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越南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尽,尘封近半个世纪的援越抗美史已昭然天下,我们不能因为后来越南的忘恩负义、反目成仇而忘记那些曾经舍生忘死的参战英雄,他们当年响应祖国的召唤,奔赴战场,献出了自己宝贵的青春、热血,甚至生命。</p><p class="ql-block"> 黄兆成,一个年逾古稀的援越抗美参战老兵,向我忆起他那烽火硝烟的铁道兵岁月。老人碎片式的讲述,令人揪心,令人振憾。感动之余,便提笔写下以下几篇短文。</p><p class="ql-block"> 秘密赴越</p><p class="ql-block"> 1965年4月,美国入侵越南第八个月,胡志明顶不住了,向毛主席求援。</p><p class="ql-block"> 同月,一支军队秘密开进江西樟树一家废弃的木机厂,整整两周大门紧闭,外界无人知晓这是什么样的部队。</p><p class="ql-block"> 厂房里,驻扎着一个连的士兵。里面没有一张床,全体战士整日都坐在自己扎成背包的行军被上。</p><p class="ql-block"> “同志们!美帝国主义正在侵略越南,我们要不要支援?”十四连连长挥舞着拳头,大声问道。</p><p class="ql-block"> “要!”战士们齐声呐喊。</p><p class="ql-block"> “对!我们是毛主席的好战士,要听毛主席的话,奔赴越南前线!我们是铁道兵,要去帮助越南修建铁路,让打击美帝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过去!”连长继续激情澎湃地发表着演讲。</p><p class="ql-block"> 原来,一支铁道部队正在这里作战斗动员,战士们就这样整天坐在背包上,听动员报告,学文件,学《毛选》,学简单的越南语。</p><p class="ql-block"> 刚刚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黄兆成,是其中一员。这个来自江西宜黄农村的小伙子,半年前,在生产大队最初选送的几个青年体检不合格被刷下之后,才得于替补参军的。离开老实憨厚的父亲和怀抱一岁多小弟的慈祥的母亲,怀着投军报国的理想,身佩大红花,伴随着大队社员无比羡慕的目光,在一片喧天的欢送锣鼓声中来到了部队。这么快就有报效祖国的机会,他和全体战友一样激动不已,期待早日奔赴前线。</p><p class="ql-block"> 闭门学习和战斗动员进行了半个月之后,战士们走出了破旧的厂房,开始了高强度的军事训练,野营、拉练、游泳、格斗、刺杀、射击、爆破等等,无一不练,半年之后,个个练就了一身的本领。</p><p class="ql-block"> 1965年9月中旬一个漆黑的夜晚,紧急集合口令传遍全连,全副武装的铁道兵迅速列队集合。他们人人左肩斜挎着灌满水的军用水壸,右肩背着步枪(班长是冲锋枪,连长是手枪),还斜挎着一个装了急救包等物品的小挎包,背上背着豆腐块似的军被。官兵们个个英姿飒爽,斗志昂扬。随着连长一声“向右转!齐步走!”的号令,他们便迈开整齐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停在远处铁道上那黑魆魆的闷罐列车挺进。他们纵身跃进车厢,找个地方仍旧坐在自己的军被上。</p><p class="ql-block"> 车轮撞击铁轨发出的机械单调的“哐当”声不绝于耳。秋老虎正在发威,他们一直闷在这仅凭车门的罅隙透进一丝清风的车厢里,只有到了兵站才能下车透气、吃饭和排便,五个昼夜过去了,在广西靠近越南边境的山区停了下来,前方的铁路桥被美军飞机炸毁,正在抢修。在这闷热的车厢里整整等待了两个昼夜,令人烦闷的“哐当”声重又充斥于耳。到了友谊关,换乘越南的小火车,在越北的崇山峻岭和热带雨林中穿行了一个昼夜,抵达了目的地。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尖刀班”</p><p class="ql-block"> 两天以后,黄兆成、祝和松等四名战士组成了“尖刀班”,去守卫存放在五公里外的战略物资。他们全副武装,翻山越岭,穿行于浓密的丛林,艰难地来到了目的地。</p><p class="ql-block"> 他们在小溪旁找到一间越南百姓废弃的小竹棚,用作临时营房。夜晚,一个战士在酷热中站岗,另外三人进竹棚休息。没有床,就将雨衣铺在地上,席地而睡。成群的蚊子蜂涌袭来,他们赶紧在棚里点燃了一堆枯枝烂叶,再用水浇灭明火,顿时棚内烟雾弥漫,人和蚊子一起被熏了出来。未等烟雾散尽,三名战士便一头扎进竹棚,在驱蚊火堆还留有余温的棚里,倒地便睡。</p><p class="ql-block"> 在外站岗的黄兆成,右手紧拽着步枪背带,左手不停地拂去脸上和右手上那犹如苍蝇般大的蚊子,静静伫立在一片隐蔽的丛林中,警惕地注视着周围。这是他第一次站岗,不免心生恐惧。虽然知道美军只在南越地面作战,但特务却时常在北越出没。黑夜中随风摇曳的树林,也仿佛鬼影憧憧,令人生畏。 </p><p class="ql-block"> 四天后的国庆节,风高云淡,天气晴朗。