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底的婚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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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高明图：部分自网络 <h5>广饶东南乡，是北方典型的乡村社会。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乡亲，每天都勤劳地在田地里劳作着。他们一生中有两件大事非常重要，一个是盖房子，另一个是给儿子娶媳妇儿..........</h5> 第一章：相亲 广饶东南乡是中国地道的乡村社会，那里有明媚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迷人的田园风光，晚上又有深邃的夜空和在上面不停眨眼睛的星星。这里自古以来还有个传说，说天上住着一个叫月老的神仙，看到地上的哪对男女有姻缘，就悄悄地用一根红绳把他们的脚拴在一起，将来结成夫妻一起过日子。遗憾的是，月老并不预先告知当事人，要他和她在茫茫人海中自己寻找才行，这着实让很多年轻的男女都很头疼。 村子里的小伙子锅底，过了今年中秋就满二十五周岁了，虽然已经有两次相亲经历，但至今仍然是单身一人，这着实愁坏了他的老父亲，多次找到本村及外村的媒婆们，除了给她们送一些那时很稀罕的布票粮票外，还承诺一旦帮着他儿子找到媳妇，要给这个媒婆做一身的确良材料的好衣服。 锅底是这个庄户人儿子的小名，他老婆给他一连串生了三个女儿后，才有了这个儿子。乡下人认为孩子出生后的小名取得越贱越低微，那些个妖魔鬼怪越不打这个孩子的主意，孩子也泼辣好养活，于是他就给儿子起了“锅底”这么个名字，反正到上学年龄的时候还会取一个大号，作为正式之用。其实在村子里，同辈的人还是喊小名的多，大号反而叫不习惯，往往是提起某人的大号，大家都很陌生，直到说出小名来才恍然大悟。而下一辈人喊他们的小名，就会被这个人的孩子喊着追打，被看作乡下人骂人最厉害的语言。 相亲的事情，锅底自己其实也急的不行，因为年纪已经摆着这里了。每次被别人问到年龄，他都觉得思想压力很大，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今年小二十了，不会告诉他们真实年龄。但连续好几年都小二十，熟悉他的人也都猜到年龄应该不小了，只是不说破而已。再说定亲、成亲的条件年年都在水涨船高，现在听说有些乡下地方娶媳妇，女方都要求三转一响了，就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三个能转动的再加上戏匣子收音机。这可让一般的乡村家庭怎么能够承担的起。 等闲下来的时候，他一个人也回顾前两次失败的相亲经历，有些地方做的确实不到位，他觉得应该好好总结总结教训。第一次的时候，为了显示自己家有经济能力，头天晚上他父亲帮他借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和姑娘开始谈的也顺利，快到中午头了，姑娘问他现在几点了？他把袖子翻开，露出金灿灿的手表，数了长针又数短针，算计了半天硬是没有算出是几点了。当时的锅底真是尴尬极了，姑娘一气之下走了，再也没有联系了。 第二次接受教训，没有再去借手表戴，两个人单独聊的时候，为了和姑娘找个话题，说到了家里养的老母猪，为了表现自己家养猪养的好，说到这头老母猪每年光下崽就五六窝，每窝都是十来只的猪崽子拿到集上卖。姑娘后来让媒人传回口信，说这个人太能吹牛了，不踏实，不是她的意中人。这些惨痛的教训，给他带来很大的精神打击，自己想莫非我锅底这辈子非要打光棍不可！也在村子里到处咨询相亲的秘诀。有一个要好的朋友给他支招，说最近有南方人到村子里卖电子表，电子表没有指针，带到手腕子上直接显示时间，很高档，再配上一身新的涤卡或的确良衣服，有城里人的气派，相亲肯定能成。 他父亲赶紧找人打听，那些南方人手里的电子表是怎么卖的。