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成家</b></p><p class="ql-block">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年近三十还是单身,总是会有很多人暗地里为她着急。而明琴本人,似乎并不着急。哪个少男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我相信,生性浪漫的她,一定对爱情有过美好的憧憬,只是,那个让她心动的人,一直还没有出现。</p><p class="ql-block">明琴同事的岳父,是千里之外的四川西昌市附近一个劳改农场的场部干部。他每年回到綦江老家和家人团聚。见到明琴后,他对这个活泼美丽,多才多艺的姑娘印象非常深刻,正好场部有一位学化工的大学生毕业后分到农场实室研究土壤,长得一表人才,气质不俗。这位老干部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位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就决定做一回把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月老。</p><p class="ql-block">老领导回去后,不知道给工程师怎么描述的,反正,下一次休探亲假,工程师就追随老干部,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再转汽车来到了明琴工作的乡村。</p><p class="ql-block">我爸爸第一次见到我妈妈时,她正在台上主持一台文艺汇演,清丽脱俗,嗓音甜美,举手投足顾盼生姿。混杂在人群中的我爸爸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就看到心里拔不出来了,觉得怎样的描述和想像都不及见到真人时的怦然心动。而我妈妈呢,觉得这年轻人儒雅中带着粗犷,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短暂的相处之后,天各一方的两人开始了鸿雁传书。从才开始时的好奇的探究,到畅谈人生理想,再到大胆地倾述对彼此的爱慕……纸笺和邮戳, 拉近了彼此的距离。</p><p class="ql-block">一年以后,他们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因为受体制和户口的制约,异地夫妻,要调到一起,注定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在一起固然好,但那时候两地分居的夫妻也不稀奇。她有寒暑假,他有探亲假。每年,相聚就只能靠这几个假期。就这样,他们还是决定结为夫妇,俊男美女,才子佳人,喜结连理。似乎,美好未来生活的画卷正慢慢展开。</p> <p class="ql-block">后来,妈妈肚子里有了我。春天的时候,妈妈一个人大着肚子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去到爸爸的身边,迎接他们的第一个爱情的结晶。也许是第一次没有经验,也许是我太心急,差点儿我被生在了火车上。妈妈好歹撑着到了家,没有等到去医院,我就降临在爸爸的宿舍里,爸爸为我接的生,虽然手忙脚乱,我还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p><p class="ql-block">我出生时并不健壮,好在农场里的蛋奶供应仍是充足的,等产假快结束的时候,我的小脸也嘟了起来。</p> <p class="ql-block">我爸爸在农场的家属里找了一家人可以帮忙带孩子,但我妈妈临走时舍不得,就把我带回了重庆,她六姐,就是我六姨当时在重庆煤炭工业学校工作,觉得大城市的条件比乡下要好一些,就在学校的的家属里找了一个奶妈带我,开始邻里有人风传我爸在劳改农场,一定是个劳改犯,假期探亲的时候我六姨让我爸爸穿着警服在小区里走了一圈,阿姨才放下心来带我。重庆离綦江不太远,方便妈妈来看我。</p><p class="ql-block">一家三口,分散在三个地方。我很早就知道了分离是什么滋味,那是少不更事时看到分离的画面和听到忧伤的旋律时眼睛里涌出的泪水。我向来不认同别人说的,小孩子懂什么?再难过的事情,一会儿就忘记了。