吃了几天单调的罐头,四名战士都腻了。为了庆祝节日,也为给自己打牙祭,他们想着用罐头肉做馅包饺子。</p><p class="ql-block"> 正当他们在小溪旁煮饺子的时候,防空警报骤然响起。</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一批轰炸机像乌鸦一样从东南方飞来,咆哮地掠过头顶,菠萝弹、钢珠弹像雨点般落下,随即地动山摇,猛烈的爆炸此起彼伏,尘土飞溅。</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经历如此疯狂轰炸的年轻铁道兵,惊恐万分,四散跑开,慌忙找低洼处躲避。黄兆成双手抱头,蜷缩的身体瑟瑟发抖。每一声爆炸,似乎都要把人震碎,难受极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小溪旁,只见那煮饺子的锅已经倾倒,皮馅已经分离的饺子连同饺子汤已撒了一大半。</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轰炸以后经历多了,他们的胆子就大了,不但毫无畏惧,而且当敌机俯冲时,还举枪射击,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一周之后,尖刀班的战士返回连队,投入到紧张艰苦的开山筑路的战斗中。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开山筑路</p><p class="ql-block"> 黄兆成所在的十四连负责修建的克太铁路莫庄段,要在越北的崇山峻岭中穿行,施工难度巨大。</p><p class="ql-block"> 他们首先要用炸药劈开山坡,一则扫清铁路前进的障碍,再则从中取土,以填充路基。这可是个技术活,水平高的班,一炮能炸出十多方的泥土。这一天,副班长李锡芬带领全班战士在一棵大树下打了几个炮眼,装上炸药,“轰隆”一声,大树倒向山谷,山坡被炸开,大量泥土顺势滑入山谷。战士们就用板车将泥土推到路基上去。</p><p class="ql-block"> 为了加快进度,部队希望充分调动大家的潜能,便搞了个“千方班”活动,即一个班每个月完成一千立方米的土方量,相当于每个战士每天平均运送四千多千克的土方,用的仅仅是手推车,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但年轻的铁道兵不甘落后,个个奋勇当先,人人都使出全部精力。 </p><p class="ql-block"> 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奋斗,一大段路基已经填满泥土,只等夯实 。 大型工程机械仍未运来,没有液压机,只能靠人力了。</p><p class="ql-block"> 十四连一排战士黄兆成,此时正在松软的路基上,与另三位战友一道,奋力举起超百斤重的夯锤,猛砸脚下的路基。远远就能听到他们响亮的号子声。</p><p class="ql-block"> “同志们啦,加油干啊!”这是黄兆成的吆喝声,他声音宏亮,一直与另一位同样中气十足的战友轮流充当号子手,带领大家齐声高喊,给自己加油。</p><p class="ql-block">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四位战友接着齐声喊道,然后就听到“咚”地一声,夯锤猛烈砸在地基上,深陷下去。</p><p class="ql-block"> 周围的战友都是四人一组举起笨重的夯锤,同样喊着号子。路基上号子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夯锤砸地的“咚咚”声响,一段段路基被夯实了,地面上洒满了战士们辛勤的汗水。由于喊的时间过长,黄兆成的喉咙喊肿了,扁桃体发炎了。</p><p class="ql-block"> 路基夯实了,接下来就是铺枕木。</p><p class="ql-block"> 铁道枕木根根都超过百斤,表面涂满了黑漆漆粘糊糊的沥青,需要战士们用肩一根根扛到路基上去。他们肩扛枕木,争先恐后地奔跑,个个不甘落后。看到很多战友一次扛两根,黄兆成也扛起两根。天气仍是那样溽热,两百多斤笨重的枕木压在肩上,腰直不起来,气也喘不过来,哪还顾得上那粘糊糊的沥青早已沾满了肩颈,他咬牙坚持着。</p><p class="ql-block"> 一番你争我夺,大家都汗流浃背,腰酸背痛,早已起茧的肩颈已被沥青覆盖,阵阵灼痛。看到自己舍命扛来的枕木被一根根均匀地安置在路基上,铁轨在枕木上不断向前延伸,战士们就忘记了劳累和伤痛,继续奔跑在肩扛枕木的路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难言的苦痛</p><p class="ql-block"> 体力的消耗,溽热的煎熬,蚊虫的虰咬,这些艰辛都可以自由表达,可以用坚强的毅志去战胜。但有一种痛苦,既难于启齿,又无法靠人的意志去驱除。这种从未在铁道兵历史文献中记载的痛苦,当时几乎袭扰着每一个官兵。这种钻心的苦痛,更加难以忍受,简直可以让毅志薄弱者放弃生命。