后来有人告诉他，这些电子表是香港货，如果家里存有银元的话，是一块“袁大头”一块手表，没有“袁大头”的话，现钱是八十块一个。 “八十块钱，那要卖几麻袋粮食才能换回来，再说一家人天天看着这块表就不用吃饭了！”老人家一个人自言自语。他是留着一块“袁大头”，几个孩子也知道，那块银元是他和老伴早就商量好有用场的！是将来留给儿子锅底过门媳妇的见面礼物。 “这么贵的东西，家里哪有这么多钱买！卖了粮食我们一家人接下来吃什么？再说就是戴上了电子表，就一定能找来媳妇吗？”老人举着旱烟袋长吁短叹地说。 “不试试，谁能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唯一的儿子讨不到媳妇？”儿子有些埋怨老人不舍得花钱的口气。 “那我们再想想办法吧！”老人把手里的旱烟袋深深地抽了一口，再次把烟雾吐出来的时候，双眼噙着泪水，有些已经溢出到了两个深陷的眼窝里。 最终，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为了能让儿子找到媳妇，也只能先行投资了。回家掏出藏在箱子底的这块“袁大头”，找到南方人换回了一只电子表。又把全家人的布票合在一起，找村里最好的裁缝，做了一件四个口袋都突出在外面的涤卡制服。尽管锅底从公社的农中毕业后，就不曾再念书，但还是找出一支笔帽镀金的钢笔，挂在上衣的口袋里，街上一走，远远地就能看到上衣口袋里的笔帽闪闪发光，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 等这一切都收拾妥当，锅底的父亲又到村供销社门市买好了礼物。他提着一个装满东西的网兜到了村东头的媒婆家，网兜里放了几个山楂罐头和带鱼罐头，走起路来网兜里的罐头瓶子互相碰撞发出格啦格啦的响声，这可是乡下人串门很贵重的礼物。 村里的媒婆六十来岁，个头不高，皮肤很白，身材微胖，总是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收拾的很利索的样子。她说起媒来很是能行，附近几个村里都很有些名气。平常的日子里，她经常走东串西，对周围几个村子里谁家姑娘如何如何掌握的很到位，每每提起哪家的姑娘来都如数家珍。 等锅底的父亲把一网兜的礼物放在媒婆家的方桌上，媒婆很是高兴。老人家又提起了如果介绍成功，给媒婆再做一身好料子衣服的事情。“都庄里庄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给锅底找到媳妇我也高兴，不用那么客气的！”说着这话的时候，媒婆两侧的眉毛都高兴地翘起来了。接着她又说了很多赞美锅底的话，又说十里路外五路口村有户人家的女儿，大圆脸袋，人长得壮实，屁股又大，是个做媳妇的好女子。 “人长得壮实好干活！屁股大好生养！找这个女子你家的锅底亏不了！”媒婆还是延续前面的语速，兴冲冲地说。 “只要身体没有毛病，能生养，能帮着下地干活，其它的都不要紧！” 老人嘴唇颤颤抖动，双颊部肌肉也在轻轻地不规律抖动，最后终于吐出这一句话。 其实锅底的行头早已经准备好，就等媒婆和对方敲定相亲时间了。 到了这一天，锅底到亲戚家借了辆自行车，穿戴整齐，戴上电子表，准备先去到村东头接上媒婆，再一起到十里路外的五路口村相亲。刚一出门，被同一条胡同里的张奶奶发现了，拉着锅底不让走，非要先看看新衣服的料子和电子表是什么样子的，把锅底说的脸扭歪向一边，满脸通红。最后好歹挣脱了张奶奶，偏腿骑上自行车，朝村东头飞驰而去。 五路口村虽然不远，但锅底很少到这里来，也没有相熟的朋友同学，这倒是好，也不用碰到熟人见面尴尬。听说女方家今天有人来相亲，村口早已等候了很多人在看热闹。姑娘的父亲也早已在这里迎候。锅底骑着自行车带着媒婆走到村口，看到姑娘的父亲，媒婆很麻利地从自行车后面下来，赶紧和锅底说：“叫大叔！” “大叔！”锅底偏腿下车，低着头不敢看周围的人群。他推着自行车跟在媒婆的后面，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冒着汗，默默地跟着她们走到了女方家。 进了家门，把自行车支在屋沿底下。这户人家的狗见到生人进院，拼命叫喊，被它的主人强行拦在身后。