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余村

竹林居士（原创）

文：余炳财

当寒风皱起，吹落一地红叶时，感知岁月在季节中悄然流失；当看到镜中两鬓霜花时，才想起年华已在前行中老去；当雪舞满天时，那满树绽放的梅花告诉我们，年的脚步已越来越近。此时的你，无论是走在大街小巷，还是乡村田野，年味的色彩已悄悄浓洌，就像清晨的薄雾，傍晚的炊烟，袅袅飘绕，春潮荡漾。

这些年一直在外工作，身边有过太多行色匆匆的人群。每逢年关，总是抱怨年味越来越淡，没什么意思。听后，我抱之一笑。是啊，年味对于物质富俗，节奏快捷的繁华都市，原先那些传统的年味十不存一，过年也就是企事业单位多放几天假而以，和平常素日没什么区别，在加上国家禁放烟花爆竹，年味自然就显得越来越淡了。

但我的老家就不一样，过年就是一件隆重的仪式，从古至今一直传承。所以，回家过年是我雷打不动的决定，哪怕路途风雨，毅然前行。

　　我的老家余村，位于安徽省东至县香隅镇，是个四面环山的古村落。自先祖在此建村立户，已有一千多年了。村子不大，七八十户人家，背山面水，每户的房舍依着山形地势而建，前低后高，呈梯子形。放眼望去，一幢幢民房，青砖黑瓦，错落有致，与青山绿水相依，犹如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卷，平铺在天地之间，墨染天成。随着改革开放的富裕，村中好多人家又将青砖瓦房变成了二层楼的小洋房，点缀其间，渲染夺目。

余村地处皖南山区，这里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温润的气候促成了人们恬淡保守的气质，也孕育了特有的风土人情和自然风貌。

　　村落前的一畈梯田，在清泉的滋润下，在季风大师的画笔中，加上勤劳善变的余村人，春种秋收，硕果累累，让余村有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晒秋。远远望去，每家每户的房前屋顶，摆满着方圆不一，大小不等的各种竹制器具，盛满各式各样的五谷杂粮，瓜果枣豆，红黄绿紫，在灿烂明媚的阳光下，象一幅幅油画，浓墨重彩地镶嵌在山水间，是那么耀眼醒目。

这些从大自然获得所有的食材，也培养出余村人对美食的讲究和技能。平日里是不敢太多摆放上桌，除非娶亲嫁女，红白喜事。但真正让余村人毫不吝啬地大摆大弄，也只有一年中最为隆重的春节。家家户户都把家藏的精华，统统搬出，尽情地摆放桌面，招待亲朋好友，生怕自己的一点不足让人笑话，这就是余村人的质朴与可爱。

　　楼下的梅花开得很艳，香浓入鼻，也时刻提醒我该准备回家过年了。虽说离正式过年还有些时日，但我还是提前做好准备，免得临时手忙脚乱，丢三落四。

明天就是腊八节，思绪又回到浓浓的老家。记得天未亮，母亲就早早起来，生起灶台，将头一天准备好的各种香米瓜果，放在大锅里，大火慢熬。那些五颜六色中的花生大枣，香米红豆，黑米葡萄干之类的食材在热水中沸腾，直到浓稠香气扑鼻，胃口大开，让自己喝了一碗又添一碗，非得把自己撑个肚肥浑圆方肯罢休。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这是村中老人常说的一句话。那时候，村中的人家既乎都圈养一头或几头猪，有的用来过年杀年猪，有的则卖出去换钱。每家还散养些鸡鸭鹅，虽然喂养是件辛劳的事，但过年时，这些都是桌面上少不了的美味主食。杀年猪不是每家都杀，是要看你家条件。一头猪一两百斤的肉，不可能全留着吃，得能卖出去才行，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杀年猪，这样家中过年油水足，招待亲朋好友也有底气。

杀了猪的人家都要安排一顿饭，招待村邻亲戚。我是比较喜欢吃杀猪饭，总感觉杀猪饭特别香特别美味。也不知道是一年中吃不上几回肉的感觉，还是母亲的手艺精到，到现在提到杀猪饭总是馋出口水来。

　　腊月二十四，是南方过小年的日子，也是辞旧迎新的扫尘日。 天朦朦亮，村组组长就吹响铁哨子，满村屋前屋后喊着“收祠堂了，收祠堂了。”

