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没有传统,就没有文明;没有对传统的缓慢淘汰,就没有进步。 </b></p><p class="ql-block"><b>----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b></p> <p class="ql-block">妹妹一家要在七里村过年,电话告诉我七里村油矿的石油大道已成了延长县的网红打卡地,邀我回厂一游。</p><p class="ql-block">腊月27晚上八点,我和老宋也回到了这里。远远地就看到了采油厂大门口灯火辉煌,宽阔的石油大道装饰一新,所有树木的树干树杈上都绕上了银色的灯带,金色流线型彩灯在大道上方织起了一条闪烁的金色河流,明灭流动如美丽的夜空般璀璨华美,让人有了身入现代都市的感觉。但夜空中又有花花绿绿的气球与灯光点缀其中,为这深邃与璀璨平添了许多乡气和俗气,让人瞬间又回到了“村里”。</p><p class="ql-block">我先是嘻笑着行走在辉煌的灯光中,可是走着走着,却感到有泪在胸中汹涌:这是我熟悉的味道,是伴随我长大、曾被我嫌恶,如今又被我追寻的感觉,艳俗、喜庆而热闹。</p><p class="ql-block">拍几张照片发在朋友圈,很快就引来了热烈的点赞和评论。评论人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石油人”,评论中一个共同的词语“年味儿!”</p><p class="ql-block">是的,这是延长石油人的“年味儿”,是属于一个群体的共有符号、集体记忆。是维系、传承,是根与魂,是情与思,是我们一直不曾忘记,努力追寻的精神家园。</p><p class="ql-block">七里村采油厂大门口分列两旁的1905、2021的五彩字样,昭示着这个村庄的特殊身份和不凡历史,讲述着属于这个石油部落的特殊的“年味儿”。</p> <p class="ql-block"><b>一,石油的年,是浓墨重彩的油画</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忆中,石油人的年味曾经是白的冰雪、黑的原油、红的灯笼和对联,是对比鲜明的各种色彩,是年底的庆功报喜,是闪烁的彩灯,震耳的鞭炮,是锣鼓秧歌,油糕稠酒,也是丸子酥肉和胖胖的大肉饺子!</p><p class="ql-block">少年时住在七里村油矿,明白春节是石油人一年辛苦后的狂欢。早在节前十几天,体育场的锣鼓声就开始响起来,春天的脚步提前来到了石油人的院落。大姑娘小媳妇们脱下臃肿的冬装,穿上合身艳丽的秧歌服,一下子变得苗条俊俏起来。小伙子们黝黑的脸庞也变得干净亮堂,使惯了油杆管钳的手开始舞起红绸、转起花伞来,竟然也一样有模有样,洒脱健美!</p><p class="ql-block">秧歌排练在年前,秧歌表演则在年后。春节前后的一个月,矿区里几乎每天都是锣鼓喧天,喜气洋洋,成就着许多有关春天与爱情的美好故事。</p><p class="ql-block">那时,我和燕对此是很不屑的。读了几天书的高中生本能地排斥着这样的艳俗和热闹。努力在嘈杂的锣鼓声中寻找自己的一份安静,在一片“恶俗”的年味中寻找一份清雅。我们会在全家吃饺子的时候想念一份冰凉的面皮,会在别人挤着看秧歌表演的时候结伴在矿区闲逛,挨着门去看人家门上的对联,以一个小文青的标准,按着字体的潇洒和内容的雅俗品评优劣,对于诸如“富贵”、“团圆”、“福气”、“安康”一类的词语不以为然,却用热烈的羡慕的口气说起那位春节时独自一人南下广州的同学,敬佩他的自由独立的勇气和魄力。</p> <p class="ql-block">后来工作了,上班在甘谷驿油矿,既是工作单位又是幸福家园的性质,使得厂区也是一样的喧闹而喜庆。秧歌队的演员是熟悉的同事,元宵节的灯谜会我自己就是工作人员。那一种身在其中累并快乐着、幸福着、骄傲着的感觉则是属于我们独有的情感。而2012年那一场盛大的九曲灯会,则成为留在甘谷驿采油厂人们心中最后的辉煌。