他们又进了屋门口，锅底坐在靠门边的凳子上，媒婆和姑娘父母坐在屋子里的炕沿上，等简单问过锅底家里的情况及寒暄一套后，姑娘母亲就把女儿叫进来，一众人找借口纷纷离去，只剩下锅底和姑娘两个人在诺大的屋子里。 姑娘看上去确实很壮实，她中等个头，穿着一身新做的衣服，不算漂亮但也不丑，脸上一副扭捏的样子。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后，她表情更加急促，红彤彤的脸袋，发际处渗出丝丝汗珠，眼睛就紧紧地盯着地面，双手开始似乎不知道往哪里放合适，后来就紧紧地抓住有小碎花上衣的一角，闭着嘴并不说话。这时候锅底也吸取了前面的教训，不开口说话，也不敢直视她，只是把腕上的电子表看了又看，慢慢地脸上身上全都是汗水。 诺大的屋子里，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声音。靠墙边的案板上，有几只蹦蹦跳跳忙着找残羹剩饭的苍蝇，看到这种情况时也停下来，屏住呼吸，好奇地看这两个年轻人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连院子里的狗，被主人拦着后发出的低吼声也传了进来。坐了很长时间里，两个人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媒婆和她的家人又进到屋子里来。锅底第一时间感到终于有救星了，但又很沮丧，这次相亲肯定又是不行，感叹相亲的事情真是太难了！ 姑娘的父母客套地挽留他们在家吃饭。媒婆见状赶紧说：“不了！不了！天还早，我们就回去了！” 等回到家里，锅底和他父亲说了当时的情况。他父亲叹息到：“白白花了这么多钱！置办的衣裳和电子表一点也没有派上用场！”锅底一直垂着头，无话可说，因为自己也太不争气了，第三次相亲肯定又是泡汤了！ 回来后锅底一家人就都很郁闷。两天过去了，这天快晌午的时候，媒婆又单独来到了锅底家，她一进院门就大声吆喝着说：“成了！成了！锅底有媳妇了！”她兴致勃勃地过来传话说，女方父母对锅底很满意，同意家里的闺女和锅底先处一些日子后再谈定亲的事……. 第二章：定亲 锅底前两次相亲失败，第三次又让人着实捏了一把汗，和姑娘两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半天，只是满身大汗，一句话也没有说上。本以为这次相亲肯定是没戏，但不曾想，过了两天媒婆过来传话说，女方一家人对锅底很满意，同意接下来继续相处。锅底一家人都很高兴，这份来之不易的惊喜，这家人等的太久了！但冷静过后，一个严峻的现实又摆在了锅底的面前，接下来该如何表现，才能保证这门亲事不至于又黄了。 他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女孩子生的模样倒是还行，虽不是貌美如花，但也看着顺眼，尤其是双眼皮、瞪眼子，看着也有精神。结实的身材，确如媒婆所说，是庄户地里的好帮手，至于没有说一句话，但估计也不会是哑巴，否则媒婆事前肯定要说明白了，今后一定要把握机会。再说我锅底确实人长得一般，家里的条件更是一般，就不能攀那么高的条件了。 “相亲时候她看上我锅底哪些优点呢？”锅底暗暗思忖。躺在床上，一整天他的脑子都被困在这个问题上，以至于吃晚饭的时候，他娘喊了他几遍他都没有听见应声。 “俺家的锅底，我看是想媳妇想疯了！难道有了媳妇晚饭都不用吃了！”他娘有些生气的大声喊道。 “要说还是多亏了把那块袁大头拿出来，换了块电子表，不然人家说不定就看不上你了！”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他父亲边吃饭，边嘟囔着说，核桃皮一样的脸上挂着洋溢的笑容。 “对呀！我怎么忘了这个茬子了。”锅底恍然大悟，“还有那四个口袋的涤卡衣服！”他随便匆匆扒拉了几口饭，也没有更多言语，就闷着头回到自己住的东屋里去了。 “我锅底从今天起，也是有对象的人了！今后要严格要求自己，穿着体面，注意形象，再不能和原来一样随随便便的了。”锅底一个人在屋子里，拿出那块立了大功的电子表和四个口袋的涤卡服，慢慢地摸了又摸，想了又想，很快一晚上就过去了。 