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飞舞在临战除夕夜里的许愿牌</p> <p class="ql-block">那一年元旦刚过，一场震惊中外的战争将要在我国南部边陲爆发。原广州和昆明两大军区已成为战区，而福州军区也奉军委之命调兵前去参战。</p><p class="ql-block"> 期间，一趟趟军列从福州出发，经江西、湖南，驶往广西边境。沿途，天气是冷的，整个天空也感觉是灰蒙蒙的。随处可见满载着坦克、大炮的军列，整齐排列在各个车站的轨道上，等待着调度的发车令。而所有车站的广播，几乎都高喊着“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向人民子弟兵学习！”、“向新一代最可爱的人致敬！”等口号。车站周围，也是戒备森严。</p><p class="ql-block"> 这些乘坐在闷罐车里的“最可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些于国难当头义无返顾地上前线的战士。他们来自各个部队，既使同一节车厢，相互间大多并不认识。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目标，所以都像是熟人般的无话不谈。有的说，此战之后，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请大家的客。也有的说，如果我阵亡了，请活着回来的战友们，帮忙照看一下我的父母，拜托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些战士们，还因为战事紧急，几乎来不及跟家里打招呼就踏上了征途。正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为此有的战士别出心裁，他把写好的家信塞进空罐头盒里，作上标记，当军列靠近家乡时，扔出车外，随机性地指望路人帮他捎回家去。大家心里都清楚：此一去生死未卜，指不定会和家中亲人、朋友，成为终生抉别……</p><p class="ql-block"> 军列在昼夜兼程地奔驰着。战士们一路说着做着特殊情形下应当说的和做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闷罐车之所以闷，还在于你待在里面，不知今天是几时几刻，它咣当咣当地走了好几天了，还不知今天是哪一天。只是有这么一个夜晚，太刻骨铭心了。</p><p class="ql-block"> 就是那个夜晚，闷罐车照例在原野奔驰，大家发现这一天的车外面好像有些异样。但见此夜的沿途村庄和城镇，不仅灯火通明，而且鞭炮声此起彼伏。战士们争先恐后地从那个小窗口往外张望，这一望不要紧，立马发狂般地大声嚷嚷开了。嗬！今天是大年三十，现在是除夕之夜！ </p><p class="ql-block"> 除夕，欢度新春佳节的日子！除夕，万家团圆的日子呵！</p><p class="ql-block"> 顿时，车厢里有些骚乱，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笑着，相互祝贺着新年。然而，接下来就出奇地宁静了，一个个若有所思，表情凝重。现实情况明摆着：眼下，全国各地都在欢度春节，千家万户团团圆圆，而他们，正奔赴在生死难料的征途上！</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没有网络和手机，车厢里更没有电视和电灯。看不了新春晚会，任凭你每逢佳节倍思亲，也无法打电话向父母拜个年或请个安。送兵的首长似乎早有准备，为了活跃气氛，他点亮马灯，拿出扑克牌，开开心心地对战士们说：来，大家一起打扑克。他分咐战士们四人一组，来场扑克赛。然而，当大家纷纷取完牌后，却又忘了出牌，全在魂不守舍地发着愣。看来，既使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也不行，那浓浓的思乡之情顽固地扑腾着各自己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大家都在想：家中爸爸妈妈还好吗？他们一定在想念自己的儿子吧。一个个思絮万千着。</p><p class="ql-block"> “不打牌了，我有事。”这时，有位战士首先起身，他拿出笔，在一张牌上写上“爸妈，当兵的儿子向您们拜年了，祝您们新年快乐！”然后把牌扔向窗外。马上，又一名战士也在牌上写着“家中亲人新年快乐”，也扔向窗外。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直到所有战士都在写着、扔着手里的纸牌——</p><p class="ql-block"> “向敬爱的父母亲拜年，也向亲爱的祖国拜年！”