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读汪曾祺《读诗抬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篇也是说文艺或文学的。</p><p class="ql-block">是说文字，有时不可过于拘泥。就算照相，也是有所取舍、有所设计的。文艺是一种表现，而不是再现。</p><p class="ql-block">汪老首先就把那种“卖银杏叶到药铺”的解读法否定了，谓之“抬杠”。抬杠是什么意思呢？抬杠原指通过拎环悬挂于容器之上，并由两人抬着的棒；现在多指无谓地争辩和斗嘴。这里就有“故意”之意。</p><p class="ql-block">这读诗抬杠的不是汪老，而是汪老所要讽喻的那些人。</p><p class="ql-block">问“春江水暖鸭先知”为何不说“鹅先知”？这是因为：一，苏轼题惠崇春江晚景图，惠崇画的就是“鸭戏图”；二，鸭较鹅更常见，养鸭的更多于养鹅的，这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习见；三，从生物学角度来言，鸭比鹅更能敏锐感知物候变化。鸭来源于野鸭，生长河岸滩涂；鹅来源于天上，鸭蹼的感知更胜于鹅蹼。</p><p class="ql-block">又问“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藕花当于六月盛，为何此诗却说五月呢？这两句诗出自宋代道潜《临平道中》：“风蒲猎猎弄清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州。”写夏日江南水乡清丽景象。可谓大小相衬、远近有致、动静相生、工笔与写意相结合，宗室曹夫人曾据此画了一幅《临平藕花图》。江浙藕花确实六月才盛，但是若要落到实处，那么“雪中芭蕉”简直无理。</p><p class="ql-block">可是画在纸上却确实好看。</p><p class="ql-block">“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为什么一定要是梅，其他花在月下不也同样好看？但是梅除却比桃、杏耐寒，还有近三千年的文化附着与积淀。（《诗经·秦风·终南》：“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汪老的解释很能服人，“一种花有一种花的精神品格”。如果仍要吵闹红杏不能发出声音怎可说“闹”？那么请他一边吃大饼去吧！</p><p class="ql-block">——有些美一分解便支离破碎。</p><p class="ql-block">我们与人谈文还是采取“可与言诗宜与言，不可与言姑止止”（元代方回《走笔送僧宣无言归泉南》）的态度吧！</p> <p class="ql-block">附</p><p class="ql-block">《读诗抬杠》（汪曾祺）</p><p class="ql-block">“春江水暖鸭先知”，有人说：“鸭先知，鹅不先知耶? 鹅亦当先知，但改成“春江水暖鹅先知”，就很可笑。“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有人说：“为什么是五月?应是六月，六月荷花始盛。”有人和他辩论，说：“五月好”。他说：“有何好!你只是读得惯了!”“疏影横斜水澜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有人说：“为什么一定是梅花?，用之桃杏亦无不可。”东坡闻之，笑曰：“用之桃杏诚亦可，但恐桃杏不敢当耳!”读诗不可死抠字面，唯可意会。一种花有一种花的精神品格。“水清浅”、“月黄昏”，只是梅花的精神品格，别的花都无此高格，若桃花，只宜“桃花乱落如红雨”；杏花只宜“红杏枝头春意闹”。其人不服，且曰：“‘红杏枝头春意闹’不通!杏花不能发出声音，怎可说‘闹’?”对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给他一块锅饼，两根大葱，抹一点黄酱，让他一边蹲着吃去。（原载《塔上随笔》1993年11月（卷十P30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