从今以后，锅底慢慢地讲究起来了，每天早上起来开始刷牙，而以前睡懒觉起来漱漱口就不错了，穿着也特别用心。平时村民们每天一腿泥巴一脚粪的在地里干活，一般人对穿戴都是很随意的，但自从这次相亲后，锅底不管是到村里的门市部打酱油，还是到集市上转悠，都是穿着四个口袋的上衣，插上钢笔，戴上电子表。遇到熟悉的人，老远就打招呼，有时候甚至学着城里人刚回村里的样子，和别人握手。这可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老百姓很少有的礼道！往往把对方弄的不知所措，好像锅底也是刚刚从城里回来探家一样。他甚至借了辆自行车抽空到了广饶城一趟，在西关照相馆里，他甚至穿上一套海员的道具服装，像模像样地照了一张海员照，放大后挂在屋子里，没事的时候就自己欣赏。锅底的自我感觉越来越好了。 有个他的同伴当着锅底的面在一堆人面前开玩笑说：有次他去锅底家喊他一起去下地，快到晌午时分了，看到锅底正在院子里光着上身，蹲在石磨边，满嘴白沫，支支吾吾，叫他他也不应，以为他中了邪，马上喊人来救他，结果锅底吐出嘴里的白沫说他在刷牙！锅底现在天天刷牙，天天讲卫生，很快就变成城里人了！绘声绘色的描述把大家逗的哄然大笑。 “讲究的有点过分，不像是咱庄户人了，下地干活的时候就不用插着钢笔帽了！”有一次他父亲牵着牛在前面，边往村外走边数落他。 “百里敬衣，十里敬人！人家老王头都把大前门烟盒里的锡纸，撕出来包到门牙上当金牙装有钱，我就是挂上支钢笔装识字，不过分吧！”锅底说出这话的时候显得底气很足的样子。 “走正路，别走到沟里去，你这个混账玩意儿！”他父亲边拽拴牛的绳子，边大声嚷嚷，也不知他是在数落老牛还是锅底。 听说锅底和姑娘相亲成功后，有村里不怀好意的人，专门到五路口村，直接找到姑娘父亲说：“锅底这个孩子，能吹能拉，干活不踏实，你闺女找他要当心！” “那个和你家姑娘相亲的锅底，在我们村就是个愣小子，撒尿不找茅坑，专门找别人家的墙脚，和他家四邻的墙脚都让他尿遍了！”这些来“破亲”的人，往往是平时在生活劳动中，和锅底家有过摩擦的邻居们。 “孩子没读过书，也没有出过村子，大字不认识几个，她自己看着满意的男孩子我们大人也不掺言。”女孩父亲也不生气，总是拿着这样的言语回复来人。 “咱姑娘这么大年龄了，找了这么多的男孩子也没有个看上咱的，锅底没病没大毛病，差不多就算了吧！”姑娘父亲和他老伴在家里私下说。 “真是金华配银花，西葫芦配烂南瓜！这对男女真是对了撇子了！”回来的这些人愤愤地说。过了这么一来几回，再也没有村里人去说锅底的坏话了。 这个时期，广饶东南乡也和全国的其它地方一样，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了。除了种咱家的自留地，原来生产队的农田，也分到各家各户去侍弄。当地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就是家里的姑娘一旦有了男朋友，有应季的庄稼活，这个男孩子首先要帮着女方家干完，才回来忙活自己家的。 媒婆传回来女方家同意的消息后，锅底就筹划着什么时候再去女方家。这不是，过了不到半个月，女方父亲就捎信过来，说这几天总是下雨，棒子地里的野草长疯了，要趁着个晌午头，一家人到地里拔野草，锅底如果有空就来帮着干点活。 锅底正盼着有这种机会呢！他还是和上次相亲一样的穿着打扮，直接到了五路口村的棒子地里，开始是几个人一起，每人顺着一趟棒子棵间隙拔草，后来他和姑娘就干到了前面，其他人则慢慢落在了后面。 这姑娘读到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她对读书不敢兴趣，他爹也认为女孩子读书对娘家没有什么帮助，乐见她回来帮着家里干活。她下学后，除了和家里人村里人接触，接触其他人都很少，不怎么有见识。开始的时候，她和锅底都很拘谨，慢慢地两个人就找着话题聊了起来， 开始他们只是聊些很普通的家常话，话虽然不多，但也不冷场，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茬子。锅底注意到，所以每当他讲到村子外面的事情的时候，她都很好奇。随着越来越熟悉，锅底的话风也开始转变，向着没有边际的方向发展。 “你知道跑的最快的东西是什么吗？