那一次,体育场里是豪华精美的九曲灯阵,整个家属区则到处挂满了厂部、各单位、各家户自制的各式各样的灯笼,盛大的场面兴奋着、幸福着住在这里的人们,也吸引了四里八乡的百姓争相前来。</p><p class="ql-block">那天,我和老公兴致勃勃地拉着上中学的女儿去游灯展,在我们指指点点的品评赞美中,女儿也曾一脸嫌弃,表情一如十多年前的我自己。</p><p class="ql-block">那个时候,石油人的年味,粗犷,喧闹,五彩斑斓,生机勃勃,散发着行业特有的浓郁而深厚的文化。我在一边陶醉其中享受赞美的同时,一边却还在批评在质疑。因为,这工业化了的“年味”和我小时候在乡下的年味儿是那样的不同。</p> <p class="ql-block"><b>二,乡村的年,是严谨明快的工笔画</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童年时我住在洛塬的乡下老家。乡村里的年味,是绿色的麦田,金黄的柿子,是红的对联,白的冰雪。如一首优美的歌谣,悠远而绵长,串联着一颗颗或向往、或喜悦、或欢脱、或痛苦的珠子,清澈明亮,叮叮当当演奏着小小的懵懂的希望。</p><p class="ql-block">那时,过年是从吃腊八饭开始的。腊八这天一早,吃过妈妈用荞面小米和各色豆类做好的腊八饭,我们就开始在爷爷的歌谣中掰着指头计算着、盼望着、准备着过年了。</p><p class="ql-block">“<i>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 祭灶官, 二十四、 扫房子, 二十五、 磨豆腐, 二十六、 去割肉, 二十七、 杀只鸡, 二十八、 蒸枣花,二十九、 去打酒,三十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i></p><p class="ql-block">目不识丁的爷爷唱起过年的歌谣来竟然也是声情并茂,如数家珍。</p><p class="ql-block">腊月的乡村是繁忙的,磨面压米,蒸馍炸糕,做豆腐大扫除,活儿总是一个撵着一个。在大人们繁忙地劳作时,小孩子们也往往不得清闲,帮助大人扫除擦洗,推磨锣面,都是孩子们份内的事儿。这时最喜欢的是贴窗花,看着妈妈灵巧地擦、剪、画、拼、贴之后,破旧的门窗立刻变得春意盎然,简直就是一份最大的享受。而跟随大人去赶集则是我们最大的期待,割肉买布,置办年货,除了漂亮的花布,黄澄澄的柿子,花花绿绿的胖娃娃年画,鞭炮,香烛外,每年爷爷还一定要恭恭敬敬地“请”手持长矛的“门神”秦琼敬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灶王爷回家。</p><p class="ql-block">好容易到了过年的时候,除夕这天,妈妈要为我们洗头洗澡,然后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新衣,这个时候往往已是太阳落山“年”即将来到的时候了。三下两下换上新衣,赶紧跑出门去向小伙伴们炫耀一番,便乖乖地回到家,坐在热热的炕头,听爸爸一边包饺子一边讲“年兽”的故事,或者吃着花生瓜子玩着扑克牌熬年。</p><p class="ql-block">人勤春早,大年初一天还不亮,爷爷就已起床,烧香敬神放炮开启一个新的年份。天刚蒙蒙亮,就已经开始吃饺子,吃饺子前一定要先敬神和祖先的。天色放亮时,家里的所有男人(包括男孩)就在一家之主的带领下开始外出拜年。他们提着酒瓶,端着盘子,盘子里面几碟小菜,通常一定有一个盐煮黄豆,一个油炸小果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家中有长辈的人家,进门一句“爷奶叔婶,我们来给你拜年了!”跪下就开始磕头,端坐炕头的老人一边客套着,“不要跪,不要跪”,一边乐呵呵地泰然接受着晚辈的跪拜,并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毛二毛”的角票塞给拜年队伍里的孩子。