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

毛歌

我个人建议你在访问我们的村子前，最好做好一个准备工作。你得让自己的内心真正像一个孩子一样，你需要纯洁的好奇以及对于一切迎面而来的事物的喜悦。我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如果你在一片含苞待放的油菜地里，看见两个粪桶和一根扁担，你必须对这种在今天极其罕见的事物表达一种接纳的态度。你面前的油菜地之所以让你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得益于季节的轮回，这种轮回里面总是生机盎然，总是上下转换。我甚至以为一个不知道如何开启一篇文章的人，以及那些站在讲台上大声宣讲写作章法的人，都应该站在季节的旷野里。看见冬天雪水融化、小溪欢唱，接下来是各种昆虫积极参与到宇宙能量场的活跃，它们甚至赶在燥热的性感的夏季到来之前，就开始产卵，营造庞大的家族。而在秋天，乡下的鸟巢就挂在枫树枝枝上，喜鹊飞回来的时候，它们巡视四周，确认无疑才会回到自己的家里。

除开季节无限的帮助，这一片油菜地还得益于辛苦的劳作以及那些我们终究听不见的来自内心的祝福。要是你在我们村子，在田垄或者一块黄芽白的菜地上，能够隐约听见乡下农夫的祝福和感恩之声，我相信你已经属于我们村子里的人了。你不是来观光的，你不是来看看就走了的人，然后告诉另外一个人：“啊，那个村子，就那样。”那些山峦，往南链接着衡山，而一条小溪流竟然蜿蜒曲折直到洞庭湖。你在别处可以看见更加雄伟的山和更加宽阔的河流。在我们村，山顶只有海拔400米左右，而溪流里只允许泥鳅黄鳝和啤酒瓶盖子大小的螃蟹生活。这些也许比我们人类的历史更加久远的生命一直生活在这里，并且在任何季节都可以将自己奉献给不远处的农夫。他们在夏天收割水稻的时候，顺便收割这些肥胖的泥鳅和老实巴交的黄鳝。有好几个婶婶，特别会做腊泥鳅，她们打理这些泥鳅，然后用带着松树脂的松木慢慢熏烤。然后放在坛子里，直到冬天，作为令人振奋的菜肴摆到家人都餐桌上。她们加上紫苏还有各种干腌菜，尤其是加上红色的辣椒粉，她们善于烹饪的秘密就在于爆炒这些美好的食物的同时，总是面带微笑。你在我们村里看见的微笑，都是来自于他们对于生活的感恩。他们不会说出来“珍惜”这样的词语，他们也不会说“感恩”。他们说“难得”。你是客人，他们说“你难得来一次。”你是亲戚，他们说“难得今天有空。”你是陌生的人，偶尔走到我们村，他们会大声说话：“好难得啊！”你得习惯这种说话的口吻，这里面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热情。我母亲会直接问你：“看你走这么远的路，进屋喝茶啊！”由富含矿物质的井水烧开后泡出来的茶，有一种你几乎难以忘记的回甜。在我们村，你可以到处走。假如你看不见人户 ，你就走到山嘴，只要往里一看，就可以看见瓦屋和炊烟。看见炊烟就是看见我们的生活。

在村里，你会发现每一个三岁的小朋友都会兴致勃勃地站在灶屋的柴垛前，烧火。他们在热烈温暖的火焰里长大，即使在冬天，太阳短暂地离开了我们的山村，所有孩子的脸上都会有火焰的色泽。要是让他们从小生活在森林里，他们不会饿死，他们知道哪些菌子可以吃，哪些藤蔓可以咀嚼，白色的奶汁散发出来浓厚的香味。他们会捡拾松球，给他一盒火柴，他们就会在几个石头垒成的坑里点燃一堆火焰。我想，只要你带着你的孩子来我们村，要不了一个小时，你的孩子就会和我们村的孩子成为最好的朋友。到处都是充满好奇色彩的石头，到处都是可以爬上去试探鸟窝的树，到处都是伸手可以摘取的果子，而在村子里，任何一个大人看见这样的孩子，都会对他说：“早点回家啊，你娘煨好了鸡蛋个个啊！”然后呢，你的孩子会对你说，她吃了人生中最美的鸡蛋。其实，她的人生也才五年啊！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