你见过火车吗？跑的比汽车快多了！火车头一冒烟那就是挂上档了，再快的汽车也追不上它！”锅底说这话的时候，显得自己的知识很渊博的样子。 “听说过火车，我们村里有人去专门去新店看火车，但我没有去见过真的火车。”姑娘边抹着脸上的汗水，直起腰来说。 “我爷爷当过八路军呢！”锅底自豪地说，他又转变了话题。 “在我们村一片也是这么高的棒子地里，我爷爷腰里别着匣子枪，和部队执行任务。” “只听啪啪几声，从棒子地里传出了枪响，说时迟，那时快，我爷爷突然从腰里掏出匣子枪，不用瞄准……”锅底的声音也从这片一人多高的棒子地里传出来。 “打中了什么东西？”女孩子急切地想知道结局。 “我爷爷一甩手扣动扳机，领头的日本鬼子应声倒下，其他的几个东洋兵抱着脑袋，窜到棒子地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太厉害了！”姑娘听的津津乐道。 “就这样，鬼子们再也不敢来了，我爷爷挽救了全村人的性命，到现在还有很多人在感激他呢！”锅底说这话的口气，好像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昨天，真实性不容置疑一般。 “我爷爷还参加过陈毅的部队！”锅底又讲起了另一件事。 “真的！”女孩子听的入了迷。 “陈毅曾经递给我爷爷一根好烟卷，呛的他眼泪直流！“ “后来呢？”她停下手中的活计，站起来屏住气想知道结局。 “后来六零年闹饥荒，饿的没办法就回老家种地了，不然我爷爷现在也是军长师长了！那他也一定是住好房子，天天吃饺子，家里还有勤务兵。”锅底兴致勃勃地说。 “现在村子里那些手卷的旱烟，他根本就不会吃，只吃带长过滤嘴的好烟，插在嘴里，慢慢地吐烟圈，一般老百姓他根本就瞧不上！”锅底有些得意洋洋了，说话的语调也越来越高。 这样一来二往，姑娘好像也没有对锅底提出什么意见。又过了一段时间，锅底老父亲就到五路口村，和姑娘父亲商量，两个孩子都老大不小了，找个先生看看两个人的八字是不是相合，再看个日子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吧。姑娘父亲也没有提出别的意见，说既然姑娘这么满意，就不要那么多订婚钱了，但要买个自行车，结婚的时候也就不用买了，骑上自行车，两个人又可以经常到城里去，长见识。 自行车，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件”，村里的庄户人家没有几家有自行车的，有限的几辆也是全村人轮换借着用。回来全家人一商量，姑娘父亲提的要求要不过分，就准备一下吧！ 锅底父亲打听到，男式自行车是大金鹿，后面的架子宽大，可以带人，也可以负重带货。还有女式的像凤凰或永久自行车，后面的架子很小，最多只能带带人，带货可不行。锅底父亲自言自语道：“要买就买大金鹿，庄户人家用得着的地方多！ 自行车是紧俏商品，大金鹿自行车更是紧俏，要一百八十块钱一辆，每年全县的指标都没有几个，很难买，村子里没有几家有这种好东西！ “先把买自行车的钱准备好，再到城里找锅底上班的姑父想办法弄自行车票吧！ ”锅底父亲心里自有盘算。 这两天锅底父亲先把自己家里的一点余粮换成钱，再把锅底的娘叫过来，如此这般交代一番，为了这唯一儿子的亲事，锅底娘也是拼上了。 锅底的娘，平时并不在家里做主，但为了儿子，这次是豁出去了。她逐个到已经出嫁的三个女儿家，按照锅底父亲想好的策略，筹集帮锅底买大金鹿自行车的钱。 她一进女儿家的门，坐在炕上掏出手绢就抹眼泪，述说当年养女儿时的不易。女儿们并不知道她娘来做什么，追问下才说道：“只有锅底这么一个小儿子，二十五岁了还没有找上媳妇，村里谁家儿子媳妇就是他姐姐帮着换亲来的，锅底三个姐姐都没有替弟弟换亲，锅底如果打光棍她自己过着也没有意思了！”当女儿和女婿劝她的时候，再把女方要求买大金鹿的事情说出来。这个策略也奏效，一天走了三家，也很快就筹集够了买自行车的钱。 锅底的父亲又到城里央求在县医院当主任的妹夫，想办法托了几道关系才找熟人搞一张自行车票。自行车票每年一个单位也就是两个指标，光几个领导的熟人都照顾不过来。过了几天，锅底的姑父捎回来一个好消息，用了县农机局的一个指标，等半个月以后就可以拿到货了。 