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那些画

黄河口人

赶了个年集,竟没有发现有卖年画的,有人说有,但我没找着。于是,翻出早年写得一篇文章,以填补即将失去的记忆.......... 从小爱看画,特别喜欢看年画。黄河口腹地的利津县,这方移民之地,就连年画也是那样的无所顾忌。丹青百幅千般景,都在新年壁上逢。一进腊月,风格迥异的年画带着浓浓的年味,车载水运地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黄河入海的地方。<br> 上个世纪的50年代,有着800多年历史的利津县城可算得上是黄河口一带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我的家,就在这中心的中心——利城西大街的东首。西大街有大集,逢二排七。到了腊月初七这天,卖年画的就多了起来。卖画怕风刮,怕雪打,几乎各家各户临街的大门洞里,都让画贩子们占了去,顺街回首门里看,便有了一个万花筒般的花花世界。 年画起源于门神。一说是远古时期黄帝派来人间管理群鬼的两位神将——神荼与郁垒,人们用桃木板将他俩的形象刻了下来放在门边,或者干脆刻在门上,用来驱鬼避邪;另一种说法比较广泛,二门神为隋唐时期的秦琼、尉迟恭。相传唐王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后正天心惊肉怕,夜不成寐,老觉得有鬼魂前来索命,于是叫他的两员大将秦琼、尉迟恭立于宫门两侧,一夜果然平安无事。太宗嘉奖二人后,觉得整夜让二人守于宫门,实在辛苦,于是命画工画二人像,全副武装悬挂在两扇宫门上,从此邪祟得以平息。<div> 其实,直到元代人们才奉二人为为门神。到了明清两朝,充任门神的角色多了起来,三国时期的赵云和马超,宋代的岳飞、戏曲中的薛仁贵和盖苏,甚至武林中的黄三太和杨香武都成了糊在门上的“保安”。</div><div> 见过一副旧门板上的门神,画的是三国名将关云长夜读兵书,分别由周仓和关平相伴,夜间值班太寂寞,只好看点书。不知从那朝那代开始,种类繁多的门画由门上贴到墙上,再说都是在旧历年前更新,也就有了年画。</div> <h3> <i> 这幅画在门板上的关公关云长门神,是在无棣水落坡旧货市场发现的。看来是民间高手的手笔。左者手持汉简,闭目沉思;右者眼观兵书,凤眼微睁。周仓与关平,也都非常传神。</i></h3> 我家的大门洞又深又阔,常常有两家占用,东墙天津杨柳青,挂得是新版彩印《穆桂英大破天门阵》;西墙潍县杨家埠,贴出了大红大绿的《桃园三结义》,像唱对台戏似的。还有那大小不一、人物各异的门神,这可是年画的老祖宗。利津一带的门神大多是秦琼、尉迟恭和神荼与郁垒,西墙挂得是秦琼和尉迟恭。小时候听书,说书人口中的秦琼是这个样子:马踏黄河两岸,锏打山东八州,身长八尺,金面紫髯,使一对鎏金紫铜瓦面金锏……冷兵器中的“锏”,就是从这里认识的。东墙挂得是神荼、郁垒,那是从民间传说中来的,专门驱邪避凶。线条粗犷有力,色彩浓烈夸张,据说是从河南朱仙镇来的。 我们家从未贴过门神,曾祖母说张牙舞爪的怪吓人,再说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想想也对。倒是那些趋新赶时的年画,即新鲜又好看,如《女子求学》、《文明娶亲》、彩印的《除四害》、《我们爱和平》…… 五代晚期,漁阳人窦禹钧(字燕山)很会教育孩子,成为当时人们的表率,他要求儿子们学习刻苦勤奋,并为儿子们聘请名师,遍读家中万卷藏书。他的五个儿子整日耳濡目染,个个学有成就,都曾做过朝廷高官。被人称为“燕山窦氏五龙”.《三字经》中“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揚。”就是指得这事。年画《五子夺魁》中表现的是他们兄弟五人嬉戏的情景。不过,大家仔细看一看,其中一个孩子手中举着什么?那才是这幅年画所要表达的真正意思。 杨家埠年画《五子夺魁》。 <i>在潍坊杨家埠参观时拍摄的年画《五子夺魁。</i> <i>有的地方将官帽换成了莲子,叫《五子夺莲》,“莲”,有连生三级的意思。无非是加官进爵。</i> <i>上图,在网上找的任率英画得年画《福寿图》 </i><div><br></div><div> 我饭顾不上吃,一大早起来就跑到门洞子里,看卖画人卸下担子,看他们在墙上扯着细绳,细细的绳子挂着小铁夹子。