祠堂是余村最庄严隆重的地方，这里贡奉着余氏祖先的牌位和族谱，过年用来祭拜。祠堂白墙黑瓦马头墙，徽派建筑。祠堂又分为三进，朝门，中厅，总祠大殿，依地势而建，由低向高，步步高升。余氏家族内部又分为四小股，是余氏祖先的四兄弟，每个兄弟开支散叶，各成一股，便有了大房股，二房股，三房股，四房股，按支排辈，传承至今。

每年过年族里理事，必须要有一个撑舵的人，就由每房中的辈分最高年岁最长的人撑权管事，一年一房，轮番更替，公平合理。

　　睡梦中的我总是被父亲叫醒，去祠堂做事。我揉开睡眼赶紧起床，顾不上刷牙洗脸就扛着扫把铁锹去了祠堂。祠堂里很热闹，等我赶到时，全村的男丁都已经在祠堂干得热火朝天，扫得扫，擦得擦，挑得挑，争先恐后，毫不惜力。年纪大的长辈指挥着年青的小辈，如何摆放清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从朝门、中厅、总祠大殿都焕然一新，红红火火的八角宫灯挂满了整个祠堂。

说起宫灯，余村传下的规定。若是哪家余氏子孙添了男丁就得买一对宫灯挂在祠堂，告诉祖先，余家后人又添丁兴旺，家和万兴。从这一天开始管众的人每天都要在祠堂摆上贡品，燃上香蜡，接祖先回家过年。也是在这一天村里的锣鼓家什，全部分到村中半大孩子的手中，因为大年三十吃过年夜饭后，孩子们就要敲锣打鼓，满村走起，挨家挨户驱邪送福，直到大年初一清晨。对于孩子们来说是件非常荣兴的事，也是一件考验体力和奈力的差事。所以每个从余村走出来的，无论是年长还是年青小伙，都曾今敲过锣打过鼓，回想也是一件津津乐道而又惬意的事。

　　过年除了休闲自然是美食，那些从大自然中馈赠的宝贵食材，让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在她们心玲手巧中做出各种各样的米芭炒货，糖食甜点，既让孩子们解馋又能当成茶点招待亲朋好友。最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是磨豆腐，记得母亲在头一天就将晒干的黄豆用清澈的泉水泡上一晚，让豆子发胖发软，第二天好上石磨磨成豆浆。那时电磨还没有普及，磨豆腐全靠人工推磨，这可是一件十分辛苦的活。

过年时每家豆腐都做得比较多，辛苦程度可想而知。每次磨豆浆自然都落在哥哥和我的手中，一天下来，累得我头晕眼花，浑身酸痛。当母亲把一碗香嫩的豆腐脑送到我的手上时，那份推磨时的痛苦一扫而空。浓浓的豆香在口中温软滑嫩，香甜可口。豆腐脑又被压榨挤水，变成豆腐干，再又把豆腐干入油炸成油豆腐。在妈妈的手中变戏法式地将豆腐变七八个不同花样。豆腐又谐音得福，在年味中自然是不可缺少，想想自己的辛苦是值得地。

　　对联也是过年不可缺少的重要物品，那时候的对联和现在不同，都是买来大红纸，请人手写。村中有文化且书法又好的几位先生，那几天忙得不可开交，茶水都喝不上，他们除了要为祠堂写满对子，村中家家户户都找上门来，排成队了。那时的我挺羡慕他们有文化还有一手好书法，从我上学后也开始练起书法，虽不能出类拔萃，每年为自家写写对联还是能拿得出手。看着黑亮亮的毛笔字写在红纸上，当红红的对联贴到墙上门上，那个喜庆啊，年的气氛立刻就出来了。

过年，对孩子们来说是最喜欢的，因为过年有新衣服穿，可以放便炮，有花灯玩。在那个物质缺乏的岁月，穿新衣在平日里是件极其奢侈的事，过年就不一样。孩子们早早地就穿上新衣服，新鞋子新袜子，女孩子还扎上头花，一个个像个小天使一样活泼美丽，那份高兴洋溢在脸上，蹦发在心里。现在日子富足了，穿新衣也就是平常的事，不新鲜。但村中的家人还是喜欢在过年时将孩子打扮一新，希望孩子新年新气象，新年好运来。

　　除夕，也叫年三十，是村中最忙碌的一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这份忙碌发自内心，洋溢在脸上。