等把大金鹿自行车推回来，一家人都高兴的合不拢嘴了。锅底从供销社里买了些彩带回来，把车身密密麻麻地用塑料彩带包起来。锅底骑着闪着光亮的大金鹿，戴上电子表，把四口袋涤卡服穿上，活脱脱一个在县里吃公粮的干部下班回村里来了！ 锅底父亲过去五路口村和姑娘父亲一商量，说两个孩子八字相合，自行车也备妥了，就按照风水先生看的日子在五天后订婚吧！ 回到自己村里就开始准备。锅底父亲先和几个本家人商量定亲的事情，几个本家到时候都会过来帮忙。定亲不比成亲，不用随礼凑份子，只是请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及几个平时要好的朋友，来陪着女方家来人喝酒就行了。他又到公社的集市上买来了能放的住的食材，到本村供销社门市里换了些白酒。寻思着到时候再添点猪肉及时令蔬菜就够了，这些都是伺候来客必需的东西。 快到日子了，锅底和父母提前一天分头到村里几户家庭条件好，平时又和自己家关系不错的人家中，借来了木头桌子、板凳及碗筷等，在院子里遮上个棚子搭起酒席。厨师当天请的是村东头的老刘头，抄菜手艺好，村里有喜事都少不了他来炒菜。北街的光棍老汉也主动过来帮着在院子里盘灶烧火，这种事情他总是来无偿帮忙，不只这几顿饭有了着落，还凑了热闹，又经常被赏着喝上两杯酒，沾沾喜气。 等一切准备妥当，迎来了女方家的客人。定亲的时候姑娘本人并不需要过来，来的是姑娘父亲的本家兄弟。他们几个人坐在一辆手扶拖拉机上，还没有进村，就远远地看到锅底和父亲一班人在村口迎接，寒暄客套自不必说，等被引导着落座后，猜拳行令的喧嚣声就从锅底家传出来，传遍了半个村子。等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一帮人已经都满面通红，互相抱着论亲戚了。锅底父亲和女方父亲都喝的不少，满脸通红，词不达意，看起来都很尽兴！并反复述说着，两个孩子都老大不小了，这门亲事定下来后，等开春后结婚成亲的事情也要做打算了！ 第三章：成亲盛夏的广饶大地，万木争荣，硕果飘香。在广饶东南乡这片富饶的土地上，有一个小村今天格外地热闹。从路口到村口，再到锅底家的家门口，间隔不远就插着红旗。面面红旗迎风飘扬，让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不知不觉地就昂首挺胸迈起步伐来，像沾上了喜气一般。路边树上的喜鹊们在喳喳叫着，互相传递着今天遇到的喜事儿。燕子们在屋檐下飞来飞去，忙着为刚刚孵出的几只宝贝找吃食，在窝巢边上也忘不了叽叽喳喳互相聊上几句，或许是在交代照顾宝贝时候的注意事项，也或许在谈论锅底家迎娶新娘的事。 一大早，锅底家的小院子里就挤满了人。今天村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悉数到场，甚至还有公社的干部。几个村子里同宗族的兄弟们，在迎亲的前几天，就把早就准备好的锣鼓敲打起来了。锣鼓的响声，把这一家的喜庆气氛传遍了整个村庄，甚至邻村也能清楚地听到。全村很快就都知道是锅底要娶媳妇了。暂时不知道的，听到鼓声也在相互打听着。有些后街上的老人，会反复问：“锅底是谁呀？哪家的后生呀？”有快言快语的人马上就答道：“就是那个喜欢尿别人家墙根的锅底，他家老头老实巴交，生了个调皮孩子，一块银元换块电子表，就把媳妇骗到手了”。边上的人哈哈大笑，转过头就各自忙手头的活计去了。 锅底家三间宽敞的大北屋里，这些天更是热闹极了。屋子里的四面墙上，早就密密麻麻地挂满了亲戚朋友们送的五颜六色的喜绫。每条喜绫都有红纸用别针别在上面，注明了这是哪个亲戚送的礼物。正门口对面最显眼位置挂着的，是家族中最亲近的长辈人家送的，以表示对血缘的重视。 广饶东南乡这一带的风俗是这样的：遇到结婚喜事，贺喜的时候，准备一块大红大绿的丝绸或什么布料的喜绫是必备的，除了烘托这时候的喜庆气氛，以后做被面或者床单之用也不会浪费。除了这条鲜艳的喜绫外，还有贺喜用的礼金、烟酒、暖瓶等等，都会另外造册，作为喜事的见证，被办喜事的人家长期保存着做纪念。也备以后别人家有喜事，还礼时准备礼物时作为参考。 临时设立的账房办事地点，就是屋子进门对面的八仙桌和摆在两边的椅子。账房先生戴着一副老花镜，一边研墨一边用毛笔在账薄上忙着记录。