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寸草春晖

春节同题小说《过年》专稿之二

由于生意上的原因，这个春节我无法回去和家人团聚，滞留在H省，在一个朋友家过年。

朋友开车来接我时，特意告诉我，除了他一家子三口（他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还有他岳母及舅子也在他家。说起他的舅子，他摇摇头，说：“他那个人，怎么说呢，四十来岁了，哎，完全……希望你不要见笑，给你先打个预防针吧。”

我呵呵一笑，说：“打预防针？难道……”

朋友说：“总之，你别笑话我们就行了。”

到了家，一个老太太正在客厅里摆放碗筷，饭菜已经做好了。老人七十岁左右，白发苍苍，单薄的身子看上去倒也健朗精神。朋友介绍说：“这是我岳母。”我说：“大妈，您好。”朋友又对老人说：“妈，这是我朋友。”老人朝我笑着点头，然后喊：“小小，给客人倒茶。”里边一个稚气的声音回道：“好！”不一会，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端了一杯茶出来，递给我说：“叔叔，喝茶。”

然后，一个女土端了一碗菜出来，我想，这当然是朋友的爱人了。朋友介绍我说：“这是我朋友。”女士朝我点点头，然后对小女孩说：“小小，给你舅舅打电话，叫他回来吃饭了。”小女孩噘起嘴，说：“不打，你自己打。”女士说：“叫你打个电话怎么了？你也看不起你舅舅么？”小女孩说：“他肯定是在谁家打牌呢！”女士说：“这个时候了还在打牌，不吃饭了么？”

老人从裤兜里摸出老人手机，说：“我给他打。”

老人正埋头按号码，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圆乎乎的脸，胖乎乎的身材，挺着个大肚子。朋友对他说：“回来了就好，吃饭吃饭！”可那男人却径直走到老人身边，说：“妈，给我一千块钱。”老人说：“你身上不是有钱吗？”小女孩说：“外婆，舅舅肯定是打牌又输了。”

哦，原来这个男人就是朋友的舅子呀！

老人说：“我没有钱，我哪来的钱！你姐给我的钱都被你软磨硬缠拿走了……”

“妈，人家在门口等着呢。”

“是吗？”我那朋友站起身，走了出去。然后一家人，包括我，也紧接着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了两个年轻男子，三十岁上下，头顶留了一小撮头发，四周都剃得光溜溜的。他们嘴里都叼着一支烟，吞云吐雾，仰头望着天，似笑非笑，双手插在牛仔裤的两个兜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朋友问他们：“他打牌欠你们多少钱？”

他们中间一个说：“欠我七百。”

另一个说：“欠我三百。”

我朋友扭头问他舅子：“是吗？”

他舅子点点头。

朋友用手机付了钱，两个年轻男人高高兴兴走了。

朋友说：“好了好了，吃饭吃饭。”

老人却站在一边不停地抹眼泪。

朋友爱人说：“妈，好啦好啦。”

我带了两瓶茅台，还有一瓶五粮液。朋友舅子不停地与我干杯，我把酒杯端起来，和他碰一下，然后放到唇边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他呢？一小杯酒，碰两三次杯，却已见底了。然后，他拿起酒瓶，要给我倒酒，我说：“别客气别客气，我自己来。”朋友说：“哥，您老悠着点哦，不是舍不得给您喝，是怕您喝醉了。”老人说：“上次喝醉那副丑态，不记得了？你别喝了！”朋友爱人也说：“哥，要喝您也要慢点喝嘛，喝得这么急，容易喝醉的。”那朋友舅子说：“好好好，不喝了不喝了。大过年的，我多喝两杯酒又怎么了？妹夫不也三天两天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么？怎么从来没说过他？”老人抢过话题说：“你妹夫那是为了谈生意，为了赚钱。你呢？你喝酒为了什么？你赚了钱回来吗？”朋友舅子鼓起两只眼睛，凶巴巴的样子，面红耳赤地瞪着老人，大声说：“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你，以及你的三个女儿，甚至包括小小这样的孩子，都看不起我！不喝了，还不成吗？”坐在一边的朋友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地说：“哥，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想喝的话，就再喝点。”然后，拿起酒杯，给他倒了一杯。