</p><p class="ql-block"> 由于越南处于热带,白天气温可高达49摄氏度,平均相对湿度85%左右。刚入越时,官兵们对这种溽热难耐的环境极不适应,且战斗任务重,作业地附近又缺乏水源,他们无法及时清洗身体,阴囊及胯下长时间处于被汗水浸透的闷热潮湿的环境中,密不透风。这种环境最适合一种能引起体癣的细菌生长。因此,渐渐的,官兵们全都染上了股癣、阴囊癣,俗称“烂裆”。</p><p class="ql-block"> 这天傍晚,一整天艰苦的作业结束之后,黄兆成和战友们返回营地,像往常一样拿着脸盆,拎一条泛黄的毛巾,翻越几个山头,终于在山谷的一条小溪里找到了一点水源。由于来得较晚,溪水已被先到的战友用得只剩一个浅窝了。几经努力,他才舀到一点泛着泥浆的黄水。麻利地脱去上衣和外裤之后,只见他咬咬牙,艰难地将内裤缓缓脱下,脸部肌肉因疼痛而阵阵痉挛。内裤已沾满了血水,大腿内侧、胯下及阴囊的皮肤红肿,且长满了疹子,白天作业时因瘙痒难忍而挠破的皮肤,有几处已经溃烂,淡红的血水正在往外渗。这时他感到钻心的疼痛和瘙痒。匆匆用湿毛巾擦洗完身体之后,再用已经很混浊的脏水冲洗这长满疹子的隐私处,虽然洗得很疼,但总算咬牙洗过一次了。</p><p class="ql-block"> 等几位战友同样痛苦地洗完长满疹子且已破溃的私处后,他才和战友们一道,撒开两腿,一摇一摆地返回营地,钻进闷热的帐篷,再次脱下内裤,他和战友们还要忍受一阵酷刑般的痛苦,给自己的私处上药。</p><p class="ql-block"> 几个年轻的战士不约而同地取出连队卫生员分发的“癣药水”,打开瓶盖,一股浓烈刺鼻的酒精气味扑面而来,显然这是用酒精配制的酊剂。想想就令人胆寒,往破溃的私处涂抹这种含有大量酒精的药水,那该是多么难于忍受的痛苦啊!几个战士为了互相鼓励,纷纷咬紧牙关,几乎同时用沾满药水的棉球往自己私处涂抹,顿时帐篷内发出阵阵痛苦的惨叫,几个战士疼得就像赤脚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似的,不停地蹦跳。</p><p class="ql-block"> 将近半年时间,每个傍晚,每个帐篷里都会传出他们撕心裂肺地嚎叫,还有那令人揪心的脚踏地面的蹦哒声。</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躲空情,脚扭伤不能走不了</p><p class="ql-block"> 这天下午,十四连官兵完成铺轨任务后,正乘坐运材料的平板轨道车返回营地。他们有的三五成群坐在一块聊天;有的盘膝而坐闭目养神;有的端坐着眺望远方,仿佛陷入沉思,任由被炸成秃顶的山丘和少数幸免的苍翠丘陵从眼前飞过。长长的无篷无栏的运料车,奔驰在新修的铁路上,刮起温热的风,在官兵身上吹拂,带走了一些疲劳和燥热。一天的辛劳终于结束,即将返营的快乐洋溢在每个官兵疲惫的脸上。</p><p class="ql-block"> 突然,刺耳的空情警报从不远处传来,运料轨道车戛然停下,全体官兵个个像小老虎似的,飞身从车上跳下,迅速消失在附近山丘上的简易防空掩体中。</p><p class="ql-block"> 猛然间,李代恒连长望见铁路上有个士兵,还坐在运料车上,似乎不想离开,便高喊道: “谁在那?!不要命了!”</p><p class="ql-block"> “……”,那个战士回答一声,谁也听不清。</p><p class="ql-block"> “不要命了!”李连长一边嚷着,一边朝那个战士飞奔而去。</p><p class="ql-block"> 东南方向已经出现了一批轰炸机的魔影,隆隆的嘶鸣声已传入耳际。</p><p class="ql-block"> 那个战士还是没有挪动……</p><p class="ql-block"> 李连长飞奔在旷野上……</p><p class="ql-block"> “黄兆成!你搞什么名堂!不要命了!”快到近前,李连长边跑边责骂道。</p><p class="ql-block"> 轰炸机已降低了高度,飞到了头顶,发动机的吼叫声震耳欲聋。</p><p class="ql-block"> “我脚扭了,连长!”小战士黄兆成一脸的委曲。</p><p class="ql-block"> “快趴我背上”,连长赶紧半蹲下他那瘦小的身躯,黄兆成立刻伏了上去。</p><p class="ql-block"> 比连长高出大半个头的小战士黄兆成,趴在连长背上,几乎坐在他腰间的手枪上,惊恐地抬头看了看天空。</p><p class="ql-block"> 轰炸机正一架架从头顶掠过,远处已传来隆隆的爆炸声。</p><p class="ql-block"> 瘦小的连长背着小战士在爆炸声中吃力地往回奔跑。</p><p class="ql-block"> 全连战士从掩体里目睹了眼前惊险的一幕,个个敛声屏气,人人捏了一把汗。 李连长啊!我们敬佩您!为了一个小战士,您竟能如此舍生忘死,不顾一切!您真是爱兵如子的好连长啊!</p><p class="ql-block"> 最终连长把小战士安全背回了掩体。</p><p class="ql-block"> 后来是宜黄老乡、战友敖叔龄把黄兆成背回了营地。