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年味</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是很盼望过大年的,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忙开了。我妈把养了一年的大肥猪赶出了猪圈,叫上几个年轻力壮的乡里乡亲一起帮忙,有人前边拉,有人后边推,好几回看到大肥猪挣脱人群逃跑,一群人跟在后边不停地追喊,我们一帮小孩儿总是躲得远远地忙着偷笑,不敢正眼看这血腥的场面。宰杀后的年猪分割成大大小小的长条,挂起来风干后用盐腌制,再挂到二楼的屋里,木梁上有许多钉子,白条条的猪肉然后挂到钉子上,待到吃的时候才一块一块取。我常常干的事,就是拿着一根长棍子,盯住来偷吃的鸟儿和贪吃的狗。</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物质贫乏的时代,所有吃的东西不是去商店里买,过年的年货都是父母自己亲手做。我妈老是抱怨,家里好几年做的醪糟总是不够甜,可她年年还是得做。蒸好的一大锅糯米倒入圆簸中,再加入发酵的酒蕖子,搅拌均匀后放入一个坛子中,再装入一个大筐里,周围包上谷草,上边还盖上厚厚的棉衣,屋子里充满酒香四溢的糯米味。</p><p class="ql-block">过年的前几天,村里最忙的就是炸散子的老人,会这门手艺的人不多,家家户户得提前和他联系时间,我们家每次都轮到晚上开工。我妈在灶前把柴火烧得旺旺的,我爹帮着老师傅和面,老人把面条拉成无数小丝,再对折合到一起,放入烧得滚烫的菜油锅里,只听到面在沸腾的油锅里吱吱响,一会儿炸成金黄色,香味又飘荡在整个屋子里。我们目不转睛看着三个大人在厨房忙碌着,炸好的散子会一个一个夹出来,码成整齐的几座小山,我和妹妹总是最先品尝散子的,细细的散子咸咸的、又脆又香,饿了可以当零食吃,也可以和醪糟汤圆一起吃,走亲戚的时候还可以当礼品送人。</p><p class="ql-block">饭桌上的豆腐和豆腐干也都是父母亲手做的,从泡豆子磨豆汁过滤豆渣,再放入锅中熬制……我都历历在目,白白的豆腐冬天也怕变味,饭后的灶膛就是一个上好的烘干箱,父亲小心翼翼在灶灰上搭放些湿的枝条,再轻轻放上豆腐块,第二天早上拿出来时,豆腐块就变成了两面金黄色,水气也收了不少。</p><p class="ql-block">自家地里有丰盛的蔬菜,冬天家家户户种的都是红萝卜、白萝卜、圆白菜、莴葚、甜菜……那时候我们小孩子最爱唱的一首童谣是“红萝卜,抿抿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娃儿想吃肉,老子没有钱。”有的小孩子还喜欢把大人洗干净的红萝卜、红薯直接生吃,咬得吧叽吧叽直响,我是不敢这样尝试的。秋天地里收获的花生,大人们早已拿出来放到锅里,加入盐一起翻抄,变成美味的盐花生。</p><p class="ql-block">转瞬间,到了大年三十,也就是中国传统的除夕,大人们从早上就开始忙着煮团圆饭。北方人是晚上吃团圆饭,我老家一直是中午吃团圆饭,洗菜洗肉,烧火煮饭,几个小时后,饭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和碗,里边都装上了各种美味的菜肴,还没吃几口,窗子外就有小朋友在邀约出去玩了,心不在焉吃上几口就跑了,一听到我妈的责骂,又跑回来继续吃饭。</p><p class="ql-block">我老家是个小乡场,每逢过年过节是最热闹的。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场上闹热闹热。戏班在这里一驻就是十来天,锣鼓喧天,字正腔圆的川戏唱腔响彻很远,那时候可没有麦克风,戏班人员都有一副好嗓子,男演员声如洪钟,女演员声如黄莺,能进入县川剧团的演员都是百里挑一的。大年三十的下午,卖甘蔗的、卖花生水果的、卖馒头的、卖各种饼子的……都摆好了小摊,我们急急忙忙吃完午饭,也出去东看西瞧,人山人海里,我们像小鱼一样,上窜下跳,东看一下西看一下。</p><p class="ql-block">下午大人们也没闲着,我爹写得一手好字,还得帮同村好多人家写春联,小时候我看他写,写好的对联我们负责拿出去摆放在地上凉干,后来上中学的时候,他就让我来写,我平时看得多写得少,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喜欢墨汁在红纸上书写的感觉。