可是他舅子没有喝那杯酒，说：“你们这茅台，是上等人喝的，我这种下作人没资格喝。”起身端起饭碗盛饭去了。

朋友看了看我，摇摇头，呵呵一笑。

晚上，我们坐在客厅一边聊天一边看春晚。忽然，朋友小女儿大声喊：“外婆，外婆，你快来看舅舅！”

我们全都站起来，跟着朋友往里边走。在厨房隔壁的一间房子里，朋友舅子侧卧沙发上，地上吐了一大堆秽物，屁股上也湿湿黄黄的，明显是拉了。沙发边的茶几上，竖着一个空酒瓶，以及一盘吃剩的花生米。

我站在门口，感觉恶臭冲天，当时头就晕了，赶紧退了出来。

原来，朋友舅子吃过饭后，大概酒没喝好，便又躲在他睡的房间里喝闷酒。

哎，一个四十好几的大男人，象个孩子一样，大年夜在别人家里又吐又拉，何其狼狈，又何等可恶可厌啊，尽管这个“别人家”是他妹妹家，但毕竟不是他自己家啊！

老人忙了半天，为她四十多岁的儿子换了衣服，擦净了身子。她端了一盆臭衣服要去洗，朋友爱人说：“妈，别洗了，全扔垃圾桶算了。”老人泪眼湿湿地说：“不洗穿什么？”朋友爱人说：“穿他妹夫的呗。”

老人陪着她儿子，过一会，她又来到客厅里，抹着眼泪说：“一身冰凉冰凉的，我用手指掐他都没醒……”

朋友说：“那送医院吧。”

朋友于是开车送他舅子去了医院，老人也去了。他们回来时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我问：“没事吧？”朋友说：“还算运气好，打了点滴，没事了。医生说，这是酒精中毒，很危险的。”老人说：“如果他出个什么意外，我这条老命也……”朋友爱人摆摆手，说：“妈，没事了，没事了。您洗把脸睡觉吧。不早了，都快一点了。”老人抹了挂在眼角的泪珠，说：“哪还睡得着，我去他房间里陪着他吧。”朋友爱人说：“妈，您呀，四十多的儿子了，说得不好听一点，您怎么当作四岁的儿子来养呀？”

朋友望着我，“哎呀”一声，摇了摇头。

我和朋友又聊了一会，不觉又说到他的小舅子。他说：“我岳母三个女儿，只这一个儿子，自小宝贝一样宠着，上了三年学就辍学了，长大后一直游许好闲，我岳母六十岁还给人做过保姆，我爱人几姐妹每年给她的钱加在一起万把块是有的，但至今没存一分钱。她省吃俭用，这些钱就是养着她这个宝贝儿子。我给这小舅子找过好几次事情让他做，没有一次做满三个月，不是喝酒，就是打牌，有一次偷人家废铜去卖，被抓到派出所……”

我问：“他没结婚吗？”

朋友说：“二十二岁就结婚了，不满三个月就离了。以后找过好几个，没人看得上……”他叹息了一声：“哎，慈母多败儿啊！”

我说：“他打牌输了一千块，你二话没说就把钱给他交了，如果是我……”

朋友说：“两方面原因。一是大过年的，别人在家里闹起来，怎么办？二呢，是我那岳母，我不把钱拿出来，她也会求我`帮忙`给他交的。哎，一言难尽啊。下次再不敢把他接家里来了。”

我说：“我想起了一个名词。”

朋友问：“什么名词？”

我说：“巨婴。”

朋友说：“极是极是。”

窗外，忽然有人放起了烟花。那烟花绽放得绚丽多彩。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我望着那烟花想，这样的巨婴，在我们国家，在这个喜气洋洋的大过年的夜晚，究竟有多少呢？

这个年，过得让我感慨良多啊！

文：寸草春晖

图：网络

祝大家新年快乐，平安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