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文/今子</p><p class="ql-block"> 又快过年了,思乡之情,也越来越浓了。记得阿城说过:“思乡这个东西,就是思饮食,思饮食的过程,思饮食的气氛。”是啊,所有的思乡都是与吃食紧密地联系着,始于牵着陈年味蕾的记忆,我也是。</p><p class="ql-block">图片选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 我家在东北的一座城市。小的时候,每年小年一过,家里就开始置办年货了。那时候买什么都凭票证,还要限量供应。过年了,家里总是把平时攒下的各种副食票都拿出来,尽可能让年夜的餐桌上丰盛一些,这可是孩子们盼了一年的一顿饭。</p><p class="ql-block"> 爷爷总是提前备年货,不记得是提前多少天了。爷爷把黄豆倒在一个大盆里,洗净了用水泡上。然后把大萝卜洗好,擦成丝,再用开水焯一下,去去萝卜气,搅上面糊备着做萝卜丸子(那时候的萝卜丸子里可没有肉)。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鱼,爷爷把它收拾干净,也会用面糊裹上。从没见过锅里放这么多的油,一定是把攒下的油都用上了。油热了,豆子呀、萝卜丸子呀,还有小面鱼,一样样地放进锅里炸,除了这些,还有小麻花。油烟的香味儿,在整个房间里漫散开来,钻进我的鼻孔,勾动着肚子里的馋虫。</p><p class="ql-block"> 这些过年的嚼咕(东北方言:美味佳肴)都做好了,就放在储藏间里。爷爷会给我们兄妹每人先分一点儿,剩下的就留着三十晚上和过年吃了。那年月,我们平时吃不到这些嚼咕,刚到手就吃完了,两个哥哥就会怂恿我到储藏间去再拿点儿来。他们比我大,去拿会挨说,妹妹太小,还不懂事。二哥帮我打眼儿,多数情况下,我都会成功地偷偷拿点儿回来。有时被爷爷看到了,他也不责怪,总是说,“再给你一点点儿,剩下的是留着过年吃的。” 我觉得,偷偷摸摸拿到的嚼咕,好像更香。</p><p class="ql-block"> 三十晚上的年夜饭,除了这些嚼咕,还有饺子,其他的记不太清楚了。我们一家七口人围着桌子,吃着爷爷做的美味佳肴,尤其高兴的是,吃什么也不再限量了。父亲还会喝上两盅白酒。那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刻。</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跟着父母去乡下插队落户,生活变得更艰苦了。平时餐桌上很少有荤星。那时候爷爷也老了,病了,快过年的时候再没有什么嚼咕了。</p><p class="ql-block"> 老乡的日子过得更是艰难,一年下来,对好日子的期盼,也都集中在过年上。北方的农村进了腊月是杀年猪的日子,因为天冷猪肉能冻住保存了。杀年猪是每户人家的大事,猪能杀出多少斤,肉有几指膘,都是可以炫耀的事。杀出个体重膘肥的猪,传开了,不仅男人的脸上有光,持家的女人更是自得,女人这一年的辛苦,被这口年猪铨释得清清楚楚。比起议论猪的斤两肥瘦,在杀猪人家看来,请吃才是更庄重的大事。农民们除去婚丧嫁娶,每年的杀年猪请吃,算是最大的社交活动了。能请到谁,被谁请,来了多少人,打了多少酒,请吃的人家和被请的乡亲,都会把这些当作体面风光的事,说在这个年里。于是,平时连鸡蛋都舍不得吃,拿了去换盐的人家,这时候也会大方得令人吃惊。几斧子下去,一角肉(整个猪的四分之一)就扔在了案板上。大锅里炖的白肉酸菜血肠,吃舒坦了热炕上苦了一年的庄稼人,满屋的小烧和蛤蟆头烟味儿,弥漫出那个年代的乡村浓浓年味儿。我还小,从没被请过,不过父亲可是吃过不少请。他很得意。</p><p class="ql-block"> 入乡随俗,家里也养了猪,于是我也有了固定的活计——春夏季节每天打猪菜。村子近处的猪菜,早就打光了,只能去更远的地方打。那时我只有十一二岁,也没乡下孩子力气大,可每次我都把和我差不多高的大口袋装得满满的,压得实实诚诚的。路远,扛着满澄澄的猪菜很吃力,汗水把头发粘在脸上,也不歇气儿,我从没让小伙伴们落下过,为这,她们都佩服我。</p><p class="ql-block"> 母亲也跟乡亲们学着做粘豆包,蒸好的粘豆包也要冻起来, 留着过年吃。那时候家里除了酸菜缸,水缸和酱缸以外,还有两个装冻猪肉和冻粘豆包的小缸。另外,还一定要有个盛猪油的坛子,这些是缺一不可的。按当时政策,我们在乡下也吃供应粮,可以买到白面。平时也是不舍得吃,攒着过年的时候包饺子。三十晚上全家人坐在炕上,点上一盏大煤油灯,不大的房间比平时亮堂多了。桌上少了城里的年嚼咕,可也是满满一桌子,有粘豆包,白面饺子,汆白肉,里面还有血肠。吃猪肉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会不断地念叨,说这是我挨累打猪菜喂的猪,让我要多吃。热气腾腾的一桌子年夜饭,全家人围坐在一起,那是我最有满足感的年夜饭。</p> <p class="ql-block"> 我们都长大了,成家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出国前每年过年,我们兄弟姐妹都带上孩子回到父母家,大家凑在一起,过了一个热闹的团圆年。那个时候,母亲老了,也病了,是嫂子们主勺做年夜饭。餐桌是个大号的圆桌,嫂子们的厨艺精湛,有鸡、肉、鱼、虾,还有好多记不住名字的菜,满满一大桌子。大人孩子们围着大圆桌,看着春晚节目,满心欢喜地选着自己喜欢的佳肴。孩子们最惦记的是母亲发红包,拿到后,便笑逐颜开地嬉闹去了。平时喜静的父亲,笑着坐在桌前,任由孩子们疯闹。临近午夜了,两个哥哥就会叫着孩子们出去化纸祭祀先人,放鞭炮迎新春。屋外的爆竹声响成了一片,家家户户都在喜庆中,迎来新的一年。那是我记忆中阖家欢乐的年夜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来,我有二十一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家乡的年夜饭变成了一张张精美的照片隔空传递着。每当我看到从家乡传来的那一张张的年夜饭照片,思绪就会被带到遥远的家乡,就会更加思念家乡的亲人们,那一粒粒小油炸豆和一条条小面鱼,粘豆包和汆白肉,已不仅仅是丰盛的年夜饭了,而是我记忆深处最美味的佳肴,那是家乡的味道,乡愁的味道,是我怀念亲人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这味道,伴梦已久,历久弥新,入心更深,味蕾永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