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山乡年味浓

肖如强

春节，是中国人最隆重、最盛大、最热闹的一个传统节日，在农村，进入腊月乃至一个正月里，是忙碌一年的农家人生活最丰盛的日子。我的故乡在河北西部太行山腹地，儿时，一年的最大期盼，留给至今最美好的记忆便是过年。

一进腊月，最先“心红”的是少年孩童，先是盼着放寒假，接着开始数着还有多少天就过年了，用时下的话说即进入“倒计时”状态。大人们也开始准备年事。根据家里可用于喂食的粮食多少及猪上膘情况，家家户户陆续开始杀年猪。

清晨，杀猪把式把猪按绑在桌子上亮出“刀艺”后（以一刀捅进心脏为技术熟练），接着完成汤猪褪毛、开膛破肚、割头砍腿等一道道工序，要上称约（yao）一下（那个时候，一头年猪不算头蹄连骨带肉一般在100至150斤之间，就是一家人一年过节、待客吃的肉和日常油水）。留下当天吃“杀猪菜”的肉，整头猪从后背被劈成两扇，放进用荆条编的肉篓里，再从河里凿出一些有半尺厚、冻得很瓷实的冰块覆盖其上，放在一个不烧火的闲房子里便天然冷冻起来，腊月里随吃随割一点。

大量的在“小年”这一天或正月里煮熟，再经热油糖汁红烧加色且把脂肪炼出后，用猪油腌在一口大缸里，就是“阜平腌肉”，色香味俱全，肥而不腻。

后来走出大山远离家乡，便很少回家过年。每次回到家里，吃一顿家里的腌猪肉便很解馋，成了留在心中的一道乡愁。

过了“腊八”，人们逢集进城，或到当地供销社置办年货，包括“打酒”、买油盐酱醋、海带、炕席、鞭炮、蜡烛，用粗粮换成不是自产的稻米、粉条等年货。

到了腊月二十三，迎接过年的节奏开始加快。这一天，照例是除尘扫屋。扫净尘土后，把一种“白土”浸泡后，用来粉刷墙壁，一年因烧火做饭燎黑发黄的房间就变得亮堂起来。通常当天就把年画贴上，铺上新炕席，用麻纸或更明亮的高粱纸糊上窗户、贴上窗花，新年气氛就显浓郁。

挂年画是春节期间流行于民间的传统风俗，它以祈福、驱邪、装饰为目的，体现着民间的文化底蕴、伦理道德与喜怒哀乐。文革年间，年画基本是在毛泽东画像的两边贴革命样板戏剧照，后来有了古装戏人物绘画、古版年画、影视明星的挂历。

古装戏剧照或人物画像、古版年画的出现，代表着文革期间极左的文化禁锢被破除。

窗花多为男女青少年用买来或留存的样花为版，自己刻制、印染，题材多以花卉、鸟兽像石榴、寿桃、并蒂莲、梅花鹿等为主，以喜鹊登梅、连年有鱼、肥猪拱门、福禄寿喜的寓意寄托着多子多福、吉祥喜庆和美好祝愿，一个窗孔贴一个窗花，配以三角形花边，整体在窗户上拼成一个大斗方或成交叉状的五个小斗方。

打扫了房子，就开始约接续时间推碾捣磨（进入70年代后生产队开始使用小钢磨集中时间磨面、磨豆腐，省时省力，也不再约定时间排队），准备好过年和正月里蒸馒头、摊煎饼、蒸（炸）年糕的面粉，磨出的豆腐须在当天做出来，挂在篮子里慢慢食用。此外还要提前生黄豆绿豆两种豆芽。

腊月三十，我们当地把这一天称作“小年”。家庭主妇一大早起来用一种特制的器具摊煎饼，原料为玉米加黄米，碾成面粉，头一天晚上调和成面糊状发酵，第二天早上一勺儿一勺儿均匀地浇在鼓起肚子的锅上面，加盖，用玉米芯燃烧的中火一次焖熟，铲出后一个一个折叠摞在一起，一次摊出够好多天吃的量，正月里火上一烤便可吃，算是一种快餐，也叫“粗变细”，现在人嫌麻烦，几乎已经不再有这样的做法。

（火候掌握以煎饼成虎皮色为佳）

吃过早饭，父辈、兄长们开始铡、煮、烧、腌猪肉，用买来的大红纸裁剪成长联、斗方、横批灯，挑选寓意好的名联、字句，按家里的门来写几幅对子，但凡街坊邻里有不识字的，还要帮着代写。除了门楣，房梁、柜子、粮囤、闲屋、院里、碾子、磨子、牲口圈等都要贴上“抬头（出门）见喜”、“钱财满柜”、“五谷丰登”、“出入平安”、“六畜兴旺”等字，用以祈福祥瑞。小年这一天下午，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把故去的祖宗（大多祭拜到高祖、曾祖）的名字及其婚配的姓氏分别写到小红条再粘到黄表纸上（也有买现成木刻版印好的专用纸品），按辈分从大到小排列放在柜子上，每顿饭前先用饭食供奉祖先，晚上点着蜡烛祭祀，正月十五前到村边烧纸放炮“送”走。还有给灶王爷写上“上天言好事、下界问平安”字样的符。按照正月里剃头妨舅舅的说法，这一天还要剃头（理发）。年三十晚上，“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大人坐在炕上包饺子、亲邻友好喝酒喧慌，小孩成群结队（有的提着小灯笼）串门，年轻人多是打扑克，是为“熬夜”（守岁），长的要熬到“升”（启明星）出现。

正月初一叫大年初一。从五更时分（鸡叫第三遍）第一个最按捺不住兴奋的孩童放一个“二踢脚”（爆竹）开始，全村早就醒来卷缩在被窝儿里的少年、随后是青壮年纷纷先后起床，集中到一个院子里或几处，点着提前准备好的柴禾“拢旺火”，火苗窜起近房檐高，作为除旧迎新、喜庆热闹的重要仪式，以图来年吉祥如意、光景红火。

天刚大亮，一家人开始围桌吃新年第一顿丰盛的年饭，主食通常与年夜饭调换一下花样，要么是饺子，要么是大锅里熬熟捞到盆子里再蒙一下的米饭，热菜全都是用猪肉、豆腐（烧和白的两种）、海带、红薯粉条、白菜等一起熬出来的大烩菜，现在的名头叫“阜平烩菜”（2012年12月29日-30日习总书记前来阜平慰问老区困难群众，考察扶贫开发工作，吃的就是阜平烩菜），凉菜是用猪头肉、猪耳朵、绿豆芽、细粉条等混合凉拌。

过年这些天，大人从不责骂调皮或说话、做事不当的孩子。

吃过新年第一顿早饭，虽然还有正月十五一样丰盛的饭食、一样的热闹，但顿然生出又得等一年的失意感。

如今，经济发展了，社会进步了，文化生活丰富多彩了，年味却越来越淡了。人们不再为准备年事那么忙碌，许多食品不再自己亲手制作，穿戴也越来越有范了，特别是差不多所有城市都禁放鞭炮了，失去了不少过年的气氛，青少年网络视频交流代替了看电视春晚节目，通宵熬夜取代了守岁的意义。除了门上还有赠送或买来的春联，其他部位基本统统贴上了一个福字。远方的游子，忙着买一张车票（或飞机票）回家团圆，或举家外出旅游，几亿人口大流动成为中国春节前后独一无二的一大特色。或许再过若干年，在世的老一代人淡出生活舞台，年味儿还能留有几许？将来或为什么样的新风尚替代？相信传统习俗传承与时代的进步，终究会在观念变化中有消长，实现和谐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