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亲

静静的帆

偶然相遇的中央宣传部張文祥的留言，是對我此文最大鼓励： ”静帆姐好！深夜仔细拜读您的《省亲》让人感动。文章中的人物栩栩如生，家乡的一草一木如在眼前……赞赏您的文采，朴实的叙述深含哲理，白描式的展现让后人了解那个真实的年代。 爷爷的开明，父亲的智慧，母亲的娴淑，以及后辈们的成长，反映了一个知识分子家族的历史。在苦难中跋涉历尽坎坷，在艰辛中培育出善良美德。特别是您父亲对祖国做出的卓越贡献己载入史册，令人景仰！ 前年秋我又去了一次万山，引起我们在万山时的美好回忆。盼缘分让我们再相聚！” 万山相遇时的巧合，历历在目。文汇报刊登的有关她报道我父亲的文章，我们全家都很感谢。想到当时文祥从中央到地方四处探访民情而不太如意的身体状况，让我总是牵挂……现在她一定恢复了健康，希望她爱护好自己，不要太累！ 又是一个大年初二。往年的这一天，父親会燃上三柱香，双手合十，默默站在爺爺画像前，久久一动不动，为大年初二去到另一个世界的爺爺祈祷…… 如今父母都已去了开满玫瑰和鲜花的世界。我——他们的大女儿，在大年初二这一特定的日子，以文字的形式来记念爺爺樊秉权，記叙已逝去的老家故事⋯⋯ 时年92岁的父亲可做到皮鞋一尘不染。 一，鄉情 思緒跳動到1988年中國的一個春节，天氣寒冷，北风刺骨…… 父親帶著母親回鄉祭祖省亲。隨行的有我，還有年幼的女兒芃子。 与特地从東北趕來，在東北工學院任教授的七叔、七嬸，一共六人，在重慶市會合后，由當時認為有出息且在外面當包工頭的表弟世文帶領前往老家長壽縣。 女兒芃子每每提及當年省亲之事，至今最掛念的是世文在重慶帶我們吃的那碗麻辣抄手。特有的四川風味的麻辣味似乎還留在她唇齒間。 此为樊校长留下来唯一的一张照片。中为父亲、右3七叔、右2樊校长、左2为后来从重庆赶来的么孃的丈夫，我们叫么姑爹。后排右2是这次省亲向导，二姑妈儿子世文。农村风俗很奇怪，外姓媳妇是不能留名的，特别是立的碑更不能刻上她们的名字。所以没见到我母亲和七婶的踪影。 待見到世文母親，我父親的二姐我們的二姑媽時，她已眼患白內障而雙目失明⋯⋯ 芃子最搞笑的一個鏡頭是：她趴在坐在竹椅上雖已年近90高龄，鼻梁高挺、面目仍清秀的姑奶奶背後，用手輕輕地撫摸其因年老而佝偻的驼背，柔聲柔語地說：“姑奶奶，你好可憐，你不要怕喲，我們可以找兩塊門板把您的驼背夾直啊！” 在我的呵斥聲中，姑奶奶連同滿屋親人们的笑聲透過鄉村的木板房回蕩在門前的竹林間。 晚飯是在世文家吃的。这天是大年三十夜，也是为久别归故里的父亲接风，請了很多陪客。遠遠望去，几張桌子都擺滿了菜。坐下來細細觀望，四個桌角各一碗帶殼花生，四碗自家推的豆腐，加起來便是八碗菜。中間一碗是蒸的腊肠腊肉。透明的深红瘦肉與凝脂般透明肥肉相間的腊肉，在冷飕飕的院子上空升起了热腾腾的白色青纱。 世文客氣地用筷子翻動一碗剛上桌用豌豆嫩葉抄的肉：“吃哦，吃哦！莫客氣！” 我夾了一筷往嘴里送，怎麼這肉這么臭，差點沒吐出來。哦，想起來了，在廚房幫世文媳婦文芬燒火時，抬頭看見屋梁上掛着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豬肚，世文姐姐世玉告訴我，這是今年春節殺的豬，用這方法可以保鮮。 