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到小红楼》

羞刀难出鞘

赵丹《周总理住过的地方》 3号小红楼 　　《我终于见到小红楼》 车轮上的行囊之五十 荔枝年年醉红楼，总理丹心润柳州。 三姐传歌明善恶，青山树碑日月流。 每次吟咏这首诗，心底总涌起对小红楼的无限向往。 但是，我还没登过小红楼！所以，当我驱车经过柳州的时候，第一个愿望就是寻找小红楼。 小红楼在哪里？打听了好几位，都是一脸茫然，最终还是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我，小红楼就在柳州饭店里面。 小红楼掩映在绿树丛中，是三幢红砖二层小楼。一号楼是胡志明主席住过的地方，1954年胡志明在这里与周总理会谈，就和平解决印度支那的日内瓦会议所涉及的重大问题交换意见；周总理当年下榻在三号楼，1978年冬，赵丹在三号楼住过40天，作画200余幅，创造了书画史上的一个奇迹！ 我围着三幢小红楼转圈，踏着崭新的沥青路，试图寻找伟人当年低徊漫步的足迹；仰视如伞的荔枝树冠，想象着赵丹是如何从中获得艺术灵感，创作出情溢笔端、力透纸背的巨幅画作《周总理住过的地方》。然而，岁月的痕迹已经埋藏到萋萋芳草中，人们只能从墙体上“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字面上，依稀记忆起它曾经拥有的壮丽。 远了，一切都已经很遥远了，40年的岁月，冲淡了人们的记忆，连同那伟人的身影，都随着历史烟云飘散远去。我接连截住几位饭店员工打听小红楼的故事，一个个不是错愕地看看我就是茫然地摇摇头。前厅部的韦欢小姐是个热心的姑娘，提出带我去三号楼看看内部结构，让我喜出望外。 进门厅左拐上二楼，走廊一头是大客房，另一头是盥洗室，紧挨着盥洗室是一小客房，露台面朝柳江。我在房间踱了几步，试图寻找赵丹重拾艺术青春的心情；然后走上露台，穿过楼房的空隙眺望柳江。也许，周总理就是伫立这里，那双深邃的目光透过茂密的树丛，洞察印度支那的动荡局势，缜密思考着大计方针。 我曾在南通实验中学“丹亭”的塑像上看到过一双忧郁的眼神，这双眼神凝集了赵丹晚年对重返影坛的期盼，迸发出他来自艺术地狱之门的呐喊，从中，我读到迷茫、挣扎、热切、向往、渴望。南通实验中学是赵丹的母校，在这里，他和顾而已、朱今明、钱千里等组织了小小剧社，在上海左翼剧联的指导下，借助父亲赵子超先生开的新新戏院上演进步话剧。1930年在后来成为中国传统山水画大师的尤无曲先生的带领下，考入上海美专，继续往来于上海、南通之间演出抗日戏剧。作为一代艺术巨匠，赵丹一生塑造了50多个鲜活的艺术形象，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最大的愿望就是饰演鲁迅、周总理，最终没能如愿。可以想见，这对一个视艺术为生命的艺术家来说，该是何等的痛苦，那双孜孜不倦追求艺术的脚步没能重返家乡，却在柳州停了下来，而且重新燃起他艺术的生命之火。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偶像，赵丹绝对是那个时代的偶像。在柳州，他有一次同夫人黄宗英去看戏，开场之前，有人发现了赵丹，发出欢呼。一时全场沸腾，久久不能平静。主持人说：“请安静，演出结束时我们请赵丹同志上台和大家见面……”演出为此推迟了十多分钟。 我在小红楼里踱步，已然体会不到赵丹被舞台抛弃的绝望心情，因为，我想到他的一句话：“天下都乐”。 柳州都乐岩公园里，有一块刻着“天下都乐”狂劲草书的碑石，这是赵丹将他人生的感悟凝聚成四个字最后寄语世人。