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开赴抢修前线 </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六年,深陷越战泥潭的美军,发现几经轰炸与破坏,仍不能阻挡来自中国的援助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进来,因此这年十月起,美军明显加大了轰炸力度,对克夫车站、外苏车站及其周边的铁路和桥梁进行了疯狂的轰炸,欲瘫痪我铁路交通线。</p><p class="ql-block"> 为保证铁路交通的畅通,黄兆成所在的十四连,于一九六六年十月,开赴到克夫外苏一线。</p><p class="ql-block"> 克夫站是越北最大的铁路枢纽站之一,往西十千米左右便是小站外苏站。两个车站均位于丘陵地带,铁道穿行于原本枝叶扶疏、苍翠葱茏的丛林而现在已是光秃秃的山丘之间,机车的汽笛声不绝于耳,站内装卸一片繁忙。 </p><p class="ql-block"> 天刚蒙蒙亮,十四连官兵就整装待发,几辆解放牌大卡车已装满了物资,只等李代恒连长发令。这个三十几岁的军人,来自贵州山区,个子不高,一米六五的样子,但精神抖擞,腰板挺直,气度非凡。他那件黄衬衣的下摆插在军裤里,袖子挽到肘上,皮带紧扣,腰间别一把手枪,一顶越军锅盖式的头盔戴在头上,上面还箍了一个插满枝叶的树枝圈,浓眉下一对明亮的眼睛,放射出坚毅的光芒。随着他一声令下,大卡车启动了,全连战士奔跑在崎岖狭窄的山路上。</p><p class="ql-block"> 一排二班黄兆成等战士们背挎步枪,像连长一样装束,跟随在肩扛冲锋枪的班长周寿根和副班长李錫芬身后,兼任一排排长的王展超指导员腰别手枪,走在队伍前列。</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烈日当空,溽热难耐,敌机不停地从头顶掠过。他们穿行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会儿急行军,一会儿分散隐蔽。从高空望去,头顶树枝的行军队列,好像一条长长的缓慢蠕动的绿色巨莽,一听到敌机的轰鸣,就立刻消失于茂密的热带丛林,无影无踪。</p><p class="ql-block"> 正午时分,他们终于躲过敌机的骚扰,顺利抵达目的地。此时官兵们早已汗流浃背,衣衫透湿。在克夫站与外苏站之间,距铁路直线距离两千米以外的丛林中,他们以班为单位,安营扎寨。他们的任务,就是护卫和抢修这两个车站和两站之间十千米的铁路,包括一座桥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营 地 </p><p class="ql-block"> 由于美军总是白天进行疯狂的轰炸,十四连官兵只能夜间抢修。 进入抢修前线以来,抢修总是通宵达旦。极度缺乏睡眠的全连官兵,几乎每天都是艰难地微睁着眼,在睡意蒙眬中,顶着烈日,步行一个多小时,于上午十一点左右,疲惫不堪地回到营地。 </p><p class="ql-block"> 他们的营地在克太铁路直线距离外两千米的丛林中。 选择这里的主要用意是,步行前往克夫车站和外苏车站的时间差不多,都是个把小时,而且林密草高,便于隐蔽。</p><p class="ql-block"> 只有走近营地,才能看见一个个帐篷掩映在山间的丛林中,每个帐篷顶上都铺满了每天一换的青翠树枝。每个班十一二个战士拥有一顶帐篷,有的帐篷是军用帆布的,有的则是竹篱笆围成的,里面摆着用木板做的通铺,那是他们的床,每人只有六十公分左右宽的位置。各班的帐篷都相距较远,目的是避免敌机袭击时造成大的伤亡。</p><p class="ql-block"> 他们在帐篷附近挖了几段齐腰深的战壕,用于躲避敌机的轰炸。以前的战壕是又深又长的,由于不停地遭到敌机轰炸袭扰,他们已搬了无数次家,每次搬家都得重挖战壕。1967年,敌机轰炸特别疯狂,抢修都是通宵达旦,回到营地就只想睡觉,没有太多体力去挖更深更长的战壕了。有了这些简易的战壕,战士们就能免遭敌机投下的专门杀伤人员的菠萝弹和钢珠弹的屠杀,但如果投下的是重磅炸弹,这样简单的防御工事根本无法保障战士们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敌机的轰炸集中在上午十点至下午五点,这个时点也是太阳最毒的时间。因此他们就白天睡觉,傍晚五点到第二天十点抢修。</p><p class="ql-block"> 然而,要想在白天睡好觉,几乎不可能。</p><p class="ql-block"> 盛夏时节, 帐篷内气温常在40~45度,闷热难耐。要想睡觉,必须先用水把床板浇湿。水一浇上,篷内立即水汽腾腾,炽热的太阳很快把水份烤干。他们睡在床上,全身大汗如珠,很快又把床板打湿,显出人形。能在这样蒸笼一般的帐篷里像蒸馒头一样睡上四五个小时,对他们来讲无疑也是一种幸福。然而,就是这样苦涩的幸福,每天也要遭到美军的袭扰。敌机天天从头顶飞过,隆隆的轰鸣吵得根本无法入眠,最麻烦的是不知道敌机会不会在头上扔炸弹。于是,每一次听到敌机的轰鸣,就必须抱起枪枝离开帐篷躲进战壕,否则就有生命危险。有一个山东籍战士(名字已忘),因为过于疲惫,没有及时躲进战壕,当爆炸声在耳畔响起时才匆匆起床,刚出帐篷,一颗钢珠弹就在身旁爆炸,钢珠飞进右膝,造成终生残废,还好捡了一条性命。</p><p class="ql-block"> 几乎每一天,睡不了一会儿就要起床躲空情。