能理解，80年代的中國農村哪見過冰箱？這歺待客飯已讓他們使出了渾身解數，費心不少，心意難得，不容易啊！ 母亲自然是吃不下去的，但仍笑容滿面直夸世文找了個能干媳婦。 哈哈，平時在家用歺，若有客人不用公筷，用自己沾了口水的筷子翻菜，父親是絕對再也不吃這盤菜的⋯⋯可此刻父親正用筷子把世文用他的筷子夾給他的一大塊肥臘肉送進嘴里，連呼：“過癮！過癮！” 可爱的芃子。我忙着照顾父親和生病的母親，还要摄影，没谁顾得上管她，整天放任自流。远处的田坎边，常见她一人埋头在那挖妈妈、外婆爱吃的凉伴折耳根（鱼腥草）。农民家哪来酱油和香醋。领女儿的情，放上盐淹一淹，也算一个菜了。 二，父親與爺爺 父親帶領三十几位兒孫晚輩，大年初二爺爺忌日这天跪倒在爺爺的墓前。 從他老淚縱橫的臉上，微微顫抖的雙手間，我感受得到他內心深處的悲痛似乎在全身湧動⋯⋯從抗戰离家求學，從潇洒倜傥的青年到白發蒼蒼，为国家炼汞的“樊氏” “高炉之父”，父親与爺爺一别竟五十多年啊……對爺爺無盡的牽掛、思念、愧疚、無奈，五味雜陳的感受，五十多年來一直圧迫着父親的根根神經，而無法忘卻，無法釋懷⋯⋯ 爺爺樊秉權一生有過兩次婚姻。后期，我的奶奶去世后又娶了个很能幹的農家婦女。二奶奶做了一手了不得的淹菜泡菜。爷爷还为其专备了一个房间作她的泡菜房。二奶奶整天忙里忙外，实为持家的一把好手，她便是与我们同行的七叔與幺孃的母親。 二奶奶与么孃 兩任妻子共為爺爺生育十個孩子，兩個夭折。在男孩中父親排行老二，人称二少爺。 1️⃣ 父親 至今仍居住重慶，父親最小一個妹妹幺孃，老在我耳边念叨：“我爸爸最喜歡我二哥了，二哥聰明伶俐又長得漂亮。二哥也最疼我这个小么妹。每次二哥從省城回來總會帶給我好看的禮物。有次二哥從重慶回來，頭髮梳得光亮，上身是件印花的皮夾克，下穿西褲配上铮亮的皮鞋。他鄉的女孩聞訊也會大老遠跑來一睹樊家二少爺的风采，我黏在我二哥身邊好得意哦！” 细细观察父親年轻时的每张照片，从变换的发式到整洁的穿着细节，从长相到举止，与他身边同学迥然不同，好似影视里富家少爷之作派。再转过头来看看，从我记事开始，父親那双沾满泥土要用木片才能刮得下来的综色翻毛工作皮鞋，已被泥土完全覆盖，从来没见他替换过。他不修边幅的着装，让我在同学面前很没面子。父亲告诉我：“我常下坑口，这身穿着才能让我与工人打成一片。你沒看见工人们都很欢迎我吗？”…… 爺爺特喜歡這老二。從私塾学堂到重慶求學、抗战期間至外省市求學報效祖國，每一步都寄予了爺爺對父親的殷切期望。受爺爺身上正气的影响，父親果不負爺爺之重望。抗战结束后，大学同学们纷纷去到了台湾（父親老同學曹玉林叔叔從台灣回大陸省亲時對我說：蒋介石自日本人投降后，就已安排好了若战败最坏的撤离退路，需大批大学生为先遣，去台湾作工业基础建设），父親坚定的留在了大陆；国民党撤离时，父親放棄了前往台灣手上的機票，坚持工业救国，仍留在了大陆；大陆刚解放，他便執妻攜子去到了偏远的中國汞都，接收貴州萬山汞礦。現今萬山礦山历史博物館和景区都塑有父親的雕像。我们兄妹都深深感谢国家和政府，這是对父親几十年来所作出贡献的认可和肯定。 