你见过牛上屠宰场时,从眼睛里流出大滴大滴的泪珠吗?你认为牛懂得什么叫做伤害和死亡吗?生命中的情感记忆,不需要理性思维做载体。同样情感的缺憾,也不是靠理性的分析能够弥补。</p><p class="ql-block">下面这张照片,大概是我一岁多时和六姨一家的合影,那时还没有小表弟。小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丑小鸭(那时候我眼睛还没那么大),现在,我当了妈妈,回头看这张照片,觉得那个小娃娃还是挺好看的嘛,怎么能说扔就扔呢?其实,对于爸爸妈妈来说,当时这样做,也不是个容易的决定。</p> <p class="ql-block">我两岁的时候,爸爸妈妈添了妹妹。这次,她是在医院出生的。妈妈在工作的地方找了当地的一个老乡阿姨帮忙带她。再稍大一些,我也回到了妈妈身边。父母仍然两地分居,妈妈忙工作,还要一拖二。过了几年,我的小舅妈带着表姐住过来帮忙我妈,我们家的孩子,都是大家一起养大的。</p><p class="ql-block">那一段日子,虽然清苦,仍然有不少愉快的记忆。我妈妈的学生们都把我和妹妹当两个宝,这个背过来那个抱过去。夏日的清晨,我常常在窗外墙角的野玫瑰的芬芳里醒来。家门口常有不知道是哪个学生送来的新鲜收成的蔬菜,水果,和稻米,给老师尝尝鲜。有一天晚上电闪雷鸣,门外传来呜呜的叫声和挠门声,我们开门一看,是一只小奶狗,我和妹妹收留了它,用米羮喂它,给它取名字叫冬冬。冬冬渐渐长大,有一天突然消失了,有人说可能被附近的农民捉口家当看家狗养。我们伤心极了,不料半个月后,冬冬回来了!脖子上还吊着半截挣断的绳子。</p><p class="ql-block">肉是凭票供应,而且只有在赶集的日子才能买到。没有肉吃的日子里,我就不会好好吃饭。妈妈就给我讲故事,从前有一个小偷,大年三十晚上家里揭不开锅,怎么办呢,他就想出去偷点儿啥东西回来过年。到一户人家门口,发现只有一对老夫妇在家,就趴在墙角偷听。听见老头儿对老太太说,来来来,你吃块肥的,老太太又对老头儿说,来来来,你吃块瘦的。小偷一听,断定这家人有肉吃,就准备开始行动了。用手戳破纸窗户往里一看,傻了眼了,桌子上就只摆了两样菜,一盘白萝卜,一盘红萝卜。原来,“肥肉”是白萝卜,”瘦肉”是红萝卜,小偷一看,比他自己还穷!就悻悻地走了。我听完故事笑得咯咯咯的,妈妈趁机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白萝卜,说,来块肥肉!还没等我嘴巴闭上,又往里塞了一块红萝卜,说,再来一块瘦肉。</p> <p class="ql-block">学校后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还没有自来水的时候,洗菜,洗衣都在池塘边完成。有一个夏天的下午,我陪妈妈在池塘边洗衣服。大概要下雨了,天气异常闷热。妈妈四顾无人,叫我帮她盯着点儿,看见远处有人来就马上叫她。她纵身一跃跳进池塘,像美人鱼一样游了起来。我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从来不知道妈妈会游泳,而且游得这么好。她游了几分钟,不敢恋战,赶紧上来回家换衣服。得,这衣服是越洗越多。</p><p class="ql-block">生活虽然忙碌琐碎,妈妈心里是快乐的,眼里也有诗和远方。她常常声情并茂地给我们读课本里和杂志上的诗歌,读着读着就把自己感动了。周末县城里上映徐玉兰王文娟主演的越剧电影红楼梦,她拖着俩娃,又走路又坐车,就为了去看一场红楼梦。电影里,林妹妹哭得死去活来把我给催眠了,我醒来后看见她还在哭!而妹妹呢,估计就一直惦记着开映前我们买的那半斤𠧧牛肉。</p><p class="ql-block">妹妹虽然是女孩儿,性格却不斯文,闲下来总喜欢找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式来娱乐自己。有一次妈妈在课堂上上课,她把家里所有的毛主席像章都翻出来,别在胸膛上,大摇大摆地走上讲台展示一圈,然后又扬长而去,引发全班轰堂大笑。妈妈就把教室门关了,她又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些杨树枝,从教室木门的小洞里伸进去,使劲儿地摇啊摇。有时她会溜到教室的窗外,玩坐在窗户边的小姐姐的麻花辫,小姐姐宠她让她玩,没曾想她把小姐姐的两条辫子环系在窗户的铁钎上,自己却走了。还有一次上课铃才拉响五分钟,她看教师办公室没人,溜进去拉响了下课铃…… 为了这些行为她没有少吃“楠竹笋炒肉丝”,俗话就是“打屁股”。