于是,他们就把战壕挖宽,在上面铺几块被炸烂的枕木,盖上土,再披上树枝,俨然成了一个防空掩体。抢修太累了,这样最多只能躲藏三个战士的掩体,每个班只挖了一两个,敌机一来,只有一部分战士能进去,还有部分战士只能躲进浅浅的战壕,有些人还只能在帐篷里捱着。有些战士嫌帐篷太热,干脆就直接睡在掩体里。</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敌机又在营地扔下许多菠萝弹和钢珠弹,钢珠和弹片横飞四射,帐篷四散倾倒,千疮百孔,里面的物品全炸成碎片。一个安徽籍战士稍微迟疑,未及时把头藏进战壕,就被钢珠击中,当即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战友们都以为他牺牲了,后来得知被救了过来,但终生残废。</p><p class="ql-block"> 黄兆成这个班的帐篷搭在半山腰的山坡上,五十米开外的山脚下就是一片荒芜的梯田。这一天敌机又来袭击,掩体已躲不进了,他就抱着草席,拎着步抢跳进了犹如墓穴一般的浅浅的战壕,在上面盖上树枝,用草席将自己裹起来躺下,俨若活埋了自己。钢珠弹、菠萝弹在身边炸响一片,突然山脚下传来两声巨响,地动山摇。他心里明白,这是两颗重磅炸弹!真险啊,要是再往帐篷方向偏几十米,任你躲进掩体还是战壕,全班都要殒命。后来他们看见山脚下的梯田里炸出两个直径三十多米、深五六米的弹坑,泥土里的水份正在慢慢往坑里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气味。第二天早上,两个弹坑就成了两口圆形水塘,散发出刺鼻的硫磺气息。</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铁道兵的营地,他们的家。官兵们最渴望的,就是能在自己家里睡个囫囵觉,但这却是他们难于实现的奢望。</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烈火英雄 </p><p class="ql-block"> 美军对越北铁路和我军营房的轰炸从未间断,几乎是三天一轰炸,五天一袭扰,尤其是进入1967年,轰炸几乎成了美军每天的例行动作。 </p><p class="ql-block"> 1967年5月30日, 烈日当空,酷热难当。</p><p class="ql-block"> 接近中午时分,一个密集的轰炸机群轰隆隆飞来,随即降低高度,气势汹汹,狰狞可怖的重磅炸弹纷纷砸向外苏车站。</p><p class="ql-block"> 顿时地动山摇,火光四起,爆炸声响彻云霄。我军高炮同时发出怒吼,猛烈的炮火射向敌机。</p><p class="ql-block"> 远远望见, 铁轨被炸得像麻花一样在空中翻滚扭曲。无数根枕木,尤如孙悟空手中舞动的金箍棒,漫天飞舞,再猛地砸向地面。地上的土石,被一次次的爆炸掀起,四散迸射。一列停在站内尚未卸货的列车,被炸成碎片,车上的货物四散飞溅。</p><p class="ql-block"> 敌机成批飞来,扔下炸弹就仓狂逃离,高射炮弹在空中不断炸响,青烟在敌机间袅袅飘散。两架敌机先后被击中,拖着长长的黑烟坠入丛林,爆炸起火。降落伞上挂着的敌机飞行员,摇摇晃晃地落下,无疑成了我军俘虏。</p><p class="ql-block"> 轰炸就是命令!十四连全体战士在李代恒连长、王展超指导员、张金华副指导员带领下,迅速赶赴外苏车站。</p><p class="ql-block"> 站内一片狼籍。到处都是被炸坏的铁轨和横七竖八的烂枕木。从国内运来的大米、面粉、大豆抛洒满地,混杂在碎石烂土与铁道和列车的残骸中,衣被几成碎布,有些还在冒烟燃烧。两节装满油料的油罐车,一节已被炸毁,油料四溅,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另一节被炸了个窟窿,喷射数十米高的火柱,到处都弥漫着浓烈呛人的油烟。</p><p class="ql-block"> 连长李代恒、指导员兼一排排长王展超一马当先冲进火场,班长周寿根、副班长李锡芬紧随其后,林在根、彭金发、范长发、黄兆成等十几个士兵也立即冲了上去。他们用满筐的泥土扑灭地上的大火,又找来木棍和竹竿,在一头绑上破衣烂被或破麻袋,用水沾湿,或沾上湿乎乎的田泥,奋力去堵喷射火柱的大洞。一个失败,另一个再冲上去,有时干脆就多人齐上,根本不顾烈焰的炽烤和令人窒息的浓烟。</p><p class="ql-block"> 这边,副指导员张金华、二排长郑大顺、代理三排长林培钧带领李花剑、谌大功、喻正学、邹振伦、陈毛生、单其香、周加盛、林忠仁等几十个战士紧跟着冲了进去,一边扑火,一边搬走未炸坏的备用铁轨,更多的战士在废墟中查找未被炸弯的铁轨,并将其一段段拆下、搬走。很多铁轨已被烧得滚烫,战士们就捡起碎衣破被当手套,忍着仍挡不住的灼热,从烈火中抢出珍贵的轨道。 </p><p class="ql-block"> 油车随时会爆炸,火龙还在喷射,英勇的铁道兵完全置生死于度外,轮番上阵。许多战士的头发、衣服烧着了,战友们就赶紧冲上去扑灭,然后继续战斗。</p><p class="ql-block"> 浓烈的油烟,炽热的烘烤,死亡的威胁,都不能吓退我们的英雄。