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

平安～

小东

小东是我的近邻，是最要好的朋友，我们在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小东很瘦弱，他出生在五十年代初，是国家正处在最困难的时期。小东父亲是技术工人，是响应党的号召“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离开了城市到遥隔千里的山区支援边区建设的。那时小东还不到一岁，太小了，只能随母亲暂时呆在城里，待小东大些，父亲那边稳定些后再去。母亲一人带着小东在城里生活很艰苦，靠着很少的政府救济金度日，连一顿有绿蔬的饭也很难吃上，更别说沾点荤了，整月也就一瓶酱油拌饭维持着。母亲饿得慌，腹饥难度，背着小东在街市转悠，闻香解馋，望梅止渴，为了饱个眼福。小东吃不足奶水也很饿，在妈妈背上，看见路人吃东西，就伸长小手，嘴里嚷着“我食食食食…”，好心的路人笑了，把手中的食物送到了小东小手里……天莫测，路漫长，小东在风雨中成长。

小东慢慢长大了，上了小学，身体很弱小抗不过熊孩子，常受欺负。有次无故受辱，是班里的班长出面主持了正义，击退了那熊小子，小东很感激，记在心里。班长家就住在学校后山那条U形马路的弯道处，房屋是竹编的墙、茅顶的屋，家有兄弟姐妹十几个，只有父亲一人有工作，家里生活很清贫，一日不足三顿，小东很同情。小东家住较远，午饭是在矿食堂吃的。每天家里给三两饭票，一毛钱菜票，小东就隔天饿一餐，集两天餐票一天用，两天一次，请班长一同去食堂用餐，虽饥肠辘辘的滋味不好受，但能回报班长的护佑情，小东心里感到很高兴。两人很交心，出入在一起，无话不谈，常把心中的小秘密告诉对方，两人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有了倚傍，小东在校的生活也少了许多烦恼。

时间过得很快，学期临近结束，学校通知各班编段短小节目，利用课外活动时间，每天演几段，丰富同学们的课外生活。班主任授意班长由两人演段“我做你学”的逗笑小哑剧，为了演出效果，演副角的演员不能知道剧情，无需排练，上场只需主演按剧情临场发挥、带动副演就行，并指定班长演主角，再找一名副演。轮到演出那天，班长找到了小东，小东慌忙拒绝，他性格本就内向很胆小，岂敢在众目睽睽的全校师生眼下演戏。班长再三解释，剧情简单，不过十几二十分钟，没有台词，不需排练，只要看着他，跟着他的动作学着做就行，碍于情面，小东答应了，硬着头皮跟着班长走到了由全校师生圈出的大场地中心。场中心有张小桌，桌面摆放了两只盛满清水的碗，走进桌前，班长说了两句开幕词，随即两人各自端起一只碗，开始演出。小东目不旁视，两眼只盯着班长，学着他的动作，手作笔点清水朝自己左眉画一笔，然后手指朝碗底抹一抹，再朝右眉画去。小东正奇怪，这点水画眉也能称之为剧吗，有何意义？正疑惑间，一阵滔滔的笑浪声，惊醒了小东的思绪，他不由地哆嗦着手朝众人扫眼望去，笑声都是冲着他来的，正不明事由，经第二轮画鼻，小东明白了，碗底涂了墨，手指只要抹一抹就沾了黑，再朝脸上抹一抹……小东立即意识到自己成了一名供他人欣赏的逗比小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了他人的作弄。此时小东心里一阵拔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地伤害，他无语，更无奈，忍着割心的痛，他继续做下去，没有表情，也没了胆怯，只是机械地做着，直到完成。师生们笑出了眼泪，笑痛了肚子，笑弯了腰，有的大呼我要笑死了……在笑声中小东默默地走出了场地，远离了笑语。从此小东成了名人，成了同学们课闲时的谈资，被人指指点点传为笑柄。小东承受着讥笑、嘲弄，自问着，自己用真诚换来的信任就这么轻易地被人践踏、破碎了？有些想不通，感到心很累，没有愤怒，没有指责，渐渐地疏远了班长，从此他变得怏怏不乐，孤独自闭了起来。

小东上完高小本应升入初中了，但升学名单里没有他。小东知道这是家庭的原因，父亲是三查对象，母亲有海外关系，当时的局势带给了这个家庭严重的挫伤。累及了儿女，父母泪目，却又能奈何谁？父亲只好买了全套初中到高中的自学丛书让小东在家自修。但那个时期读书无用论的歪风席卷整个社会，知识越多越反动，有知识的人都判定为资产阶级的工具，都称之为臭老九，都要被打倒。小东知道父母都了解这些，但仍要这么做，是为了些许抚平因家庭原因给他带来的创伤罢了。

没有学友、没有伴读，小东一人在家自学。几个月很快过去了，忽有一天，母校来了一纸书文，通知小东即刻返校读新创立的文革班，小东有些晕，不知文革班是个啥班，但不能不去，因为这带有政治色彩的“文革”二字。之所以被唤回校园，后来了解到，小东是受了反动权威暗箱操弄的受害者。是曾与父亲有过积怨的昔日同事，在当时校长面前谏言，让三查对象子女升学，这是在为资产阶级培养人才，是在为修正主义开道，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决定。因而小东被踢出了升学名单。原本父亲与此人是工作中相互支持相互配合，都是上进心很强的好同志，就因工作上的一点意见分歧有了积怨，正好趁文革风潮涌动，借机报复。真是世态炎凉，人心惟危啊！小东应有此一劫。不过世事难料，人生无常，昔日这位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不久变身为国民党残渣余孽，成了专政的对象，而那位小学校长同时也成了反动权威被揪，此时小东成了被害者，自然要拔乱反正，有错必纠了。就这样，六年小学，在家自修数月，今又进文革班，小东经历了近捌年的时间才完成了小学期，升入了初中。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