两年后，赵丹走完了人生旅程，他在弥留之际，拉着亲友的手，用家乡话深情地说：“我们活着，就是去死，也不要给人带来忧愁……”天地一舞台，人生一出戏。赵丹即便在人生谢幕之际，也始终保持站立姿势。 从露台返回到房间，我目光四处搜寻，试图找回那张大画桌，那张诞生出《周总理住过的地方》巨幅画作的画桌。40年前的这个时刻，在广西庆祝自治区成立20周年的日子里，柳州人民把赵丹夫妇迎进小红楼，住进周总理居住过的地方。在那40个日日夜夜里，赵丹始终兴奋不已。睹物思人，触景生情。赵丹把饰演周总理的一腔热情移到了对这小红楼的创作中。他思绪万千，夜不成寐，提笔写道:　　荔枝年年醉红楼，总理丹心润柳州。　　三姐传歌明善恶，青山树碑日月流。　　子厚遗风留柳乡，罗池水竭又何妨。　　源连四海橘香远，总理遗言铭画堂。 依稀中，我终于看到那张大画桌，看到赵丹俯首凝思的身影。他在想什么？是回忆在武汉与周恩来初次见面的难忘情景？是回忆被盛世才投进大牢关了5年，直到周恩来设法营救才获出狱的那场生死考验？是回忆因为主演了《武训传》受到严厉批判，整整4年不能拍电影，周恩来以纪念“世界文化名人屈原”的艺术活动为由，调他进京主演郭沫若的历史名剧《屈原》的那个保护谋略？是回忆当年周总理鼓励自己“不要害怕，有什么说什么！放心演好你的戏、拍好你的电影，这就是你最大的任务。我了解你”时的激动心情？还是回忆起那个被转告“赵丹演周总理不合适”时，为梦想破灭而蒙被痛哭的夜晚？这段长达40年的亦师亦友的情谊，伴随着他的整个生命旅程，周恩来曾说：“我和阿丹是老朋友了”，赵丹也常告诉人们，他一生最敬佩的人是周恩来！文革期间，赵丹再次蒙冤入狱，出狱后的第一场演出，也是他最后一次登台，就是朗诵诗歌《中南海的灯光》。对于下了舞台进大狱，出了大狱上舞台的奇特经历，他看得很大度、豁达，曾有诗云：“大起大落有奇福，两度囹圄鬓尚乌。酸甜苦辣极变化，地狱天堂索艺珠。”然而，他把饰演周总理看得很重，投入了全部的感情和精力，阅读了大量著作，看了许多资料，揣摩思想感情，熟悉举手投足的细微动作。事实上他已经在演周总理了，虽然不是在舞台上。最终，他没能出演，他只能把所有的感情注入到这幅画作之中。　　 于是，在那张大画桌前，赵丹开始寻找画作的立意和构思。多少个夜晚，疲倦了，以酒解困；午夜后，又以柑橘充饥醒神，在他的脑海里，渐渐地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座红砖小楼掩映在挂满鲜红荔枝的树丛中，近处是清澈的柳江，远处是空濛的青山，小红楼里，隐隐现出一个伟岸的身影……他铺开宣纸，以他惯用的大落笔手法泼墨绘画，画到动情处，几次泪流满面，哽噎住笔。当最后几笔画完时，疲倦得手握画笔，困卧在画台前，泪水浸湿了宣纸，墨迹污染了衣衫…… 向韦欢小姐道过谢，告别了小红楼，回到柳州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想，在柳州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你可以到柳公祠去发思古之幽情，可以到白莲洞去寻找古人类足迹，可以到柳江上观赏青山绿水，可以到龙潭公园划桨荡舟，可以在苗村侗寨感受民族风情，但，这朴实无华浓荫环抱的小红楼不能不去。在这里，你会感到历史烟云扑面而来，会看到人间情感真切存在。你会带着世事纷争的疲惫而来，踏着心境空灵的脚步而去！ 我终于见到了小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