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生是扫地僧

柒月

我有一帮可爱的孩子，48个人，中途少了一个，转学了。那个学期是孩子们刚刚来到这座校园里，他们初入中学，每一个稚嫩的脸上，挂着傻傻的笑，教室里叽叽喳喳，人在里面，待上半个小时，一定会耳鸣“现在请家长们都到外面等着，同学们请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并保持安静，3、2、1······。”声音洪亮，面无表情。家长们鱼贯而出，孩子们迅速回到位子上，随机坐下并保持安静。教室内鸦雀无声，双手合抱放于课桌上。“注意你们的坐姿。”仍旧面无表情。孩子们立刻挺直脊背，双腿合并，两眼注视前方。我扫视着前方，扫过每一个孩子的脸，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天起，他们就是我的孩子了，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他们的标准，你准备好了吗？“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姓谢，可以叫我谢老师。从今天起，将由我带领你们一路走到初三，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在未正式开学前，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切行动听我的指挥，一切行动以团体为重，我相信我们会有一个美好的回忆。”邪魅的笑。底下窃窃私语“这个老师好凶啊，你看她的笑”“完了”“我不喜欢这个老师”“······”“安静”迅速安静，“下面，我来说说·······”那是第一次见面，他们对这个老师的印象只有一个：凶。我对他们印象也只有一个：吵。 他们是恶魔 “老师，你看看他们男生，在讲话。”“老师，你看他们女生·····”“你别乱动，教官说来，不要动”“你刚刚碰到我了”“你没对齐”“喂，刚刚都说了要······”“······”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什么是集体意识。尽管他们此刻所说的内容都情有可原。教官是个好样的，他直接拿出了在部队的那一套，一人犯错，全队受罚，且犯错的人在前面看着，同时辅以说理。一周后，我的孩子们有了集体意识。但是，他们始终还只是个初一的孩子。“老师，他卫生没弄完，跑了。”“你去帮忙打扫干净，下周我让他一个人打扫，你记得提醒我。”几个小朋友特别开心的搞卫生去。“老师，这个人刚刚上课的时候一直踢我的凳子，弄的我都不能专心上课。”“呦，我的两个小可爱听说今天有矛盾了？为什么要踢别人的凳子啊？”“我没有踢，可能是我不小心碰到。”“不可能，你踢了好几下。”“小姑娘，你怎么这么凶，人家都说了，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几次，怎么就不依不饶了呀”小姑娘没说话了。“小伙子，我问问你，你自己知道碰到别人都凳子了没？”“知道啊”“道歉了没”“没有”“为什么呢”“我觉得没什么啊，又不是故意都，而且她还骂了我，我都没还嘴，我就觉得没必要道歉了。”“我帮你把事情复盘一下，你上课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别人都桌子，没有道歉，女生觉得男生是故意踢的桌子，所以骂了男生，可能事情前后有两三个来回，对吗？”“是的”“好了，我先问女生，你知道他是不小心吗？”“我就是觉得他是故意的，因为先前·····”“我们不说先前怎么样，先前的事情既然过去了，就说明我们都不在乎了，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翻旧帐呢？你是觉得对方是故意的，你有没有问对方为什么要踢你的凳子呀，为什么你会本能的认为别人是坏心眼呢？还是说，你心中对别人有偏见？”“没问”女生低下头，没说话了。“男生，你知道自己碰到了别人的凳子，你为什么没有跟对方道歉呢？”“是你潜意识觉得，这真的没什么，还是说，你心里也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同时还有一点点欺负人的小窃喜。”