</p><p class="ql-block">妈妈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但不知出于何种居心,她学校的新教务主任总爱挑她的刺。像我妹妹惹的这些麻烦,教务主任知道了,我妈妈少不了挨一顿批评。她性格刚烈,不会曲意奉迎。一腔委屈和怒火,难免发泄到孩子身上。她自己虽然成长过程中鲜有挨打,但体罚自己的孩子,却成了家常便饭。</p> <p class="ql-block">我是属于循规蹈距的那一类,印象中也吃了妈妈不少鞭子。一次是因为我夜里尿床,被妈妈一个巴掌打醒。另一次,我妈妈去开会,给我留作业让我写铅笔字。通常我写完一篇她奖励我一颗糖,这次她不在,我写完后就搭着凳子去糖罐自己给自己捞奖品。糖太好吃了!我情不自禁地又写了一篇,又去拿了一颗糖…… 最后字写了一摞,糖罐也见了底。妈妈回来,见我写了这么多字,非常惊喜,把我狠狠地表扬了一番。待她去糖罐给我拿奖品时,脸上的表情由晴转阴,随后暴风骤雨,我不但透支了自己一个月的“奖金”,也吃光了妈妈和妹妹的份额。除了吃一顿“楠竹炒肉丝外”,我晚餐也被禁吃。这让我非常难过。长大后跟妈妈提起这件事,她哭了,说我记她的仇。</p><p class="ql-block">我妈妈爱工作爱学习,料理生活的能力却不是那么强。我和我妹妹的头发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也从来没有精力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下面这张照片就是当年的画风,我觉得如果衣服上再多几道补丁,我们都可以直接去要饭了。(对不起妈妈,我开玩笑的,不管怎样,跟你在一起都是开心的。)</p> <p class="ql-block">暑假到了,某一天凌晨,我和妹妹总会被妈妈从沉睡中拎起来,跟着她先走路后坐车去火车站。晨光熹微中,强睁着朦胧的睡眼看绿皮火车呜笛进站,然后跟着簇拥的人群登上西去的列车,展开三天三夜的旅程,投奔在农场的爸爸。火车有节奏地轰鸣启动,我和妹妹又新奇又兴奋,睡意全无,趴在窗口看窗外的风景快速地变幻。车厢的喇叭里放着一首首当年流行的电影歌曲,我最爱听的是那首《泉水叮咚响》,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流下那山岗流过那草地来到我身旁~~~ 火车在叮咚声中摇摆着进站出站,下去一些人,上来一些人。我和妹妹两个戏精,以硬座当舞台,在上面又唱又跳,开心得不得了。</p><p class="ql-block">劳改农场虽然名字不好听,但其实是个很好玩的地方。我去了那么多次,没见过监狱,也没见过一个犯人。当时关押在那里的犯人,多是被定性为反党反政府的政治犯而不是想像中凶险的刑事犯。农场面积很大,各样蔬果花卉规划得整整齐齐,常有各色蝴蝶蜻蜓翻飞,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夏天,场部常分发各种水果,最常见的是西瓜和葡萄,吃到撑得不行。我爸还说他们培育出方形的西瓜,可惜我没见到。我们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去捉金龟子,捉到后用细线绑着腿,拉着线看它一圈圈地飞。有一次,妈妈走着走着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流了很多血,派我去找在实验室上班的爸爸。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向爸爸报告了发生的事,他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烧杯,往里头倒了几种液体,小半杯止血消毒的紫药水就神奇地诞生了,当时,我觉得爸爸像魔术师一样有本事!</p><p class="ql-block">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有不和谐的音符。爸爸妈妈常为一些小事争吵,谁也不能说服谁,两个人好像都很有主意。妈妈从小被众星捧月一样长大,不知道委屈求全是什么。她又是语文老师,讲话一套一套的,没有她不占的理,爸爸说不过她的时候,脸就会阴沉好大半天。探亲假期,妈妈常常是高高兴兴地来,气鼓鼓地回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