</p><p class="ql-block"> “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p><p class="ql-block"> “祖国，我爱您！”</p><p class="ql-block"> “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人！”</p><p class="ql-block"> “我军必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刹那间，一张张纸牌，带着战士们的深情厚意，飞向野外，飘向空中。如同一朵朵烟花、礼炮，在祖国的夜空中绽放……</p><p class="ql-block"> 我想，这应当是祖国大地上最动人、也最绚丽的画面了。</p> <p class="ql-block">后来，大家都分在不同部队作战去了。战后，不知那个许愿"能活着回来就请客"的战友是死是活，有无兑现承诺，当然，这已经不重要了。但有一点已经肯定——无论哪个作战部队的战友，几十年来，都会对阵亡战友的父母，兑现“尽忠尽孝"的诺言。据我所知，有位名叫胡支援（江西南昌藉）的老兵，打完仗回来后，他由连队升调到团部、师部及至军部，官越做越大，但是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变换，他为烈士家属尽孝的初心始终不变。几十年来，他不仅经常奔赴江西、湖南等地去看望多位的烈士父母，为让他们享有快乐的晚年，还经常自费陪伴他们出国旅游；还有一位名叫董贵生（四川藉）的作战老兵，退伍后自谋职业，他养猪种菜开洒家，用自已的全部收入接济27位烈士父母。2016年，央视举行《感动中国》十佳人选投票中，他以300多万张得票数雄居榜首（百度可查）。如此等等，应有尽有。</p><p class="ql-block">当然，也有不曾兑现诺言的。我记得这些许愿牌里，有一张写的是：“亲爱的，请等着我”！写这张牌的人叫何国谋（江西宜春藉），他跟我一起来自福州军区守备一师第三团，又和我一起分在广州军区的三七五团二连作战。记得一次作战期间，他的同乡战友李秋生、吴连生问他打完仗回国，第一件事是干什么时，他说他要结婚。他告诉两名同乡：家里人为他说了一门亲事，女方在盼着他回去结婚呢。然而，他却在即将撤军的最后一个夜晚，牺牲了！一夜之间，婚礼变葬礼，许愿牌上的那一声“亲爱的”，就此成为千古绝唱！</p><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啊——</p><p class="ql-block">记得当晚凌晨2时许，我站完两小时的潜伏哨，下岗时，岗哨由何国谋接替。约莫半小时后，突然，哨位上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原来，一名越兵借着夜黑，妄图偷袭正在野外宿营的我们。狡猾的越兵用布条缠住刺刀（防反光），悄悄朝我们抵近，由于那个深夜，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加上越兵伪装巧妙，致使何国谋发现越兵时，已经距离很近了。关键时刻，何国谋忘了女友对他的期盼，忘了自己将成为新郎，为了确保全连官兵的安全，为了大局，为了胜利，他义无返顾地从潜伏地里跃身而出，挡在越兵的面前，朝越兵开枪射击！</p><p class="ql-block"> “呯呯呯！”急促而清脆的枪声划过夜空，将敌人偷袭我连的企图击了个粉碎，但与此同时，那越兵也朝他开了枪，两人几乎同时开枪，同时中弹。枪声，把全连惊动了，当我们赶到现场，发现那越兵已被击毙，而何国谋自己也鲜血淋淋，战友们一边呼叫他“坚持住，马上回国了”，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但均因伤势过重，还是壮烈牺牲了。天亮后，我们奉军委之命凯旋而归了，而何国谋的英魂，却留在了异国他乡。他无法兑现诺言，却为祖国交了一份合格的答卷。</p> <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要说的许愿牌。这就是国难当头时的，我们的战士！43年过去了，如今，又是一个除夕来临，在万家团圆，全民安乐的大喜日子里，我重提此事，是想说：有国才有家，家国情怀任何时候都不能丢，希望诸如许愿牌上“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人”这样的口号，能够在世风日下的当今，在包括我们中行在内的社会各界里，再度叫响，使之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超越个人得失之上的，最强音呵！</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