“都有吧”“既然这样，那我问你，如果这个时候，你在看书，我不小心从你身边走过去，碰到了你的桌子，把你的解题思路全部打乱，你会不会有点愤怒。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的”“会一点吧”“第二问题，一个男生，心里产生了大仇得报的快感，还是欺负女生的窃喜，我不说了，好不，你自己想想看。看和我们班的班训是不是相符合。你们两个都好好想想自己的问题，等会告诉我，自己错哪儿了。记住，不要去想别人的错。还要考虑下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堂上。”“老师，他上课总是传纸条，打扰我上课。”“老师，老师，班上有人打起来了”“是闹着玩还是真的打架”“已经被拉散了，一开始闹着玩，后来真打起来了。”“老师，他刚打我了。”“老师，他刚骂我脏话。”“老师，他刚刚踢了我肚子”“是她们几个人总是在一堆笑话我胖，我才忍不住打的”“······”我整天都被围绕在各种鸡零狗碎的事情里。如果我不说，你一定认为我教的小学生。事实上，这已经是初一的娃娃们了。有时候，我会疲惫于这样的事情，太细碎，太费时间，我有时候都觉得他们是上天派来收拾我的。不要以为这些只是个别的孩子，事实上，整个班级的人都出现过这样情况。我每天都在告诉他们，做人和做事的原则，有时候，班上一起说，有时候单独喊出来说。我每天都会把班训拿出跟他们说一遍，遇到不同的事情，用不同方法说明。“厚德”即君子：男生的厚德—绅士，女生的厚德—庄重，课堂的厚德—尊重，班级的厚德—团结有礼，被外班挑衅的厚德—不惹不怕。而我的厚德便是保护我孩子们的一切，且不溺爱。一个学期就这么过去，班上偶尔有风波，都屈服在我威严之下，我一直以为是我都厚德风格征服了他们。只是别忘了，他们孩只是个孩子。 初一第二个学期，大概6月份，不知道是缩短了三分之一的学习时间使得他们学业繁重以至于压力无处宣泄，还是疫情期间的线上教学，使得他们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拿手机，聊QQ，玩游戏。周五，无意间竟让我得知他们在群里开黄腔，并且攻击女生，且有个别女生还和对方聊的不亦乐乎，有个别女生还带头调戏。我不敢相信这是我们班的学生，但是，我又觉得，他们也许就是学着身边人的样子，并不懂真正的含义，他们只是个孩子。我想着，也许我该和他们聊聊，我找到了当事的两个女生，愉快的结束聊天后，事情其实可以结束了。可她们立刻就将我们的对话转到了群里，并且辅以说明：老师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周一会来处理我们，大家以后说话还是小心点，有人会告密。群里又立刻炸锅，有人再忙着骂告密者，有人在猜测谁是告密者，他们把自己讨厌的人——也就是与我走的稍微近的一点女生——都骂了一个遍，也不管是不是对方说的，总之就像是情绪的宣泄，今天终于逮到了机会。有人带头喊着：这个老师真的是扒皮，谢扒皮姐姐真的不是个东西，管天管地，我放学在家里也管，我聊个天还管，还给我妈妈打电话，让我被我妈骂，@#¥（脏话）。就是就是，先前····很多人开始附和。有人说：谢扒皮打人是真的疼，上次就作业没写，打了我几下，疼的我¥%#（脏话）。有人说：谢扒皮最偏心，每次都偏袒女生，搞得女生跟个母夜叉一样。有女生说：哪里了，扒皮姐姐是喜欢听话都女生，比如XXX，整天跟这谢扒皮，不知道说了我们多少坏话，等到哪天我不高兴了，揍她一顿，@#¥（脏话）。有人说：我就很奇怪了，到底是谁告密的，那些有告密嫌疑的人也没在群里，老师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的聊天内容，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群内充斥着各种谩骂，诋毁，诽谤。也许他们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不害怕吧。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此刻的对话内容，我都看得到。