伴随着院子里的锣鼓声、孩子们的嬉笑声、鸡狗的喧嚣声，平时嗓门特别高的老陈头在账房协助唱单。每当有带贺礼的进门，老陈头都会根据来人大声喊唱着：“锅底的四舅姥爷来了！喜绫一张，兰陵大曲酒两瓶，大前门烟两条！礼金二十！”账房先生的目光笑眯眯地从花镜上方的空隙里看过来，等待着全部信息。等老陈头唱完，他马上落笔。潇洒刚劲的毛笔字，在账薄上泛着油光，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有打闹着过来凑近前的孩子，就需要防护一下，刚写的字迹，没有那么快就干，孩子的手伸上来就弄花了。 等客人到齐，一切就绪，就在院子支起的临时帐篷里摆“待客”喜宴。只见喜宴酒席菜肴琳琅满目，好酒好菜好烟一应俱全，不多时猜拳行令的喊叫声就透过院子的围墙传了出去，七八桌的客人同时开喊，乡村办酒席的热闹氛围马上就被烘托出来了。等酒足饭饱，客人们个个吃的嘴上油光铮亮，对酒席上的菜肴更是赞不绝口。也早有账房先生安排另外一拨人抬着漆着红花绿叶的大食盒，到村子里不方便来坐席的长辈老人家里，挨家挨户送酒菜和馒头，传递锅底结婚给村子里带来的喜气。 “待客”喜宴进行到第三天，是结婚的良辰。这天早晨迎亲队伍敲敲打打、热热闹闹把媳妇娶进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这是看日子的阴阳先生交代的话，一定要在早上太阳升起前娶进门，不误好时辰。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锅底整个过程都是在极度的亢奋中，这些天就没有好好休息过。眼看马上就进入到入洞房的环节了，锅底心里有些打鼓......... 其实说实话，在去五路口村帮姑娘家干活的时候，锅底也是利用一切时机，不是装着不小心碰碰姑娘的手臂，就是好像无意地蹭蹭她的脸颊，有一次甚至借着让姑娘给他吹眼里灰尘的时候，冷不丁亲了她一口，把姑娘吓得赶紧躲开，脸上泛着的红晕久久不能消散。不要听村里青年张大嘴的乱说，他说锅底见到姑娘就啃起来没完，尤其是在一人多高的棒子地里干活的时候，表现得更为过头。其实锅底和姑娘之间除了亲这一口以外就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进展了。进洞房是锅底期盼已久的愿望了，今天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但他今天好像有些异样，感觉洞房很大，自己的脑袋更大，进去似乎有些迷迷糊糊，怎么头顶上还有硬邦邦的东西在不停地敲打呢？ 这时候，实际上是锅底爹看到这么晚了锅底还没有起床，就用烟袋锅子不停地敲打着他的脑袋，把他从这美梦中叫醒了。做梦娶媳妇，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前半截锅底在梦里娶媳妇非常合意，嘴里的哈喇子早就把枕头全部弄湿了，这后半截就被他爹的烟袋锅子敲打醒，进入到现实世界了。起床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天光大亮了，锅底还久久沉浸在刚才的梦里不想出来...... 再说说以往锅底相亲定亲的事。这一路走来，锅底家真是不易，始终让他爹和娘捏着一把汗。上次定亲的时候，一大帮姑娘的娘家人在锅底家喝得真是开心。等锅底一家人送客人回去的时候，个个四仰八叉，走路都是扶着墙根勉强站起来，歪歪扭扭不成团，时不时又吐出几口刚才吃进肚子里的好酒和好肴。也不是单纯的浪费，这些酒肴又还回到锅底几个本家帮忙人的裤子上和鞋子上。似乎整个村庄上空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胃酸发酵过的酒肉味道。锅底和他爹还有几个本家的长辈，也同样面红耳赤、歪歪扭扭。他们费力地挨个把这些姑娘家来的客人搀扶到拖拉机上。等招手说再见的时候，每个人的下半身都像是刚刚从过期的酒菜池子里捞上来一样，挂满了韭菜叶子、芹菜杆子、肉渣子、没有消化好的洋柿子片子等等，但每个人脸上都难掩心中的喜悦。酒品见人品，通过喝酒的表现可以看得出来，这是多么实诚的一门亲家呀！