写完春联后,我们还帮着大人一起贴在门上,先把四个字的贴在门上边,再贴左右两边,贴完春联的小手早已染着彤红彤红。整个下午,我妈一直在厨房和面剁饺子馅。两个大人在忙着,我和我妹也没闲着,和好的面摊在洗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用擀面棒擀出厚薄均匀的椭圆型,再用罐头桶压出一个个圆皮,我妹把压好的面皮收起来,递给我,我把猪肉豆腐白菜馅放到面皮中间,再递给我爹,过一会儿有人在喊,没面皮了,我妈的速度又加快了,一会儿又在喊面皮太多了,慢点慢点……一家人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全都乐在其中。除夕夜的晚上家家户户都吃饺子,我们又叫“包面”,形状和北方的完全不一样,是小鱼形状的,大人在锅里煮饺子的时候,我和妹妹总会偷偷放几个在灶火里,尝试着烧饺子,每次都烧成黑乎乎的火炭。那时候村里没有电视机,吃完饺子,小孩子们在黑夜里玩捉迷藏,疯跑一阵后,在大人的吆喝声中各回各家。除夕夜的晚上有守岁的习俗,守着一盆旺旺的炭火,一家人闲聊着,直着炭火渐渐熄灭,我们才带着睡意上床睡觉。</p><p class="ql-block">初一早上,我家起得最早的是我爹,家乡这一天有早起挑井水的习俗,这天的水叫金银水,把家里的水缸装得满满的,暗示新的一年里金银满贯。从没听到我爹倒水的声音,我们几个每次都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醒,山村里的鞭炮声此起彼落,有长有短,最怕遇上质量不好的鞭炮,瞎炮太多,我家的鞭炮声每次都是最响最长的,因为这是我舅舅做的鞭炮,质量是最上成的,起床后还可以围着院子寻找没有炸的鞭炮,偶尔可以拾得几颗。</p><p class="ql-block">大年初一的早上,是我们盼望已久新年的第一天,起床后穿上新衣新裤,胸前还用别针别上一个新的手绢,来到父母的面前,拜个年,父母还会给我们压岁钱。记得最初是一元,我妈说可以买吃的玩的,妹妹每次总是最先花完压岁钱,我对吃的不感兴趣,场上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可买的,兜里放几天后又会主动交给我妈。我稍大的时候,场上又修了一个大电影院,和城里的电影院差不多大,在那个没有电视的年代,看电影也是一种奢侈,周边几公里路的老乡们过年的时候都会来看电影。我爹是个老好人,每次都免费帮放映队写海报,今天放什么电影,几点放映,票价多少钱,清清楚楚用红色黄色写在白纸上,这是我最初看到的电影海报,我们每次都在一旁仔细观看,也帮着拿到一旁凉干,偶尔也可以看几场的免费电影。</p><p class="ql-block">最早看的是3D电影,大家都太好奇了,真刀真枪好似迎面冲来,怪吓人的,拿掉眼镜又模糊一片。那时候看个电影不亚于现在看演唱会,放映员是大队书记的儿子,守门的人是几个彪形大汉,比钟馗还吓人,铁面无私,没票的、想蹭票的常被无情拎到一边,我们这些没满一米的小孩子也不许进,一个大人只能带一个小孩。过了初二,我爹就会叫我开始学习了,有时候我也想溜进去看电影,在人群最拥挤的时候,见缝就钻,记得有一次看《西安事变》,随着涌动的人群,我成功没买票进去了,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拥堵,我走回家一直感觉头发好痛,头重重的,往上一摸,头发上夹着一支钢笔,一支崭新的钢笔呢!</p><p class="ql-block">再过了几年,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了,年味也慢慢淡了,过年的时候大家都窝在家里看电视,大人们都迷上了赌博。再过些年,村里的年轻人也出门打工了,平时村子里只有老人小孩子,只有过年的时候他们才回老家停留几天,大年十五一过完,上班的打工的又走了,山乡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p><p class="ql-block">几十年过去,我离开了老家好多年了,每到过年的时候,总是常常感叹,这年味是越来越淡,现在过年的七天,就是从这家馆子吃到另一家馆子,从一张麻将桌子转战到另一张麻将桌,街上冷冷清清,大家干什么都无聊透顶,吃什么都不香,打开电视什么也不想看,这是一个物质丰富的年代,精神上大家总感觉少了些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