这些青年官兵在浓烟滚滚的烈火中舍生忘死的英雄壮举,感动了上苍,火龙最终被降服,珍贵的油料得救了,一根根完好的铁轨被抢了出来。他们个个满脸乌黑,有的头发烧焦了,有的衣服烧成破布,有的手臂、胸部和脸上也被烧起大水泡,有的手指手掌烫得通红灼痛。这些丝毫没有削弱官兵们的斗志,他们转身就投入到紧张的抢修战斗中。</p><p class="ql-block"> 连长真神!</p><p class="ql-block"> 1967年6月3日下午,敌机又在外苏车站投下了许多炸弹,有三颗重磅炸弹没有爆炸!</p><p class="ql-block"> 亲爱的读者,您千万别以为这是什么好消息,这绝不是哑弹!而是美军的毒计!</p><p class="ql-block"> 敌机先投下炸弹将地面炸成松土,然后投下重达七八百磅的定时炸弹,让其深深钻进松土,再投即爆弹掀起碎石烂泥,将定时炸弹钻地痕迹覆盖,让我军难以发现,目的是企图大量屠杀正在抢修铁路的铁道兵,用意之险恶,令人胆寒。</p><p class="ql-block"> 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排弹?抢修任务紧急,来不及!</p><p class="ql-block"> 等待?让炸弹全部爆炸,再抢修?显然不行!</p><p class="ql-block"> 李代恒连长的决策是,不顾危险,上!</p><p class="ql-block"> 这决不蛮干,决不是冒险!李连长之所以能勇敢地指挥全连在定时炸弹的威胁下进行抢修,自有他的道理。</p><p class="ql-block"> 傍晚时分,全连进入了外苏站。人人都知道身旁有炸弹,随时会爆炸,但铁道兵仍不惧牺牲的危险,英勇战斗在抢修前线!</p><p class="ql-block"> 天黑了,他们点起了小马灯和火石灯。远远望去,车站内仿佛聚集了成片的萤火虫,闪闪烁烁。在昏暗的灯光下,全连官兵约莫热火朝天地干了四五十分钟,突然听到李连长一声吼叫:</p><p class="ql-block"> “撤!全体撤离!”</p><p class="ql-block"> 全连将士纳闷地撤离,躲进掩体。</p><p class="ql-block"> 刚一撤出,站内就传来一声猛烈的爆炸,远远可见大小不等的黑影四散迸射,大地猛然震颤。好险啊!</p><p class="ql-block"> 之后,每抢修四五十分钟,连长就命令大家撤离。这边刚撤离,那边就又传来了猛烈的爆炸声。</p><p class="ql-block"> 这样三进三出,全部炸弹都爆了,定时炸弹的威胁已然解除,十四连官兵无一伤亡。</p><p class="ql-block"> 读者朋友一定会纳闷,李连长怎么能那么精准的预判爆炸时间?每次都是间隔四五十分钟?时至今日,黄兆成才从八十多岁高龄的王展超指导员那里得知了真情。原来,李连长与王副指导员在长期对长期的战斗中,摸索出了定时炸弹的爆炸规律,王指导员用连长的手表仔细记住了那三颗定时弹的落地时间。根据以往经验,李连长才作出抢修四五十分钟就撤离的大胆决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惨烈8.29</p><p class="ql-block"> 1967年8月29日,夜幕垂落。</p><p class="ql-block"> 十四连二排三排刚刚出发,一排也整装待发,正在营地聆听当晚要去北京参加毛主席接见的英模代表、指导员兼一排长王展超的指示。五六分钟后,一排官兵呈一字长龙阵形,借着淡淡的月光,在山野蜿蜒曲折的小道上急行军,赶去当天遭到敌机两次轰炸的克夫站,与二三排一道执行抢修任务。</p><p class="ql-block"> 约一小时后,他们到达目的地。不远处一簇影影绰绰的人群,似乎围成一个大圈在那里忙碌。这是二三排正在清理一个大弹坑,准备将其填实,估计刚到不久,马灯还未挂起,四周依然漆黑。黄兆成跟随走在最前头的班长周寿根,向那个弹坑靠近。突然脚下猛地一震,一团耀眼的火光伴随一声巨响从眼前的地底下迸射而出,他瞬间失去知觉。</p><p class="ql-block"> 直到有一天,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当发现自己瘫软地躺在一张病床上,浑身酸痛,四肢无力,不能动弹,挂着吊瓶,插着尿管时,才意识到自己受了重伤。想到昏迷前看到的那团从地里迸射而出的恐怖的火光,他立即意识到那天晚上,一定是脚下一颗未知的定时重磅炸弹爆炸了。</p><p class="ql-block"> “我这是在哪儿啊?”黄兆成气息微弱地问正在给他换吊瓶的护士。</p><p class="ql-block"> “这是南宁303医院”,护士说,“你终于醒了!”</p><p class="ql-block"> “你捡回一条命了!”医生看了看瞳孔,听了听心肺,无不激动地对他说,“昏迷十多天了,命真大!”</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七八天,黄兆成斜靠在病床上,口角流着涎,非常费劲地吃着护理员用筷子递到嘴边的面条。</p><p class="ql-block">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头缠绷带的伤员缓缓走了进来。