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

江南

思无邪 少年时，我便胸无大志，唯一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老师。教书育人，读书品茗，那样的生活，我喜欢。可惜志短偏遇才疏，梦想竟成了梦，付与水月镜花。如今岁临天命，竟侥幸做了校外辅导老师，与娃们成了朋友。 娃们大都十岁左右，阳光灿烂，天真无邪，如满院的夏花，绚烂芬芳；亦如一池的秋水，澄澈荡漾。看娃们嬉戏是最开心的事，那时感觉人间竟那么美，好想这样活上几百年。有时看着看着，会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涵，十岁，婷婷袅袅，明媚可人，如三月的桃花，笑春风。某日上课，我讲“诗文贵曲”，遂引用了《随园诗话》里的《访友》：“轻舟一路绕烟霞，更爱山前满涧花。不为寻君也留住，那知花里是君家。”我说，客人访友，路过花丛，流连其中，欲隐居于此，不料友人姗姗而来，原来，友人的家即在花丛中。涵听了，美丽的大眼睛熠熠闪光：“老师，他朋友会不会是花仙子啊？”我一愣，随即欣然笑道：“嗯，或许真的是呢。” 院外有梧桐一株，繁茂，苍翠，树冠如盖。每至阳春，一树绚丽的紫红在春风里摇曳，如天际的晚霞。某日在树下闲聊，我给娃们讲，相传凤凰非梧桐不栖。孩子们看着桐树，明眸中满是神往。某天下午，我见涵站在树下仰望，看得出神，若有所思的样子。 “涵，看啥呢？”我走过去，轻轻问道。 “老师，我在等凤凰来啊！”涵认真地说。 涵哪里知道，自己其实就是老师眼中的凤呢。 　　雨，九岁，俊眉秀目，开朗活泼，自号“女汉子”。心直口快，就像盛开的栀子花，自顾自地白，自顾自地香，哪管你喜欢不喜欢。 初冬，微寒，我便带了帽子，半是御寒，半是遮掩“地广人稀”的发。 可怜这点小心思，竟也不幸被雨识破。一进教室，雨开门见山：“老师，今天你怎么带帽子了？”我心虚，支支吾吾：“有点冷··· ···”雨歪着头，盯着我的帽子，笑嘻嘻地说：“不是吧，老师，是不是因为你头发太少了？”旁边围着几个娃，闻言窃笑。好在我人老了，脸皮也厚多了，虽有窘态，还不至于脸红得像关公。 晓善解人意，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难堪，赶紧以目示意雨，并悄悄朝她摆手。雨却不以为然，还安慰我：“没事儿，老师，现在秃顶的人多了去了，我姑姑就嫁了个俄罗斯人，也是秃顶。” “雨，我还没秃哩。”我辩解道。 娃们笑得更厉害了。 雨心澄澈，无尘，如皎皎白月光。每每带了零食，便会与人分享。下课时，偶尔会有桔瓣、糖果被偷偷地强行塞进我的口中。这样的暴力，不用看，就知道是雨干的。 　　晓，九岁，梳一条大辫子，乌黑油亮。文静娴雅，乖巧懂事，如一枝解语花，惹人爱怜。晓尤喜诗词，不知格律，偶以“自度体”写五言诗给我看，意境甚美。闲聊时问及我的日常生活，我说特简单，不过是一个人，一壶茶，一本书而已。晓闻言面露欣喜之色：“老师，你生活真优雅。”我莞尔。 晓虽年幼，却颇懂生活情趣。闲时，邀了几个娃来我家品茶——其实无甚佳茗，不过是家常口粮茶。某次用盖碗泡了碧螺春，与娃们共饮。晓虽未习茶艺，然品茶姿仪，天然一段风韵。时桌上茉莉花开，满室萦香。窗外清风徐来，有茉莉花飘然而落，轻盈，婀娜，恰落于盖碗之中。澄绿的茶汤，一朵雪白的茉莉浮于水面，如凌波的仙子。晓见了，喜不自禁：“老师，您看，多像碧绿的水上飘着雪花啊。” 晓心极细腻。某次，偷偷塞给我一把糖，花花绿绿的，我一看，全是口味各异的酥糖。晓说，家里的酥糖，她都搜集来了。原来晓见我平日爱吃酥糖，竟默记于心了。糖未入口，早已入骨入心，将人甜醉。 　　泽，九岁，虎头虎脑，朝气蓬勃，如一头勇猛的小狮子。幼儿园即开始习武，已是武馆的师兄。泽好动，下课时，总想飞檐走壁，一个劲儿地往墙壁上“跑”，好像体内有个“能量库”，永远释放不完。 泽勤奋。我布置的日记作业，别人写十篇，他二十篇，且每一篇都那么认真。 泽德馨。放学时，娃们麻雀一般飞出教室，冲向自己的家长。泽却不然，先扫视一下教室，然后把没有放在课桌上的凳子挨个摆在上面，接着再检查一遍，最后才礼貌地跟我说再见。因同路，我常与泽并肩走回家。泽屡屡热情相邀：“老师，你什么时候来我家玩？我妈会做很多好吃的。” “老师，我家的狗生了四个小狗，长大了我送给你一个。” “老师，我表演武术上电视了。” ··· ··· 非常感激，泽把我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我也经常和泽一起聊天、跑步，泽心里坦荡荡的，如盛放的莲花，洁白无瑕；亦如玲珑的玉佩，温润美好。 辅导班的娃们，个个都聪明可爱，你有你的个性，他有他的风采。孩子们如山间清泉，时时洗涤我落满尘埃的心。我亦小心翼翼，唯恐我世俗的污浊，玷污了一尘不染的童心。 某日散步，路过辅导班，下课的娃娃们看见了我，“老师”、“江南老师”··· ···童音清泠，如娇莺恰恰，不绝于耳。然后，围上来，前呼后拥的。稚嫩的童颜，仿佛一朵朵盛开的山茶花。蓦的，我有了一种错觉：这些娃，都是我的孩子啊！这样想着，竟不能自已，泪水奔涌而出。怕孩子们看见，我赶紧转身，匆匆拭去，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 春暖，花开。多想，暮春时节，与童子六七人，心无染，思无邪，沐风，踏青，咏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