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三进邱村柯</p><p class="ql-block">今年(2013年)正月的傩乡之行,最让我欣喜和满意的要算是邱村柯了。这个已经停演近十年的村庄,在我的极力倡导和上海导演陆宇清先生的大力资助下,终于又重新恢复了傩事活动。</p><p class="ql-block">邱村柯,是梅街镇潘桥村(现为潘桥社居委)的一个村民小组,离齐石公路不远,村子不大,依山傍水,民风淳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刚一恢复傩事活动,即以独特的“二郎神会”以及保留有古老的“踏摇娘”和别具一格的“踩马”傩艺,引起国际傩学界的高度关注。九十年代曾在村中召开傩文化观摩、研讨会,精彩的乡傩表演,给与会的中外专家学者留下深刻的印象。</p><p class="ql-block">然而,仅才十几年的时间,这个村的傩事活动便因缺资金缺演员而悄然停息,到2010年,已经停演四年了。</p><p class="ql-block">那年正月初六,我陪同民俗摄影家刘少宁先生去探访早春里有些冷寂的邱村柯,至今难忘七旬傩艺人丁炳根,那因眼睁睁看着自己当年一手恢复起来的傩,即将中断传承而又无助无奈的眼神……</p><p class="ql-block">我找到当地村民柯灼亮,这是个年近六旬的庄稼汉,曾是当年倡导并积极参与恢复村中傩事的十一位村民之一,待人热情而健谈。他听说我是来调查了解邱村柯傩事的,浑身便来了劲,滔滔不绝地向我述说当年村中演傩的盛况……可一说到如今被迫停演的现状,老柯便露满面愁容。我们都有共同的感受,说起更远的刘街山里面一些演出依然兴盛的村庄,眼看邱村柯这么独特的傩艺再不抢救,就很快要消失了,的确心有不甘。便去找村中老艺人商量应对之策……在老艺人毕然根家里,聚拢了几个热心乡傩的村民,大多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只有一个中年人,叫柯殷生,是村中的傩艺骨干,既能“导”,又会演,是一个比较全面的,难得的艺人。我首先向各位简述来意,然后便坐一边认真地听他们说看法,谈想法……听到最多的还是对村中傩事曾经“红火、热闹”的追忆和对如今已息演数年的惋叹。总结停演的所有原因,其中最重要的两点:一是缺钱,二是缺人。认真听他们说完后,我告诉他们:你们邱村柯的傩俗是如何如何好,剧目是怎样怎样独特,你们这几个人当初为恢复傩事付出了许多许多,你们现在遇到了困难,但不应该就此放弃努力,你们要有信心啊!……我也知道,这些话纯属“打气”,但未免显得有些空洞、乏力。离开村庄时,淳朴的艺人们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心、支持啊!”,其实他们也知道我只是一个民间学者,并非政府文化部门的人员,但此刻面对村民们的信任,我还是一下子觉得自己肩上有些沉沉的了……这之后,一想到乡傩,我脑海里就不时浮现出邱村柯艺人们热切期待的眼神,心里甚是着急。那年年底,市文化馆李大成馆长(已于几年前退休)电话问我现在贵池有多少个村庄演傩?说是市里准备根据演傩情况给每个傩村一点资金支持,我回答说有近四十个村,又特别提到邱村柯。有人说,已经停演的村庄不应给资助,我反对这样做,因为包括邱村柯这些村庄正是主要由于缺少资金才不得不停演的。我很快打电话告知邱村柯艺人这一消息,提醒他们赶紧以村委或傩戏会的名义写一个要求资金补助的申请报告。结果市里给了他们村1000元。可能这点资金离他们需要的经费还有些缺口,第二年的正月还是没有恢复演出。</p><p class="ql-block">一晃又是一年。2012年正月初七,我陪同上海导演陆宇清先生再次来到邱村柯,却惊闻丁炳根老人已经去世。在村口路边的一间低矮破旧的小屋里,在摆放着两匹木制地马和一排落满灰尘的面具箱等道具、彻末前,年届八旬的老艺人毕然根手捧傩剧本为我们演唱了一段傩腔,他满头的白发和佝偻的身体让人感觉到是那样的苍老和脆弱,一如这村中的古傩。陆导拍了几张静止不动的地马照片,他心里也许在想像着表演时的生动场面……带着遗憾我们离开小村,临走时,我又跟毕老和柯灼亮说了些鼓劲的话,向他们表达了希望他们尽最大努力恢复演出的愿望和期待。柯灼亮振作精神说,好的,如果有人支持,可能在明年正月恢复活动,能搞多少算多少……我听了,感到有了一丝希望!</p><p class="ql-block">年底我到上海办事,并与陆宇清先生见面,向他请教关于傩题材电影剧本(《风雨傩村》)修改事宜,陆导主动提到说,不知那两个(指邱村柯和峡川柯)村明年正月会不会演傩?我说,他们许多艺人是有恢复演出的想法,但若经费筹措不到,可能难以恢复。