再看着、数着,看卖画人把各式各样的画一张张地挂满墙,脖子酸了,眼也发胀,肚子饿的咕咕叫,还是不想走,不知下一张挂得是什么。<br> 这时,两位曾祖母颠着小脚颤悠悠地走了过来,一是叫我吃饭,再是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请”一张灶王爷像。各家卖的画样子不尽全,可哪一家也不缺灶王爷。黄河口有这么个风俗,家里再穷,过年也要“请”一张灶王爷像,那叫“一家之主”,必不可少的。现在想想,老百姓还是挺幽默的,因为灶王爷在腊月二十三那天要上天述职,汇报这一家子一年来的所作所为,又怕他说不好听的,祭灶时还供奉糖瓜,要么说好话,要么闭嘴。</div> 灶王爷像各家卖的不太一样,杨柳青来的,线条流畅清新,敷彩古朴典雅,生活气浓厚;杨家埠的,大红大绿,色彩浓烈,灶王像个庄稼老头,粗壮朴实。有的两边还有副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两位老奶奶各有所好,往往定不下选什么样的,这时候,便把眼光转向我,让我这个重孙子定夺。我顶不喜欢的就是灶王爷,很随便地指了一张,卖画的赶紧过来,边揭画边说,孩子,看着哪张好,尽管说。我趁机指指这张,指指那张,其中《老鼠嫁女》《猴抢草帽》是首选的。曾祖母边斥责我边拉着我走。不一会,卖画的就把我选好的那几幅画连同灶王爷像送了过去,照例是不要钱的。因为他占着我家门洞哩。 等到屋里屋外全部清扫干净,年画也就该上墙了。大曾祖母懂戏文,一到晚上,就指着墙上那些表现戏中情节的画,娓娓道来。什么《劈山救母》、《钟馗嫁妹》、《二十四孝》、一遍遍地给我启蒙。从那时起,善、恶、美、丑,世情冷暖,就在我意识里有了一个朦胧的概念。 <i> 年画《水漫金山寺》,取自民间传说《白蛇传》</i> <i> 年画《李逵夺鱼》,来自《水浒传》</i> 到了上个世纪的50年代末,新版的《三打白骨精》、《三打祝家庄》、《西厢记》、《借东风》等名著改编、工笔彩绘的四扇屏风靡一时,祖母讲不来了,我却看得津津有味。那可真是个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年月,新中国建设快马加鞭,日新月异,老百姓稍微生活安定,首先想到的是让自已的眼里多些色彩。这时候的年画,像一面面镜子映衬出新中国欣欣向荣的可喜景象。一首诗这样描述当年杨柳青年画:“杨柳青青似画中,家家绣女竟衣红。丹青百幅千般景,都在新年壁上逢”。 四扇屏,一个画面一个故事。 <i> 四扇屏年画《西厢记》中的一幅,作者好像是王叔晖。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为配合宣传《婚姻法》,工笔画家王叔晖创作了连环画《西厢记》而名噪一时。</i> <i>四扇屏《桃花扇》</i> 新年的墙壁上年年添新画。“画”里透着人们对新一年的寄托与渴望,“画”里有时代变迁,“画”里有五洲激荡。<div> 那年月,毛主席像走进千家万户,解放了的中国人民自觉地让伟大领袖取代了财神爷的位置;“当兵要当子弟兵,戴花要戴大红花”的对开门画替代了朱仙镇的门神;印刷精美的《北京十大建筑》上了农家的土墙;人民公社好、粮棉大丰收、新人新事新风尚的年画铺天盖地……有一张题为《我们热爱和平》的儿童画至今还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div><div> 其实那是一幅摄影作品,画面背景是湛蓝的天空,上面垂下几束盛开的樱花,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和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各抱着一只和平鸽,男孩红扑扑的脸蛋上笑得如阳光般灿烂,女孩娴静地望着男孩。下方是6个娃娃体大字:我们热爱和平。整个画面欢乐祥和,给人留下了强烈的视觉印象。在这幅画前,叔叔给我讲了抗美援朝,讲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故事,讲了美帝国主义的穷凶极恶。从那以后,我知道了黄继光、邱少云,上甘岭……那幅画无声地提醒着人们,生活在和平环境中,别忘了世界上还有战争,还有挣扎在战火中的平民百姓。