受啊。过了河还要再次翻越高高的大堰,简直有种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的感觉。尤其因为我的腿不方便,更觉行程艰难。</p> <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我们下午出发晚了,冬天日短,走到大半路天就快黑了,我们都担心太晚过不了河,紧赶慢赶,来到河边,天已黑了。船在对岸,已无摆渡人的身影,外公冲对岸喊了半天也无人回应,尽管过了河就到外婆家了,可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我们也只能望水兴叹。在这漆黑严寒的夜晚,我们只好在坑坑洼洼的田间土路上磕磕绊绊地往回走,翻过大堰来到最近的村庄,找到生产队的牛屋借宿。几个看牛人给我们腾了点地方,打扫干净,铺上麦草,幸好我们车上带有被子,就那样在不停乱走动的牛蹄旁边和刺鼻的牛粪味中凑合了一夜,我老担心害怕那牛会踩到我们,至于有没有吃晚饭,我也不记得了。</p> <p class="ql-block"> 常听歌里唱道:“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似乎外婆家和桥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我的外婆那里却没有桥。外婆常说:隔河十里远啊,过河真的是太不方便了,我们多少次感叹:这里什么时候能修座桥就好了。可那时连我们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念头简直就像天方夜谭那般异想天开。外婆的小村因为扒河从十多里外移民到这片漫空野湖,开荒种田,重建家园,因为地广人稀,村边本就不像样的路上满是荒草萋萋,向外界去简直就没有路,几乎都是从长满野草的田间地头甚至沟里走的。这里总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荒凉感,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偏僻小村,猴年马月也不可能修桥啊。到了上世纪80年代后期,河上有了一种大型的轮渡,大小车辆可以直接上船,这样也就安全方便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生命中,外公外婆应该是最疼爱我的人了,因我的腿从小残疾,他们对我的疼爱可能要更多一些,所以我小时候可以说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好像我都六、七岁了吧,还不能走路,看到别的孩子满村跑,我真是羡慕他们,后来还是外公想了个办法,他找木匠做了个和我差不多高的板凳,让我趴在上面扶着板凳向前挪动,这样我才可以跨出家门,在村子里和别人玩。长辈们对孩子的疼爱,大约就是想方设法给他们做些好吃的吧。记得那时,日子清贫,在寒冷的冬天,外婆烧饭的时候,总会在锅灶底烧个又香又甜的红薯给我吃。到了暮春,麦子颗粒饱满、即将成熟,外婆又会掐来麦穗,在火上燎烤出清香软糯的青麦粒让我尝鲜,这是麦子最好吃的时刻,那种美味至今依然令我念念不忘。到了夏天,外公种的大西瓜又是我最向往外婆家的理由。还有我爱吃豆腐,每次那个挑着担子卖豆腐的一来 ,外婆就一定会买一些做给我吃。记忆中,暮色黄昏的农家草舍门前,个子不高的外婆常常踮着小脚,于小村袅袅的炊烟中颤巍巍地喊着我的乳名,年幼的我可能不知在何处贪玩,又忘了回家吃饭吧。这些童年舌尖上的记忆中满满的都是外公外婆的爱啊!犹记一次外公的村里来了个“包治百病”的江湖郎中,外公听说能治我的腿,急忙赶了几十里路来把我接去治腿。买了一些黑色膏药用来涂抹在腿上,据说就能治我的腿了。外公在用刀削竹片给我抹药时,不小心割破了手指,鲜血直流,外公连忙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还说血是最宝贵的,不能浪费,这样的一幕让我永远难忘。</p> <p class="ql-block">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光如滚滚东去的汴河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日夜向前,一年一年我渐渐长大了,外公外婆也慢慢变老了。然而我却再也不能如儿时那样,每年都去外婆家过上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了。就连外公外婆去世的时候,我远在他乡因为身体的原因,也没能去看他们最后一眼,没能送他们最后一程,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如此吧。</p> <p class="ql-block"> 而汴河大堰上那些如森林一般绵延无尽的槐树,听说也被砍伐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速生杨树。我心里对那些生长在我童年岁月里的美丽槐树林生出无限惋惜和难舍之情,那是我儿时记忆中一道无比靓丽的风景,是如童话中的原始森林一样充满神奇乐趣的地方,那里有繁茂的野花野草,有各种鸟鸣蝉叫,还有神秘的守林人的小屋。原来这个世界什么都会改变的啊!当外公外婆都已离开了我们的时候,竟连那茂密的树林也随他们而去了吗?在逐渐模糊的经年往事中,我将到哪里去寻找那些失落在岁月深处的亲人的疼爱啊!</p> <p class="ql-block"> 过尽千帆已是沧海桑田,随着经济快速发展,多年以后明徐高速公路经过外婆的小村旁,曾经无数次幻想的大桥也终于横空出世、连通宽阔的新汴河两岸,天堑变通途,那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外婆桥吗?可是多年来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去过那个留下我无数童年欢乐的小村庄,也从未见过那座梦中的外婆桥。走过多少岁月的风雨历程,才知道许多曾经的梦想真的变成了现实,却已然不再是当年想象中那么美好的令人神往。外公外婆都已不在了,那没有外婆的外婆桥,竟让人心生万般感慨和无尽的怅惘,就让它永远留在心里、留在梦里吧。</p> <p class="ql-block"> 个人简历:朱梦,笔名竹梦,70后暖男,因为太帅,被上帝狠狠咬了一口。自幼身残,历经磨难,依然乐观向上、热爱生命。蚌埠市作家协会会员,稳恒者公益协会会员,有多篇散文在省市报刊杂志发表。命运的坎坷让艰难的人生更加深沉凝重、丰富深厚。惟愿煮字疗伤,在文字里遇见更好的自己,用文字把身体的残缺和遗憾,化为心灵的完美和精神的奢华,慰藉孤寂的人生苦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