下午二点至四点是村里点灯祭祀的时段，家中的老人带着孩子们，提着香烛纸钱和祭品，三五成群，一队队穿梭在村前的马路上，河道边，来到周围的大山脚下。在祖先和亲人的坟前点亮蜡烛，燃化纸钱，放响便炮，磕头作揖，接他们回家过年。这份祭祀代代相传，让后人小辈们不忘祖先亲人，尽显孝道恩德。

　　年夜饭，也叫团圆饭。一家人围在桌前举杯祝福，欢聚一堂。对于吃饭的时间似乎并不重视，早一点晚一点都无关重要。但余村对这个非常讲究，全村吃年夜饭规定在下午六点，不能越时超前，视为大忌，全村人也默守成规。

六点时分，祠堂响起三声礼炮和烟花爆竹，家家户户把早就准备好的贡品米酒和黄裱放在托盘里，来到祠堂，在管事人的带领下，正式拜祭祖先和村口的五仓庙神土地庙神，祈福余村兴旺发达，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仪式结束，已是华灯初上，年夜饭也摆放上桌，家家都开始放炮关门，一家人开始围坐在桌前，开始享用这丰盛的美味佳肴。年夜饭也是比较讲究的，做上十盘两汤，喻意十全十美，风调雨顺。大家举杯交盏，相互祝福。祝福老人增福增寿，健健康康；祝福孩子们快乐成长，金榜题名；祝福小伙事业顺利，好运发大财；祝福父母容颜不老，开心快乐。浓香美味在笑语声中是那么温馨，又在美好愿望声中把年味拉长更浓。

放烟花放便炮自然是年味中不可缺少的主角。年夜饭过后，整个余村的天空被盛开的五颜六色的烟花照亮，悠如白昼，各式花样，象火龙迎风飞舞，象天女撒花，骄艳夺目，大人们拿起手机不停拍照，留下这炫目的时刻。孩子们更欢舞着，高喊着奔跑着，乐得手舞足蹈。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守岁，自先祖至今，是余村人十分看重。据说玉皇大帝在午夜时拔开云层为人间送福。守岁就可收到福祉，好运连连。还有一种说法，说要是一夜不睡的话，一年之中头脑都清醒，健康无灾。

祠堂里的篝火早已燃起，火光旺艳艳，通明透亮的纱灯把祠堂照得红红火火。全村的男人，不论老人和小孩都到祠堂里守岁。围在篝火旁，大家磕着瓜子，喝着香茶，听着长辈讲述余村祖先的丰功业绩，也许这些故事有些久远，但朝门前广场边上的一排排石碑旗夹就是见证。旗夹，是用来固定旗杆而制造的一个基座。在科举时代，只有村中有人中了举人进士后，村里人便会在宗祠的广场立一对旗杆石，放置旗杆，悬挂旗职。一对旗杆石只记载一位进士，要是村子里的旗杆石越多，就证明这个地方人才辈出，人杰地灵。旗杆石越宽大，代表的官阶越显赫。所以旗杆石是宗族及个人名誉的象征。足见余氏先祖对读书成才的重视，也见证余村是人杰地灵的宝地。

　　新年新气象，新年好运来。

天空一放亮，烟花爆竹炸满天空。家家推开大门，让紫气东来，财到福到，开大门。

拜祖拜谱上谱是初一早上不可缺少的仪式，余氏儿郎齐齐跪拜在宗祠大殿，在先生诵读族谱族规传承，三拜九叩，让余氏族人谨记家风，奉承孝道，博取功名，报效国家。

上谱，就是记录上册。只要是余氏家族儿郎或娶进门的媳妇，不分男女把你的出生年月日时一一记录入谱，传承后继，代代相传，不论何年何月，让余家子孙有谱可承，有字可查，生生不息。

　　美好的事物总是让时间过得很快，忙完这些仪式，大家又开始忙碌着相互拜年，走亲串友，整个小村又在年的气氛中沸腾起来。

这就是一个传统而又质朴的小山村，有着他的山水美丽，有着他的文化传承，有着浓郁进取的家风。

不论你身在何处，是为官造福一方还是经商富甲一处，余村的年味让你存留心底，心系一地，不变的是千年传承是孝道是家风！

完稿于2021年2月12日晚

作者：余炳财，网名：竹林居士。安徽省东至县人，喜欢诗词散文，爱好写作。是《池州诗联》及《菊园诗社》会员，在刊物《升金湖》、《池州日报》和文学平台《赭麓文学》、《都市头条》《中国散文网》发表诸多文章。让文字记录人生，让诗韵升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