父亲的工作照 美国回来探亲的小哥哥张德匡与92岁的父亲漫步在花溪黄金大道。 小哥哥与夫人元芬姐，右为弟弟張帆陪同父亲。 2️⃣ 爺爺 我從家中牆上镜框中爺爺的画像中認識爺爺，从与父亲母亲带着我和我的女儿芃子，返乡省亲認祖深入了解爷爷。 爷爷不胖不瘦的臉上戴着一付金絲邊眼鏡，眼神犀利矍铄，爸爸這點像他；上唇留着修剪整齊的鬍鬚，閉合的雙唇顯出一絲溫和，細看最小的妹妹嘴長得像爺爺；他身穿長袍，頭戴那種窄邊的紳士帽，倒是十分神氣。這張掛像文化大革命時被迫取下燒掉了。80年代后期家中客廳又重現這張掛像，是父親冒着生命危險留下的一張小照片，請了一个專學繪畫女孩來家繪制的。 暂时找不到爺爺的照片，想在百度上借用一張。想不到，陈道明長相神態，不說8分相似，仅看看我父親的長相，至少也有7分相似度，就差一顶礼帽了。 ▶️ 族长爺爺 爺爺是十里八鄉唯一的前清秀才、民國初年的學士，樊氏祠堂的族長。鄉親們對爺爺的回憶提及二三事：爺爺是開明绅士，治理宗祠自有他嚴勵的一套，可絕對沒有沉塘致死之更重的酷刑。其中有一条，若孩子對養育他的父母不孝而做出有悖常理之事，必會在鄉里趕集那天，用块門板，四角釘上铁釘，将其四肢用繩索綁在铁釘上，人呈大字狀，抬到街头，太陽暴晒，示眾一天。 仅这一天也足够惩诫那些违反族规，违背伦理道德的本族乡民们。 不可否認，那個年代各宗祠的不同祠规族规，在當時對村民的約束和有效管理，实为功不可没。 ▶️ 先陪杀场后当县长的爺爺 軍閥割據混戰期間，因貧窮百姓不堪軍閥強加在他們頭上沉重的槍支彈藥苛捐杂税等，怨天載道。時任重慶長壽縣參議長的爺爺。為民冒死訴求，向上請愿，却遭到官軍勾结陷害，五花大綁上殺场，吓得胆顫心驚，結果虚驚一場，原來是陪殺场。直至陪光了家產，抵押了田土，方得以脫身。家境的突然變故，至全家人生活陷入貪困。 爺爺讓全家節衣縮食，把抠出的錢寄給外地求學的父親。 為擺脫家里的困境，爺爺只身一人去到湖南鳳凰縣城任了近兩年的縣長，之后帶着些許碎銀銅錠返程歸故，赎回了抵押出去的小部分山林田土。 三，爺爺另外的儿子们 1️⃣ 不争气的三叔和四叔 解放初期，爺爺只因是遠近聞名的開明鄉绅，自然免去了戴高帽游街批斗的命運。可两个叔叔……此第三段落，已被后台以违规敏感文字隐藏⋯⋯⋯⋯⋯⋯⋯⋯⋯⋯⋯⋯⋯⋯ 2️⃣ 幸免于難的七叔 來到爺爺曾居住過的地方，父親的弟弟七叔指着松樹坡上還留有當年他們兄弟在此讀過書的石桌石凳遺址告訴我：“當天兩位哥哥被殺后，爺爺讓我趁天未亮快逃走，他們已留下話，下兩個是樊家老二和老七”。七叔神秘地接着说：“我換上破衣服，用破草帽遮住大半個抹了泥灰的臉，手持撿牛粪的破撮箕在夜幕的掩護下，就是從這里逃走的。后來找到已在外省某職校當校長的二哥，就是你父亲。在二哥的幫助下拿着二哥的大學畢業證書逃到了東北，才有了我今天的大学教授生涯”。 七叔七婶与孩子们 爺爺經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一病不起。幺孃說：“我們被趕到最破爛的農具間，看到躺在床上又病又饿的爸爸，半夜我爬起來，把埋在地里的半小罐豬油挖了出來，舀了一瓢炒飯給他吃。豬油香味傳進了搬進正屋的土改積極分子家，第二天清晨，硬是帶着多人刨地三尺，抱走了這小罐用來续命的猪油⋯⋯爺爺從此再也沒有醒過來！ 