有人说：算了，算了，别说了，把这个群解散了吧，老师抓不到证据，不就没有办法了嘛。有人开始想办法怎么解决了，估计大家的情绪已经宣泄的差不多了吧。有人却说：怕什么，我们又没有做违法的事情，谢扒皮要是周一敢找我们麻烦，我就去教育局举报她，说她打人，你们把她打人的样子拍下来，我去举报她，大不了我不读书了，反正我也没有希望考上高中。有人附和，有人劝说。这件事可大可小，我该怎么处理，放任不管，让这件事，就这样；还是说通知家长严惩，好像两个都不行。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反思自己带班的过程，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这他们这么说，这么的做的目的；以及我想要解决什么，达到什么目的。初中孩子，心思最多变，他们可以自行脑补出很多未来最糟糕的矛盾画面。凌晨1点，一位上晚班刚刚下班的家长，联系到我，说了二人之间的矛盾，我让她带着孩子来我这里。那天，我们聊了两个小时，心平气和的说了群里的事情，也聊了两性之间的问题，虽然我是女老师，但是我反而觉得，两性话题我们两个摆在台面上说清楚了，比他们自己懵懵懂懂私下里开玩笑更好。凌晨3点，我看着他的态度一点点转变，从刚进门的不屑，不耐烦，到偶尔对视微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知道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凌晨四点，我开始睡觉。周一上午，就跟往常一样的上课，下午，我把所有的课调开，我把他们的对话打印出来，人手一份，让他们看了两节课的电影《悲伤逆流成河》（校园暴力），开了两节课的班会。解决了三个问题：1.有人告诉我这些事情，是对的，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来跟我说你们的动态，我只有及时了解你们的动态，我才能够正确的引导你们。2.不要把老师假想成你们的敌人，一定要记住，老师是过来人，永远不会和你们站在对立面，只会站在更远的地方，给你们分析解决问题。3.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就轻易下结论，诋毁诽谤他人，其实就是一种校园暴力，不要以为，校园暴力只是打架，言语伤害也是。那天，我在讲台上说了这一年以来，我以为的他们，我心中的他们，可爱的样子。以及我得知这个事情后他们的对我的态度让我心痛，和我在解决这个事情时候的矛盾，以及对自己工作的反思。我让他们各自去道歉，不管是什么事情，趁着这个机会，都去。那几个群里叫嚣最厉害的最先道歉，然后又都围过来，哭着向我道歉，我也泪眼婆娑，看着他们。他们终究还只是个孩子。随后，我请了几天假，每天晚上，都会有孩子问，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们想你了。每天都会有孩子汇报今天班上的情况。每天都会有学生给我拍照说，今天老师的办公桌上没有人。还有学生写来了长长的道歉信。回来的那天，办公桌上堆满了吃的，鲜花和蛋糕，耀眼的摆在我桌子上，羡慕死了周围的老师。从那以后，我的孩子们好像长大了。 他们是天使 鸡零琐碎的事情，让我对生活有了更仔细地观察，我喜欢和他们相处，正是因为他们的不完美，才让我一步一步完善自己，我每天都会反思，今天的事情，这样处理，是不是合适，每个孩子都是不同的个体，对待不同的孩子，我该怎么办呢？也许是班风正，也许是家教好，总之不管怎么样，他们越来越可爱了。他们会轮流在我没到教室前，提前去办公室拿上我的饭卡，帮我把早餐打好，放在办公桌上，因为他们知道我来不及去食堂吃早餐，又连着上早读第一二节课，等到有时间了，已经是11点。他们心疼着我呢。有个孩子，会在秋游的时候，对我说，老师，你要吃蛇果，这样对牙齿好，因为蛇果是粉的。他会对自己的妈妈说，我们老师很好，你不要说老师看不起我，她从来没有刁难过我，我很喜欢她的。是我自己学不懂，但是我会学好的。后来这个孩子已经从班级40后慢慢到班级35前了。（很难得）有时候，有些孩子私下来问我问题的时候，如果过于简单，我会半开玩笑的说一句：“蠢钝如猪”“谢老师，是珠宝的珠。”“是的！！！”