看到正在吃面条的黄兆成,便大喊一声:“兆成,可找到你了!”这人立刻上前猛地抱住黄兆成,“我是加盛啊!”说罢便嚎啕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黄兆成也认出了自己最亲密的战友,用一双无力的手抱着周加盛,跟着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两个刚刚逃离死神的亲密战友,就这样抱成一团,放声痛哭,涕泗滂沱。这悲切的哭声,充满了对死里逃生的庆幸,对生命的渴望;充满了战友间真掣的友爱,重逢后的悲喜。这样令人心碎的重逢场面,无不令旁观者潸然泪下。</p><p class="ql-block"> 之后,周加盛讲起了那次爆炸。</p><p class="ql-block"> 8月29日晚上,他所在的二排先进入克夫站。正当他们清理一个大弹坑时,突然一声大爆炸,使他失去知觉,陷入昏迷。野战医院把他送到凭祥火车站准备转到303医院去,在站台上点名时,他苏醒了,躺在单架上听到点黄兆成的名,知道他也受伤了,并要和他一起送到这家医院。他被削去了右前额的颅骨,现已装了不知什么材料的板子。能够下床活动后,他便一直在找他。至于那次爆炸更多的细节,他也不清楚。</p><p class="ql-block"> 后来,同一个排的战友们告诉黄兆成,那次爆炸,掀倒了五六十个人,弹坑四周横七竖八全躺着受伤的战友,二排长叶伏凯当场牺牲。他们一排只有他和班长周寿根两个走在最前面的负了伤,班长是腹部受伤,可能伤着膀胱了。而他黄兆成虽然全身看不到一处伤口,却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口鼻出血,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头枕的大地,显然是肺和大脑受到剧烈冲击震荡的伤害,生命危在旦夕。幸亏一排只伤了他们俩,要是像二三排那样伤亡惨重,哪有人来救他这个一声不吭的“死人”?如果抢救不及时,光从肺里涌出的鲜血就能立马让他窒息而亡,想想都后怕。后来是负伤的副连长郑祖真跑去向附近的炮兵求援,开来八辆解放牌卡车才把伤员全部运走了。当晚伤员被送到师部野战医院,第二天送到驻扎在广西凭祥市的野战医院,像他这样的危重伤员,不久就被转到最近的南宁303医院。 </p><p class="ql-block"> 至于自己到底伤到哪里,黄兆成在拿到部队卫生队于1968年6月4日签发的负伤证后才知道,是“脑震荡” 和“胸部挤压伤”。而对那次爆炸造成的具体伤亡情况,直到几年前,他才从《铁道部第十六工程局第四工程处简史》看到,8.29那声惨烈的爆炸,共造成33人受伤,二排长叶伏凯、十一班长杨菊生当场牺牲。这部《简史》只提到二三两个排,没提一排,也许是那两个排伤亡更惨重,而一排仅两人受伤的缘故吧。</p><p class="ql-block"> 王展超指导员那宝贵的五六分钟讲话挽救了一排,否则一排也要遭受重创。</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重返前线之后</p><p class="ql-block"> 1968年6月上旬,黄兆成感到自己精神好起来了,活动也灵便了许多,便出院重返前线。</p><p class="ql-block"> 他只身走出303医院,来到南宁街头,只见到处都是臂戴红袖标闹革命的红卫兵。好不容易来到驻在友谊关的兵站,在部队安排下登上一辆解放牌军车, 几经周折,终于回到仍奋战在克太铁路线上的十四连。</p><p class="ql-block"> 由于受过重伤,李代恒连长就安排他在营房看家,不让他参加铁路护卫作业。</p><p class="ql-block"> 回到部队四五个月以来,他依然头晕头痛,全身乏力,且变得沉默寡言。连长便把他送回医院。辗转几家野战医院之后,最后还是被送回国内,住进了桂林181医院。过了一段时间,医院发现他患上精神分裂症,就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了。没几天,他就发现身边全是疯疯癫癫的疯子。整天与这些人为伍,甚感恶心,自己又没疯,干嘛跟疯子住一块?!</p><p class="ql-block"> 于是,他整天吵嚷着要回181医院。可想而知,医院哪里会听一个精神病人的话呀,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p><p class="ql-block"> 他毕竟没精神病,对眼前的事看得一清二楚,下决心一定要离开。不久他就发现有个医士是江西萍乡人,也算半个老乡吧,于是他就攀上老乡关系,央求他让他回到181医院去。这个老乡很同情他,觉得他头脑还是清醒的,并不像精神病人,于是便去求主管医师帮忙。有了这层关系,医生竟然同意了!</p><p class="ql-block"> 1968年12月23日,黄兆成高高兴兴地回到了181医院,一直在那里养伤。到了1969年8月初,他觉得自己这回病情真的好转了,就想再回自己的连队。医院领导劝他从医院直接退伍,他却要求一定要回部队。</p><p class="ql-block"> 部队在哪里?经多方打听,才知道他们的连队已撤回国内驻扎在武汉。