四，父親的老屋與我的奶奶 1️⃣ 父亲的老屋 站在生養父親老家的残垣断墻的門前。七叔指着朝南的一個角落告訴我：“這是家里最好的房間所在地。摟下一枝桃樹抻入樓上窗間的房內，這間曾是你父親的書房，爺爺特為他准備的”。我知道與爺爺一樣愛花如命的父親，肯定舍不得關窗压坏了這枝旁逸斜進窗沿的桃花，任由微風帶着花香伴着書香绕梁漂蕩。 我們小時候貴州萬山居家左側是一個花園，園里父親種滿花草。有迎風搖曳的粉紅、大紅色的十三太寶，大朵大朵的绣球花不斷變換着顏色爭相斗艷。環抱花園的是一簇簇的木蘭花，我們常摘下花辨，從深色的底部，分為兩片把它貼在鼻子上，似雞冠在臉上搖動。父親很愛種花，也可能多年來他把對爺爺的思念寄托在了這些花花草草之上…… 迷迷糊糊中，我好似進入了夢境，父親老家當年片片模糊而撕碎的、似有非有的情景猶如觀看電視劇的畫面拼湊在我的眼前⋯⋯ 眼前的父親一定忘不了一幕幕的往事。我紧靠着父親，希望能通過心靈感應，穿越到他那個年代，走進他的生活，感受从未感受过的爺爺的爱⋯⋯ 2️⃣ 奶奶走了 我不知我的奶奶長得什麼樣子，但從父親與二姑媽較精致的五官上，想象奶奶定是個美人胚子。奶奶出身名門闺秀，琴棋書畫樣樣兼備。父親出生喝滿月酒那天，奶奶娘家派了几個工友挑着几擔米花糖前來祝福，路上竟挑斷了扁担，那是因為怕路上遇見土匪遭到搶劫，竹筐里米花糖下藏滿了慶賀的銀元铜钿。 奶奶柔弱的外表內有顆倔強的心。軍閥混戰期間，爺爺出事的那几年是她用女人的堅强硬撑住了這破敗的家。這很像我母親的性格，大概我既遺傳母親也遺傳了奶奶桀骜不驯的這方面基因吧？ 此時一老年村民的一席話穿進我的耳膜，一幅感人的畫面在想像中閃動：面前早已被村民撬走用去壘豬圈的大青石板，瞬間如同快鏡頭飛一般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鋪滿了早已布滿杂草、瓦砾的當年大院，奶奶躺在緊閉房門的床上，門前青石板上跪滿了送她落氣的佃农与村民，他們都曾受惠于奶奶。哪家若有個三災兩難、三長兩短，她從不吝啬，解囊相救，能還便還，不能還便罷⋯⋯ 當木門打開，奶奶斷氣的消息傳出時，院里响起了呼天抢地的痛哭聲…… 五，扶不起的五叔及他的兒子 1️⃣ 愚木疙瘩的五叔 父親的另一個弟弟，我們稱五叔。這五叔從小不愛讀書，經常在讀書的路上把書包掛在樹上，抓鳥摸蛋，整曰瘋玩，每待放學時取下書包混在放學而歸的孩子堆里騙過了爺爺的棍棒。爺爺也只好乌呼哀哉，隨他去了！全家最沒文化的便是五叔，他也只好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留在了農村⋯⋯60年代初餓飯的那几年，人高馬大的五嬸总是把口中的那點少得可憐的食物及野菜，從牙縫里擠出來，留給五叔及兒子，五叔也從不客氣，五嬸卻活活餓死。 在五叔半山腰露風的小屋。乍一看五叔，怎麼也不能把他與這個家的任何人聯系在一起。瘦小佝偻的身子縮在破舊的衣服里，滿臉的皺紋寫滿了沧桑。看到芃子，麻木的脸上閃出了一絲愛意的笑容。只見他拿着一把镰刀從屋后砍來兩根青綠色的甘蔗，伸出榆木疙瘩的手遞給芃子，操着滿口的四川農村方言：“妹，你吃嘍！” 我們留宿鄉鎮樊校長家里，這已算是住得最好的房子了。