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发纸马

子玥

当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零下20℃，银装素裹的北疆边塞小城，迎来了新年。 这座祥和美丽的小城，新年的年味很淡，因为北疆是一个多民族地区，这里居住着一半的哈族同胞，哈萨克族的节日是古尔邦节。 人们都说入乡随俗，可是，我来北疆生活十几年了，每年的除夕之夜，敬天发芝麻，我依然遵循着山东沂蒙山的风俗。 大年三十晚上七点，在厨房的灶台上，我摆满了敬天的供品，细数，有十几样呢。其中，巴合力、撒子、蛋糕、烤饼干、奶疙瘩和甜圈圈，是民族阿姨送来的糕点，我也装盘做了供品。 母亲在世时，大年三十白天，母亲都会打来长途电话，反复叮嘱我如何精心的置办供品。如今，母亲远行，我再也接不到母亲的电话，对母亲，只有深情的怀念了。 记忆里的大年三十，沂蒙山小山村，敬天发纸马的习俗很隆重。 大年二十九的界湖集上，母亲和父亲置办好年货，置办敬天的供品。晚上，母亲在灶房里，蒸出一锅锅的地瓜面窝窝头，还有几个稀罕的雪白馒头，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吃上白面馒头，对我们来说，简直是舌尖上的诱惑。 母亲把蒸好的白面馒头，眼瞅着凉透，然后，趁我们兄妹几个睡了，再偷偷的藏在一个煎饼缸里，这是敬天的供品，担心我们提前偷偷吃掉。 大年三十早晨，父亲在院子里，与母亲追赶一群鸡，逮住一只大公鸡，父亲亲手宰杀的时候，母亲在一边眼里含泪，一边嘴里念叨：“公鸡公鸡你别怪，你是老天爷的一盘菜”。 鸡垂死挣扎的过程，让人看着揪心：“为什么不在集市上买杀好的鸡？”母亲说，“小妮子，你不懂，这样能表达对神灵的一份虔诚啊”。 母亲把准备好的鸡鱼清洗干净，逐个放在水沸腾的锅里翻个滚，装入碗盘，再洗几棵绿色的菠菜，披在鸡鱼肉身上，色泽很好看。 而一块方正的新鲜肉，母亲在沸水里煮七分熟，鲜豆腐在菜板上切成厚片，下锅油煎一下入盘。而莲藕切薄片，与葱花姜沫混合，锅里爆炒，出锅时加入少许醋。这三样菜，母亲会用香菜段来点缀一下，为的也是颜色好看。 母亲一般选用菠菜豆腐调馅，或者用韭菜鸡蛋虾米做馅，母亲说，仙人喜欢吃素水饺馅。包水饺的时候，母亲会找来一块水果糖，包在饺子皮里，如果谁吃到了糖块饺子，母亲说，他的一生会不愁吃不愁穿。记忆里，唯一的一块糖块水饺，都是被我和三哥吃到。 在堂屋正中，母亲把一大摞烧纸平铺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张褶皱的100元钱，让大哥挨着压一遍，之后，用两只手快速拔开，三四张为一份，折叠成三角形状。母亲数出来32份，是敬天的，另外数出12份，是给灶王姥爷的。 等天一黑，母亲大声吆喝着我们兄妹几个的乳名，大哥二哥把一张方桌，从西屋里抬在院子中央，我与姐姐从堂屋里端出一样样准备好的供品。 方桌上摆放的供品，几乎都是母亲一个人操办，母亲是个做任何事情很认真的人。 我们兄妹几个，围绕在供桌旁边，看着那些馋人的柿子饼，山栗子，油炸藕盒，白面馍，我真想偷吃一点，我用力搓手，一个劲儿吞咽口水。 我时不时地看父亲手腕上的一块旧表，它分针时针跑的好慢，就像一只背着重壳爬行的蜗牛，我希望时针已经指向12。 “所有供品，谁也不能偷吃，偷吃会肿嘴，等发完芝麻，磕头跪拜之后，我分给你们吃”，母亲忙碌着，一边在提醒着我们。其实，母亲说的那句嘴巴肿的话，是吓唬我们兄妹的，我们却都信以为真了。 终于熬到夜深12点整，小村里响起了鞭炮声，发芝麻开始了。 院子里，父亲把一盘鞭系在一根长竹竿头上，让大哥两手举起竹竿，竹竿压在他的一个肩膀上，父亲用打火机点燃鞭炮。我用手捂住耳朵，躲在屋门后，透过门缝隙看，因为我是个特胆小的孩子。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母亲在腾起的烟雾里穿梭，安排姐姐与我在灶房里煮水饺，自己在供桌钱开始烧纸。 “仙人们都来领钱花吧，今晚有吃有喝的，你们吃饱喝足，保佑我们全家老小平安，让我家过上不再受穷的日子”，母亲念叨着。 烧纸还没燃完，从父亲开始，我们轮流跪在地上的麻袋片上，跪拜磕头，自己从一数到十，磕头十个，母亲说这是实心实意。 最开心的事，是发纸马结束，一家人围着饭桌吃仙人剩。“仙人剩，仙人剩，吃了一辈子不生病”，这句俗语，我信以为真，仙人在我年幼的心里非常神圣。 多少年过去了，忆往昔，我的心里温暖着，心酸着。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新年的年三十，是游子回不去老家的乡愁，是游子对乡村风俗的追忆，更是游子对逝去亲人的怀念。 北疆的除夕，到处冰天雪地，气温零下20℃左右，冷呢 我包的菠菜豆腐馅水饺，这是母亲父亲生前最爱吃的素馅…… 民族阿姨送来的糕点和奶疙瘩…… 一瓶新疆乌伦古湖酒，260元250毫升，如果父母健在，喝一杯尝尝，该有多好…… 我准备的数样供品…… 我油炸的藕盒，里面塞满了肉馅，如果母亲健在，一定会夸奖我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