于是,他拿着“脑外伤神经官能症、精神分裂症”的出院通知书,回到了自己的连队。还是那个老连长,还是那个司务长,昔日的战友大多已退伍,只剩下几个等待退伍的老兵。受伤以来,他再也没见到班长周寿根、副班长李锡芬了。</p><p class="ql-block"> 五年多最宝贵的青春献给了祖国,献给了祖国拼死也要支援的越南,入伍时那个英俊潇洒、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现已是个残废军人。1970年1月,黄兆成怀揣着一本标注着两次三等功——立功证明部队早已寄到家里,父亲已贴在墙上——的退伍证、一本三等革命伤残军人证,拖着尚未痊愈的病弱身躯,退伍返乡,分配在新华书店工作。</p><p class="ql-block"> 黄兆成所属的十四连,荣立集体二等功二次,被广州军区授予英雄连队。让我们记住这支英雄的连队吧:</p><p class="ql-block"> 中国人民解放军援越抗美中国后勤部队一支队五大队十四中队十四分队,这是在越南的番号。</p><p class="ql-block"> 在国内的番号是:</p><p class="ql-block"> 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十三师六十三团十四连。</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怀念战友</p><p class="ql-block"> 在江西宜黄县城的一座小山顶上,靠东边的一套瓦房的客厅里,摆着一个小像框,一张放大的年轻士兵标准黑白照片镶嵌其间,下方写着“邹振伦遗像”。</p><p class="ql-block"> 身体瘦弱的黄兆成,满头白发的中央,一簇白菊花似的头发特别显眼,那是美军炸弹留下的痕迹。每当望着这张照片,他心里总是充满了对战友的无限怀念,自己的心也平静了许多。虽然九十年代末就下了岗,但想想那些牺牲在越南的战友,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不仅现在好好地活着,而且有儿孙亲情,还帮助把弟弟培养成了一个医生。这一生虽历经坎坷,但还是有辉煌与幸福。</p><p class="ql-block"> 想想照片上的战友,那才是真的不幸。一个二十来岁的英俊小伙子,在一次排弹中壮烈牺牲,除了部队追认的二等功之外,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留下。还有更多牺牲的战友,连照片甚至名字都没能留下。</p><p class="ql-block"> 那是1967年7月21日下午,邹振伦与同在侦察班的战友喻正学一起进入克夫车站排弹。三点多钟,一声巨响,喻正学就在他眼前被炸得粉身碎骨。他与黄兆成等战友满怀悲痛,含泪搜寻喻正学的碎骨烂肉,用军装包裹就地掩埋。连长安排他休息,他拒绝了,继续排弹,次日凌晨,又一声猛烈的爆炸,呑噬了这位年轻的英雄。两位战友惨烈牺牲,在黄兆成心中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伤痛和永世不忘的怀念。</p><p class="ql-block"> 2010年4月中旬,一群越战老兵重返昔日战场,祭奠英烈。黄兆成是其中一员。他来到伤亡最惨重、也是自己负伤的克夫车站。</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尽,眼前的车站,平静而祥和。立于铁道,举目远望,铁轨无声地伸向远方,穿行于青翠的丘陵之间。他陷入遐思,那成群的轰炸机,那猛烈的爆炸,那巨大的弹坑,那扭曲的铁轨和飞舞的枕木,那熊熊的烈火,那被击落的敌机,那大号的行军锅,那未知的定时弹,那束恐怖的火光……昔日浴血奋战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久久在站内徘徊,想起那些长眠越南的战友,眼泪不禁夺眶而出。</p> <p class="ql-block"> 4月19日及21日,黄兆成这群老兵先后来到安葬中国军人的越南谅佳、陶美和嘉林烈士陵园扫墓。园内一片肃穆,墓碑林立,井然有序,碑文虽斑驳模糊,但仍依稀可辨,看得出越南人没有忘记舍生忘死帮过他们的中国军人。</p><p class="ql-block"> 来到邹振伦墓前,黄兆成躬身蹲下,泪如泉涌。他一边呼唤战友的名字,一边双手合十,鞠躬叩拜。昔日战友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那悲壮的牺牲场面又历历在目,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一边号啕大哭,泪水涔涔,一边插香点烛,清扫杂草,随后用蘸了红漆的枯草,细心描着碑文。英雄的名字,红得像血,在墓碑上流淌。</p> <p class="ql-block"> 立于茫茫碑林,黄兆成怎么也找不到喻正学、叶伏凯、杨菊生等烈士的墓碑,心中无比悲怆。也许此生,再也不能前来祭奠,只有在心中,永远寄托对战友的无限哀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