这幅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年画一上市,就受到广大了人民群众的喜爱,一版再版,印数达1000万张,无论城市乡村,几乎家家户都有。而且很快被翻印成画页发往朝鲜,起到了令无数志愿军英雄洒血无憾的作用。有资料显示,朝鲜战争结束后,在中美交换战俘时,美军士兵最希望得到的就是这幅《我们热爱和平》的画页。</div><div> 一幅画牵动了世界风云,一幅画摄人心魄让人数十年弥久难忘,不经意间,我触摸到了中国年画的力量。<br></div> 这幅画,影响了整整两代人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我的年画梦被击得粉碎。1967年的春节异常寒冷,但未能阻挡住红卫兵“破四旧”的熊熊烈焰。在“以革命的名义”下,人们着魔似的把老祖宗留下的“印记”翻箱倒柜地拿到大街上,投到火堆里。能烧则烧,能砸则砸。名人字画、黄杨木雕、祖谱堂轴、典籍文献……凡是沾着所谓“封、资、修”影子的东西全都付之一炬,成批成卷的年画成了引燃罪恶的火媒。自此后,我家的大门洞里再也没来过卖年画的。<br><br> <i>人们在烧那些旧书旧字画(图片来自网络)</i>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染绿了华夏大地。解决了温饱的人们自然想起了曾给他们带来喜庆祥和的年画。搜寻散落民间的传统雕版,请来身怀绝技的艺人,短短的几年里,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潍县杨家埠、河南朱仙镇等地的木版年画又走进了家家户户。<div> 到了90年代初,我曾徜徉在繁华的集市上,努力找寻着几十年前的画摊。目之所及,却再也不见了当年景象。倒不是恋旧,我发现那些久负盛名的年画作坊印制的年画已不是木版刻印,原来那种鲜艳、热烈、轻松、明快,既讲求红火、又讲求和谐统一充满象征寓意手法的艺术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虽然规整、但画面呆滞的印刷品。先进的印刷术抹杀了人们艺术想象的空间。</div> <i>年画《三英战吕布》</i> 前些年去潍坊杨家埠,又见到了许多久违了的木版年画,参观了木版年画的制作过程。不过,这项凝聚着劳动人民聪明智慧的文化遗产,传承人却寥若晨星。 <i>我用相机,记录下了这几位木版年画传承人的工作情况。他们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至今难以忘怀。</i> 以年画为主题的风筝。 不过,这项古老的技艺,也在不断地创新,以适应市场。如下面的鼠标垫和上面的风筝。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曾到过许多农家,看到了同一种现象:财神爷像、灶王爷像又各就各位,分居堂屋正中和灶台上方;不同的是在他们周围,贴满了袒胸露背的大明星剧照。更多的是把各式各样的挂历拆开糊满了周围的墙壁。人们浮燥而又急功近利的心态,在这些所谓的年画中又毫无顾忌地显现了出来。 <i>朋友送和木版年画《日进斗金》</i> 小时侯最爱看的几种年画。 <i> 怎么也数不清的《百子图》,小时侯家里炕的南墙上就贴着这么一张。</i> <i>人们喜欢的,还有这些画,如天官赐福、连生贵子等</i> 逢集沿街串门洞看年画,已成为遥远的记忆。现在我依然爱看画,是那街上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书画店吸引了我。前不久,有同事让我这个爱好书法的写一个寿字,装裱时,与一位开书画店的朋友攀谈了起来,他说,现在手里有了点钱的人们不再往墙上糊“大明星”了,书法、绘画作品很受欢迎。过去只在大户人家悬挂的名人字画,如今也走进了寻常百姓家。<br>这无疑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看着朋友店里满墙上挂的书画艺术作品,吟咏着那些催人向上、发人深省、启人心扉的佳言妙句,我的思绪飞扬——那些久违了的年画,难道真的成了遥远的记忆?…… <h1><i>七十年过去了,我们迎来了一个太平盛世!</i></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