锅底真是有福气。 定亲的酒桌上，一行人一致说等开春就让两个人办喜事，姑娘的爹也没提出反对意见。锅底想反正就是他这么一个儿子，爹和娘肯定会尽全力支持的。但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夏天，锅底心里急，他爹就是不提这件事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其实他爹这些天来总是唉声叹气，背地里偷偷数着卖公粮换来的票子，盘算着如何置办锅底的婚事儿。 锅底已经不记得多少次到五路口村帮着姑娘她爹下地干活了，这种没过门的虚巧女婿，干活的时候要特别积极、特别用力气，这是在未来的丈母爷面前表现自己的好机会。他也带着姑娘骑着那辆崭新的大金鹿去逛了几次广饶城，每次当然不能让姑娘空着手回家。听说广饶电影院正在演印度电影《流浪者》，这种时尚的事情他们可是一点都不耽误，赶紧去一睹为快。 等走出电影院，在影院西边阴暗角落的电线杆下，锅底看到有几个青年正在神神秘秘地兜售着什么东西。锅底好奇，先不急着去存车处取自行车，而是让姑娘稍等一会儿，他一个人过去探探险，满足好奇心。走近一看，原来是他们在偷偷卖电影明星卡片，每一张硬纸上印着十二个鲜艳的当红明星，有刘晓庆、张瑜、郭凯敏等等，都是他们这帮年轻人每天津津乐道的偶像。价钱是二毛钱一张。锅底毫不犹豫地买了两张，他盘算着自己留一张，姑娘一张，这是很像样的礼物。确实如他所想，看到这么精美的图片，姑娘很高兴，开心地脸笑成了一朵花。在骑着自行车返家的路上，姑娘在车子后面用一只胳膊紧紧搂着锅底的腰。锅底在前面昂着头，哼着刚刚学会的时髦歌曲：“阿爸拉姑，阿爸拉姑，嗯嗯......”嘴里唱着，心里美着。他甚至偷偷地想象着，姑娘就是丽达，他就是拉兹，这是多么美好浪漫的爱情故事呀！ 第二天早晨，村子里便有很多人知道锅底手里有张电影明星卡片了。他还没有起床，几个年轻人就过来要求看看这张明星卡片。每个人都被这张色彩鲜艳的卡片吸引，眼睛像不能从这些明星照片上拔出来一样。锅底爹也很感慨，说我们家锅底要是讨个这样的老婆就好了，合几分钱一个，还很好看，天天在卡片上穿着新衣裳笑，不用吃饭也不用买布做新褂子，真是再理想不过的事了。 终于，锅底爹趁着锅底高兴的时候，和锅底摊牌了。他把家底和锅底算了算，一辆大金鹿，一块电子表，已经把这个家底掏空的差不多了，就是再让他妈到他的三个姐姐家“打劫”一番，也不会凑出那么大份钱来体体面面地办喜宴了。还是响应政府的号召，节俭办喜事，旅行结婚，既省钱，又省事。对方姑娘家也不是单纯爱面子的人家，对结婚之事没有提出什么特别要求，这是多么圆满的方案呀！ 就这样，下次赶广饶集的时候，锅底拿着他爹给的钱给姑娘置办了一身新衣裳，又费了很多劲，专门托人到上海给她买了一块红彤彤的围脖。锅底当然也没亏待自己，也是一身崭新的行头。和亲家来来回回商量几次后，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时间不经混，说着道着，两个人就穿上新衣服，高高兴兴地准备去旅行结婚了。 收拾停当出门，门口遇到的张奶奶大声说道：“这是马上就要出发了，锅底游行结婚就是好，省钱省事儿！”锅底赶紧说：“旅行结婚！旅行结婚！不是游行结婚。”张奶奶还是不明白，说：“那还不是一样，都是不用请客，俩人玩一圈就回来，就和别人说你们已经结婚了吗！” “新事新办，移风易俗！”锅底爹赶紧帮着锅底打圆场，也忙着把一把糖塞到张奶奶手里。锅底爹娘和一众亲戚一直把两个新人送到村口，到新店坐火车去了...... 广饶东南乡是片富饶的沃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和锅底一样，每天都在各自火热的生活和事业中，忙碌着、喜悦着、彷徨着、付出着、收获着。其实平凡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平凡的生活才是真实的生活。还是这片平凡的土地，还是这帮平凡的乡亲们，还是在他们世世代代的村庄，他们还在这里继续演绎着各自喜怒哀乐的生活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