有些孩子，发现今天打扫卫生的人跑了，她们主动留下来，帮好朋友一起扫，还不来告诉我。告诉我的后面会加一句：算了，下次让他多扫一点就是。也会加一句：有可能是有事吧。当然，只要我知道了，我还是会要求跑掉的那个孩子，无论什么原因，都是要补回来的，有些也会主动提出补回来。有些孩子运动会的时候，主动提出来，既然我没有参加项目，那么我们就守行李吧。要不我们去捡水瓶子吧，我们去打扫本班区域卫生吧。谢老师你快看，我们班的XXX上场了，赶紧去加油。快去送水，快快快。虽然这次个人赛，我们班报的人并不多，但是男子女子400米接力赛，都获得了第四名。班干部主动出来承担运动会开幕式的节目（全班都上），女生排练女生部分的，甚至在临近表演的那天，他们自己去了张诗涵家里排练，为的只是第二天能有一个更好的呈现。男生排练男生部分的，领头人自己行商量如何拼接，不需要我过问，及时排练过程中出现了小女生间的纠葛，也能自行解决（当然我会出解决方法），男生出现罢工，也能以大局为重。我没在班上，鲁敏捷也能站出来帮忙协调班级事务，偶尔还能帮我解决同学之间的纠纷（当然我会站在旁边听，过后会教他注意事项）。有些孩子，发现有篮球赛，主动承担篮球训练项目，我们班会打篮球的总共6个人其中两个人是临时学的，也正因为此，我对篮球赛并没有放在我心里，但是他们很上心，不管男生女生，都上心，而且女生也会上场投篮呢。每天一有时间，那几个孩子就会跑过来对我说：老师，这次我们有信心打赢哪个哪个班。老师，今天赢的太轻松了。老师，我们如果没有对上那个班的话，我们一定能进亚军。我看他们非常在意，于是他们比赛，我都跟着去。最终，他们获得第四，原本的目标是第三，但是因为最后一局，打的非常大意，可能有点骄傲吧。但是在我心里他们就是第一，冠军，这里面有一个小小个子的男生，最让我惊讶——宁浩冲，最会偷袭。黎刘伟最会强篮板，邹嘉豪，最会吊球，龚李晨，最会拦人，欧阳毅，欧阳豪杰，最会运球抢球。女生里的范雨涵，也很优秀呢。有孩子在集会退场时，原本是我们班接着另一个后面有序退场，但是中间突然穿插了一个班，我们班的领头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让对方先过，我们班的人，站在原地整齐的等待，天上还飘着小雨。我笑话他：这么不中用，被人插队了。有人也跟着笑话，他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插队就插队嘛，让他们先走，又不会少点什么。我忽然觉得这个孩子浑身散发这光，这个孩子，就是那个上次凌晨被我喊到我家沟通问题的孩子，他叫欧阳。我转过头，笑着看向那位跟着笑话的孩子，他有点尴尬的朝我笑了笑。我没有拆穿他，我知道他也懂了。后来，我们班只要是大型集会，就没丢过人，而且总是做的最好的，就连年级组也会表扬我们呢。当然，我们的班级，仍然存在一些问题，比如有个别孩子，早上来补作业，把同组的同学气哭了，吵着说要换了他，逼的这个孩子改了不少。也有个别孩子，课间偶尔打打闹闹，个别孩子课堂上偶尔吵吵闹闹，纪律偶尔违反，男生和女生之间，偶尔也还是会有矛盾。有些孩子，偶尔心情浮动较大，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毕竟他们还只是个孩子。况且这是初二（恶魔般的初二），但是他们做的很好，我已经很满意了。 他们是扫地僧 有时候我也会为了他们整体成绩提升的不是很大而感到非常的担忧，我甚至带出了一种无力感，就是无论自己怎么给他们制定计划，最终呈现的结果并不如意，但是，我始终相信一句话，大器晚成，只要做人做事没问题了，总有一天会成——大器晚成绝不会不成。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注：以上我虽然没有点到名，但是1906班的每一位同学都值得表扬，以下附详单：曹嘉琪陈启豪陈莎陈宇垚陈周千帆翟梓彤丁家欣 范雨涵冯禹皓高思琪龚李晨胡子义 黄俊博黄蓉 黄伊依吉时扬蒋英俊 黎可婷黎刘伟黎宇彬黎宇轩 李庭钰刘晨刘晓慧鲁敏捷罗嫣然 闵博文宁浩冲欧阳豪杰欧阳毅孙晨慧 谭丹 谭笑笑王思琦王子源吴航 许嘉仪叶家慧  欧阳锦天袁麟 张海燕张诗涵  赵轩宇周嘉怡周一帆朱雨萱邹嘉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