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年味

听雪

　　故乡的风一路吹拂，在野蔷薇的叶子上醒了，摇了摇满树的槐花，掠过广阔的稻田，栖落在梅花的枝头，也轻柔抚摸我的童年。

我出生于江苏宿迁运河边的乡下。我们这里的人称南方人为蛮子，称不同方言的北方人为侉（kuă）子。因为村子里最早的祖先是从别的地方迁移过来的，住的是木棚，所以被当地人称作侉棚村。我被村子里众多舅舅、舅母开玩笑叫了十几年小侉子，因我的父亲不是当地人，母亲把我们的家安在了和外祖母同一个村子里。由于母亲德行兼备，当过生产队长、妇女主任和书记，也撑起了外祖母一家的生计，一家人在村子里享受到了亲戚的待遇，受到村里人的照顾和尊敬。一切是那么祥和，我的童年就是在这静谧的乡下度过的。如今，不管距离有多遥远，故乡的年味是我童年梦中最温柔的言语。

　　故乡的年味孕育于整个冬日。一年最为热闹的春节是在每年冬日夜晚几家人在屋里围着炉火谈天说地中悄悄而来。男人们谈古论今，女人们评论《小寡妇上坟》，小孩们在火堆中扒拉着红薯，生怕红薯被烤糊了。每年冬天的夜晚，我记不清我会和小伙伴们到处赶了多少个场子。那时候只要听说哪一个村子有唱山东大鼓，小孩子是最先到场的，我们是一群萤火虫，飞过旷野，飞过村落。杨家将的故事就是从唱山东大鼓的说书人那里听来的。小时候杨六郎就是我的偶像，我为我们杨家有这样的一个英雄而骄傲，还暗地里幻想，自己极有可能是杨家将的后人。唱大鼓的人不仅说唱《杨家将》，最受妇女们欢迎的莫过于《小寡妇上坟》了。我记不得《小寡妇上坟》的内容，但是忘不了说书人带着山东口音哀婉地把小寡妇失去男人的悲恸表演得淋漓尽致，以至于女人们听着听着也跟小寡妇一起呜呜地哭了起来。整个夜空，头顶的星月，水一般的柔软。那时的我还小，只是好奇地看着坐在我旁边的表舅母抹眼泪。表舅母身材高大，像个男人一样有力气，是个干农活的好手，能让她抹眼泪的也就是小寡妇了，于是我对唱山东大鼓艺人说唱的技艺钦佩不已。

故事终究是故事，小寡妇是故事中的可怜人，萤火虫覆盖的夜晚对于孩子来说是多么美妙啊。现实中故乡的人最为简朴，也最为知足。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磨豆腐，做年糕，杀猪过年，乡里乡亲互相帮忙，一个年吃不了多少猪肉，大部分的肉都拿到集市上卖，卖来的钱给小孩们买新衣服，贴补家用。腊月二十四是家乡的小年。这一天，我和母亲打扫房间，烙饼祭灶，母亲嘴里咕哝着灶神保佑什么的话语让我感觉就要过年了。现在的孩子提到过年就是要压岁钱，那时，我们没有这样的奢望，每一个孩子的压岁钱都很少，少的都记不清是几角钱了。

　　我期盼过年是盼着吃荠菜饺子。我家每年都要包荠菜饺子，每次都是我收拾荠菜，要一根一根地捋干净，一大袋子荠菜要收拾一个下午。虽然辛苦，但一想到父亲和哥哥姐姐从青海回来吃上荠菜饺子，也就不觉得辛苦了。大年三十，一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一定要吃饺子，母亲让家里人把过年的饺子叫元宝，年后哥哥姐姐出远门上学，饺子又变成弯弯顺了。正月初一，全天要吃素饺子，荠菜饺子成了我们的最爱。

正月初二开始，大人小孩开始串亲戚。不论你到哪个地方走亲戚，都会碰上玩旱船。旱船旱船，本意陆地上的船，距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它源于大旱年间百姓们祭祀求雨的一种形式。听大人说，明朝以前，宿迁城东约20公里一带，北有白鹿湖，南有仓基湖，水网密集，泛舟捕鱼是当地人的主要生活。明末清初，仓基湖因黄河泛滥渐淤成田。康熙年间，白鹿湖干涸成陆，地域环境的变化，彻底改变了当地百姓的生产生活方式，人们时常效仿当年泛舟两湖的有趣情景，玩旱船渐渐成为人们劳动之余的娱乐方式。光绪年间，宿迁曾三年大旱，人们又把玩旱船作为祭祀求雨的一种形式。作为传统的民间文化，现在玩旱船成为歌颂党恩情的一种形式。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逢年过节自然少不了用跑旱船来拜年贺岁。

旱船是男女老少都喜欢观看的表演。它以舞蹈为主，说唱为辅，形象地塑造了行船时的动作情景，最为关键的是说唱诙谐和滑稽。船芯一个人，一个撑船的人，船两边各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表演起船、荡船、浅船等动作，说唱的是宿迁的旱船调。最吸引我的是旱船船头和船尾的老汉和丑婆。老汉是女人扮演，丑婆则是男人扮演，浓妆艳抹，装束滑稽搞笑，表演动作夸张，整个旱船最精彩的就是老汉和丑婆打情骂俏了，惹得观众哈哈大笑，随着过年吉利话一出口，年味飘荡在整个天空。

故乡的年味一直陪伴我整个童年。后来，我们举家迁到宿迁城里。再后来我到青海上中学，一直到我结婚生子。故乡成为了我的娘家，依旧每隔一段时间会回去看望母亲，也曾回到童年疯跑的乡下，打开心中珍藏的画卷寻觅昔日的水墨。物是人非，童年故乡的原野和眼前过于喧嚣的时代已拉开了一段距离，幸好望乡的明月也还皎洁。让童年故乡的年味留在我的故事中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