夜已深，四周一片寂靜，偶爾聽見遠處傳來几聲狗吠和母亲不断的咳嗽声。 父親、七叔與五叔還在堂屋里談着什麼。我起身，探出頭往堂屋張望。 昏暗的燈光下，五叔面部紧绷，嘴里嘟哝着：“爸爸就是不公平，把最好的土地分給你們，我得最撇的（意即最差的）。七叔哈哈戲言：“土地我們一寸也沒得到，幸好爸爸把最撇的給了你，否則你在農村不被殺頭才怪嘍”！父親听着兩個弟弟的对话，陷入沉思，一言不发。 經歷了這么多磨難，真不知五叔那木頭腦瓜里對几十年發生的一切，怎麼還是那麼看不淸，弄不明……只有又一次的烏呼哀哉啦…… 此后父亲接五叔到我們贵阳的家中住過几次。有年春節，母亲煮了一碗放滿肉臊的面給五叔吃。他抱着雙手，皺著眉頭，嘟着嘴，頭搖得像拨浪鼓：“我們鄉下過節是不吃面條的，吃了會一年到頭筋筋掛掛”，母亲忍不住笑了，遞個眼神給我。我心想：你在農村過年忌讳吃面條，到頭來還不是照樣穿得筋筋掛掛、破破爛爛？可又不忍心刺激他，嘴上忙說：“好的，好的，給你煮汤圆，讓你吃了，一年到頭圓圓滾滾、圓圓滿滿！”⋯⋯ 2️⃣ 木衲懶惰的显文 五叔可能“圓滿”嗎？五嬸餓死后，丟給了他一個兒子。不知這儿子為何長得比他爹還丑，但個大、壯实，說是長得像五嬸。兒子叫樊显文，木纳、懒惰，同樣沒多少文化，也不修邊幅。三十好几的人了，還找不到老婆。接他進城，看到漂亮女孩，眼睛放光，直勾勾地盯住不放。 七叔為显文在東北工學院找了份不錯的工作，可他不珍惜。回到老家總算娶了个婆孃，雖說年紀比他大許多，還拖了三個孩子，但總算是在众親戚的支助下，成了個家。這女人不是省油的燈，五叔與他們沒住多久，就連人帶鋪蓋被她趕出了家門。沒熬过一年，五叔也去另一個世界寻找唯一疼愛過他的五嬸去了⋯⋯ 碰上這么一個扶不起的五弟與他的兒子，七叔、幺孃與父親出于親情，常常給予他們一些經濟上的接擠與幫助。逢年過節都會給他們寄點錢去。五叔去世前，父母基本每月都会寄錢給五叔。有天父親找母親商量，想讓一帆（我哥哥）以后承擔显文的經濟幫助。從未生氣的母親終于發作了，哭着说：“我的兒子只是一個工薪階層，他生活容易吗？我們能負擔便負擔，為何要把這負擔沒完沒了地加在我兒子頭上？”……大概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和父亲为四川老家吵架吧！ 也是，母親有她的苦衷，显文比哥哥年輕壮实，為何不繼續出去打工掙錢？又有哪個母親不心疼自己兒子的？ 五叔曾抱怨爺爺不公平，把撇的土地分给他；儿子显文也同他爹一个模子。他去到爺爺墓前，愤愤不平地，一边用铲刀狠狠地铲除石碑上后辈們的落名，一边駡道：爺爺對我不公平！ 爺爺一生虽有失败之处，儿子也有不成器之人。但无論是二儿子還是七儿子還是么孃，他們都很争气。他們的子女、儿孙也都很优秀。这也算是给在天之灵的爺爺一个最大的慰籍吧！ 晚年的父親和母親 六，根的纹脉 該是離去的日子了。母親因染風寒，咳嗽不止。世文雇了四個村民，把一張竹躺椅綁在兩根粗大的竹竿間，算是用來抬母亲的華杆。世文走在前頭帶路，我們緊隨華杆后。后面緊跟着的是依依不捨送行的众多親人及近鄰。 走出村庄，穿過小路，蛇行似的队伍绕着半山腰的梯田蜿蜒向前。