陆导说,只要他们愿意恢复,我个人可以出点钱帮助他们。我说那当然好啊!陆导委托我先与村民沟通一下,如果行,他愿意自己向两个村各捐助数千元。从上海一回池州,我就抽时间赶赴傩乡,准备先跟村干部谈谈,看能否取得他们的支持。到了潘桥村委会,巧遇柯灼亮的女儿正好在村委会,她是村妇联主任,她知道我的来意后,引我到村支书的办公室,彭支书说,既然你们都这样关心、支持我们的傩文化传承,我们村里一定会做力所能及的事,你放心……。我与柯灼亮通了电话,本来准备到村里与他见面谈,他说他在外面,我就在电话里简单说了陆导愿意资助他们恢复傩事及村支书也愿支持的情况,柯灼亮听了很兴奋地说:“这真是大好事啊!但我一人不敢说能搞得起来,要等过些天村里在外打工的中青年艺人回家后,大家一起碰头商量商量再定……”。我将陆导的资助款交给了主事的村人,腊月二十五,我接到柯灼亮的电话,说他们几个人商定好了,年里马上准备,明年正月可以恢复演出……时间要尽量早一点,我说,正月初六可行?他说,好,就定在初六。</p><p class="ql-block">2013年(农历蛇年)正月初五傍晚,陆宇清先生匆匆赶到池州,初六上午我陪他去梅街,中午在许会长家吃饭后立即赶往邱村柯,尚未到村里,我就打柯灼亮的电话,却一直没接听,估计是他没听见。陆导的车一进村,我们便远远地望见前边一家低矮的围墙外有一群村民聚拢在一起观望着什么,正准备问村民傩戏在哪里演,却听见有锣鼓声传来,近前一看,原来村民围拢观看的,正是村里的傩戏。</p><p class="ql-block">“舞台”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一幢二层楼房紧邻的是一间砖瓦平房,两幢房子前面的一块水泥晒场上,就地拉上一块大红幕布,红幕布前停摆着龙亭,幕布后面一侧是摆放面具的“神台”,神台前有香案,神台并排站立的是两匹雕制得栩栩如生的“地马”,与地马紧邻一条长木板凳上坐着几个老少锣鼓手,场子中间两个戴面具的人正在跳舞着,场子西头一架摄像机正在拍摄演出场景……显然,傩戏演出已经开始。</p><p class="ql-block">在场的柯灼亮见到我们,解释说,本来要等我们到后才演的,但有人要求提早演出,他们在这拍摄后再到刘街去……我走到场地一侧,正遇见满脸通红的镇文化站站长,他伸过手来跟我打招呼,用埋怨的口气说:“要来也不来早点?!”我没有答睬他。心想,这次邱村柯之所以能恢复演出,是因为我反复做工作极力促成,再加上有陆导演的慷慨解囊资助才得以实现的。村民当初就演出时间征求我们意见时,我们出于对民俗的尊重,提出依照村里往年演出的惯例,在下午四、五点时开始,可现在……既然事出有因,我们也不再计较。知道我和陆导来了,村民们十分客气,又是泡茶又是装果点,村民组汪连进组长在家中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当我拿出二百元要付餐费时,这位质朴的汉子连连推拒,说:“你们对邱村柯傩戏传承支持这么大,吃一餐饭,我怎么还好意思收钱?!”,我说,我是本地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算什么,若说谢,你们应该感谢远道来的陆宇清导演!</p><p class="ql-block">晚饭后,傩戏在原场地重新演出一遍——一来是为了给陆导拍摄一个完整的过程;二来,让久未接触的中青年艺人多一次排练的机会。村里早先是有祠堂的,后来坍塌了,傩戏演出只能在露天晒场,即便是霜风露重的夜晚!虽然天气寒冰,人们的心里却是暖乎乎的,老人们蹲坐在火桶里,痴痴地观看熟悉又陌生的古傩,年轻人三三两两站在场外边看边低声交谈,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嬉耍不歇,笑声不断……天上月朗星稀,场上灯烛辉煌,锣鼓、鞭炮声中,傩神们次第登场,慈祥的笑脸带给乡民们无尽的祝福……寒夜中,我和陆导不停地拍啊照啊,我们久久沉浸于那种“喜庆吉祥,人神共欢”的氛围中:一尊尊斑斓生动的面具,一节节古拙奇特的傩舞,一段段悠扬悦耳的高腔,一阵阵深夜仍不肯散去的男女老少的欢笑声,在邱村柯即将铺满绿色的田野村舍间飘散、回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檀新建写于2013年正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注:()括号内文字为现上传时加注。</p> <p class="ql-block">上海影视导演陆宇清先生与傩艺人合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