拜年的人们也纷纷掏出“一毛二毛”塞给主人家的孩子,然后主宾寒暄着说几句吉祥话,客人便起身告辞向着下一家走去。通常过年拜年,便是在主动示好致歉,邻里之间的一些小矛盾小误会便在这一跪拜,一作揖中冰释前嫌。</p><p class="ql-block">这个时候的小孩子们常常是最快乐的,因为这一天大人一般不会指使孩子做事,而且还会拿到许多的压岁钱。我有一年竟收到了8元多钱。虽然这钱随后就会被妈妈没收,转成爸爸给别人家孩子的钱,但是,压岁钱带来的快乐却是如此真实地留在我的记忆之中。</p><p class="ql-block">初一之后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狂欢,走街串巷,拜年走亲戚,看秧歌闹社火……与这热闹相伴的是许多的规矩与禁忌,比如初一喝过米汤、动了针线,一个正月都不禁米,不禁针,否则也很麻烦,初二走外家,初三不出门,初五要吃饺子补穷窟窿……</p><p class="ql-block">乡村的年如一副精心绘制的世俗人情画,工笔绘制,清新,悠长,仪式满满,充满了各种朴素又新鲜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b>三,如今的年,是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b></p> <p class="ql-block">从什么时候开始,年的味道开始变淡了呢?虽也有五彩的灯光,红色的灯笼和对联,但更多的是灰色的中性地带。感觉就是一面平静的湖水,虽有风吹来的一道道波纹,但却舒缓而从容,寡淡而平静。</p><p class="ql-block">这时,才发现有关团圆、和乐、平安、健康的期望才是隐藏心底最真实的期盼。就如七里村采油厂大红大绿的彩灯,在今天看来竟引起我如此深刻而强烈的感动。似乎只有在这里,我才感觉到了属于一个时代一个群体的年味,艳丽、喜庆、热闹,连接着蕴藏深层的地气,升腾着浓浓的人间烟火……</p><p class="ql-block">是从意识到女儿长大的那一年,是从公公去世的那一年,是从政府开始对鞭炮管制,对春节秧歌限的那一年,还是从采油厂整合,把家搬离家属区的那一年开始?</p><p class="ql-block">似乎都有,但又似乎都不全是。更多的时候,变化是在一点点中悄悄完成的。短短二十来年,能看到的,是生活环境的改变,看不到的是自己心境的变化。而当我们静下心来回想的时候,才明了说到底“年”就是一日日一月月的累积,就是一个仪式一个纪念一个标识,而年的味道,其实也就是岁月的味道,追寻的味道。</p><p class="ql-block">就如这么多年来的我,似乎一直在追寻,在期盼,在努力向前、却又一直在追、在惋惜、在怀念。身在油矿时想念乡村、向往城市,隐身城市后想念油矿,向往乡村。但回忆也罢,向往也罢,都不可能回到从前的乡村和城市,就如再也无法回到童年和少年一样。</p><p class="ql-block">在这样的期盼与回望中,不觉间已经走过青涩懵懂,走过繁华激越,到如今已是“两鬓点秋霜,黑白交相互”的知天命之年,才深刻明白<b>人间至味是清欢,大俗既为大雅,平淡就是幸福。</b></p><p class="ql-block">也才明白,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值得珍视,每一种“年味”都有它独特的意味。我们可以欣赏,可以追忆,但最应该做好的却恰恰是现在,<b>接受岁月的馈赠,浓淡相宜,宠辱皆收。既能享受岁月静好,波澜不惊,也能接受世事变化,繁华不再。“给时光以生命,给岁月以文明,”享受这“丰富的安静”!</b></p><p class="ql-block"><b>如此,便是人生,便是过年!一边回顾,一边希望,在传承与革新中行走,享受生命的从容与隽永。</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