眼前豁然开朗起來，一坡坡的松樹林在微風吹動下，發出此起彼伏的松濤聲，放眼望去，似一片片碧綠的海洋…… 就连路边的竹林，也在为我们的离去送行。爺爺和他一家的故事就是我的根。就像竹子的根深深地扎在了它的乡土中。 我摸索着根的纹脉，听到它如泣如诉地讲述它的生命之歌。 竹的每一条根须都历经了各自不同的艰辛。它们都努力地尽力向四方伸展。有的一直往下转动，要去紧紧抱住这方土地；有的翻过砾石，延至远方，探索未知的天地。 也许有的根会自行枯萎，也许有的被折断铲除，也许有的被移植后仍然活着，但不论走到哪里，它们的根须都将繁衍生长。当它们绿叶萌发时，你便可以辨认出——它们有着同样的色彩、同样的形状；它们曾经来自同一座山岭，同一个国度，喝着同一片云彩落下的滴滴雨水。 在微风的吹拂下，飒飒的竹叶便会唱出调子不同，却又相似的乡音…… 写在后记：此次回鄉省亲，我一路兼当摄影师，为每一处的精心取景和自以为是的作品而高兴。离开的那天，打开相机取胶卷，人顿时吓傻了。胶带头端未插进相机卡缝里，㬵卷是空白的。我气得直跺脚，父亲难得唯一省亲之行，竟没留下一张照片，全让我的粗心給毁了…… 几年前在巴黎生病住院期间完成了此从未发表的《省亲》。现再次翻阅，重新整理，感概万千：中国时代的变迁突飞猛进，让人目不暇接，引起全世界瞩目。相信历史不会再被重演，过去的苦难也不会再重返。 纵观当今农村，农民拥有自己的汽车、冰箱、电话、电视、手机，再也不是什麼新鲜事；饭桌上，不再是八碗菜，即四碗带壳花生和四碗自家推的水豆腐。国家物质供应的丰盛和购物的方便，更是让人乐不思蜀。特别是这次回国，国家防疫的严密，医疗的保证，不得不让国人佩服当今领导层极高的领导能力，不得不伸出拇指為他們大大點贊！ 靜帆于上海 2021年2月12日大年初二 從巴黎帶小外孫奧斯卡回国，寻找“老祖外公”的足迹，留影于万山悬崖玻璃栈道。 后补： 1️⃣ 转发重庆表弟留言以此为证：“虽然我从未真正看见过外祖父的像片，但母亲及七舅还有其他亲戚中都有外祖父的传奇故事，所以在我的心目中外祖父——当地有口皆碑的樊幺老太爷就是一个主持公道的开明乡绅…… 二舅，外祖父最宠爱的最有出息的儿子，年轻时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文采飞扬，虽学的是工科，但得外祖父真传，旧学功底深厚扎实。否则怎能博得身为大家闺秀我舅妈的爱呢？二舅是具有家国情怀的老知识分子，是吾辈等人的楷模，是学习的榜样，作为晚辈的我们深切怀念他，敬仰他，愿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安息！ 2️⃣ 转朋友留言，“帆姐：深夜细细读完《省亲》领略了你的文笔，更了解了你们樊家的历史故事，让我惊讶的是我们两家的历史故事竟有很多相似之处…：祖父的学问民间的敬重，父辈的求学，学工报国，解放后为国家工作的贡献等等无不相似。你在文中提到的曹叔叔（台湾）就是曹玉林，父亲离世后曹叔叔曾经来看过我母亲，他去台湾是应我二伯父（在国民政府做官）要我父亲找若干同学相邀去的台湾工作，樊伯伯应该清楚这些往事。夜深了以后见面再说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