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克达拉的草原之夜

树琪

歌儿好不好听，能不能传唱得开，尽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喜好、看法和感受，却也有一个大致的共同“标准”，那就是：不仅它的歌词要写得好、曲调旋律美、歌者唱得动情，而且这歌儿讲述的故事情节好、表达的情境意象好、听者的情感体验好。

然而，一首歌儿有没有长期持久的社会影响力，仅仅有了这些因素还是不够的，还需要有一个“核心价值观”的体现，才能使之成为不能忘却的经典，那就是：它能不能激起一代又一代人心中的激情和美好的情感！

——题记

前一阵子，一首《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歌曲，以它那委婉曲折而又动情忧伤的歌词和旋律，一时间几乎火遍了全中国的大街小巷。

伊犁和那里的那拉提草原，也随着这歌儿中的牧羊人、养蜂女和歌儿的传唱，又登上了热搜。

伊犁，伊犁草原，伊犁的魅力，是不是总要因歌儿而兴呢？

说伊犁因歌儿而扬名西域也并不为过。

伊犁的歌儿本来就很多，名声在外的也不少。独特的伊犁民歌、伊犁弹唱，在新疆地区具有相当地位；自古以来，经传唱人一代接一代地接续至今，其词曲和演唱风格仍然有着广泛的影响。

新中国成立以来，内地与新疆有了进一步的交往。生产建设兵团的戍边垦荒建设，更是为两区域的文化交流注入了新鲜活力。伊犁的歌儿，内容和形态也都得到了创新与发展。

比如那些耳熟能详的歌曲，都是创作于伊犁：《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伊犁河水翻波浪》、《伊犁河谷》、《边疆处处赛江南》、《啊，亲爱的伊犁河》等。

而这其中最著名、至今传唱不衰的，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创作于伊犁的那首经典好歌：被誉为东方小夜曲的《草原之夜》。

这首歌儿创作于1959年，也是创作于伊犁的可克达拉草原。它是反映兵团战士屯垦戍边生活纪录片《绿色的原野》中的插曲，由八一电影制片厂著名导演张加毅作词、新疆军区歌舞团创作员田歌作曲、总政歌舞团男高音歌唱家孟贵彬首次演唱。

前年我去新疆沿古丝绸之路旅行，在伊犁呆了二十天，行走的第一站，不是闻名已久的那拉提、喀拉峻草原，不是著名的霍尔果斯无忧公主薰衣草园，也不是神秘的昭苏夏特大峡谷，而是改革开放以后兴建不久、还不那么有名的霍城（可克达拉市）可克达拉风情园。

因为那里就是歌曲《草原之夜》的诞生地，是导演、词作者张加毅创作、埋骨所在地。

我去了。

当我实实在在站在张加毅曾经住过的地窝子之前，站在他曾经工作过的简易平房之前，站在他的墓碑之前的那一刻，那歌儿和彼时的场景一下子就联系了起来，我的心情和情绪也一下子被激荡了起来。似乎当年老一辈兵团战士艰苦创业而又乐观激情的生活场景就映在了我的面前；似乎当时年轻人围坐在夜半篝火旁深情演唱的浪漫情景又回到了我的眼前。

在这样真实而现实的环境和情境下，我对这首著名歌曲作品内涵与美好的感受不仅深入了，情感也更加深化了。

这也验证了这样一个道理：好的、经典的作品，一定来是自于创作者对具体生活的深入了解和体验。没有对情景情境的切身感受，没有对表达对象的深刻认识和理解，没有融入现实生活的激情和能力，纵然有多大的文学音乐功底，纸上堆砌出来的东西也一定是平淡无味难以感人的，也就达不到歌唱艺术的目的和要求了。

歌曲的语言是质朴纯真的，旋律是柔美动听的，情感也是温婉安润的。

歌词的意境、旋律的柔美和情感的温润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给听者带来一种“心之所向、意之所达”的心灵享受和“入之以感、受之以情”的艺术魅力。

歌词质朴真切、旋律婉转动听、意境真实悠远，是《草原之夜》这首歌儿的特点。

歌词上，词作者运用了诗词中的比兴手法，寄景生情、寓情于景，含蓄委婉、深沉悠远，深切地表达了质朴真挚自然的情感，让听者能够真切地领略到大草原美丽的景色和兵团战士温柔的情怀。

旋律上，曲作者借用了西方小夜曲音乐题材，来表现东方情景交融、追求美好理想的意象，柔美抑扬、绵长深沉，却又不脱离其用于传递心上人感情要素的音乐特征。

意境上，词曲以现实主义的纪实写意手法，准确地反映了激情燃烧的岁月中那种催人奋进的英雄主义豪情；也以浪漫主义的情怀表现手法，唯美地表达了艰苦创业中那种追求美好的乐观主义精神。

这样一首抒情歌曲，同时也是一首情爱歌曲，短短的两段歌词中通过草原、夜色、篝火、寂静、冰雪、春风、琴声、歌者、姑娘、信件、邮递员等一系列意象，把对远方恋人的思念与建设可克达拉草原新模样的事业追求联系起来，把自我情感与人民之情结合到一起，简洁明快、朴实直白的语言将人带入到那美好的草原之夜。

但在整首歌中，并没有出现“想你”、“爱你”之类的词，而这种含蓄的情感爱意表达，却又是纯净的、深沉的、美好的、感人至深的。

那么，这样一首动听的歌曲是怎样创作出来的呢？这背后有一个同样感人、美好的故事。

那是在1959年初，八一电影制片厂接到了一个任务，要拍摄一部反映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生活的纪录影片。这部纪录片的主旨，是要真实地记录兵团战士不畏艰难困苦、战天斗地的生活状态，忠实地反映、弘扬兵团精神和军垦文化，向新中国建国十周年献礼。这个拍摄的具体任务交给了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导演张加毅。

张加毅接到任务后，立即组队出发，奔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在哪儿拍、怎么拍、拍什么，这是首先遇到的问题。在来新疆之前，张加毅得到的只是上级的原则要求：

纪录片要很好地反映出兵团战士建设社会主义的劳动热情；反映出新疆各民族亲密团结；反映出中苏友好。

具体如何去体现，则需要摄制组自己去创作。时间紧、任务重，经与兵团司令部商量，摄制组奔赴了伊犁的可克达拉草原，因为那里垦荒戍边的，是三年前由部队集体转业军人为骨干，与13个民族的支边青年和知识分子组建的农四师可克达拉农场。

当时的这里了无人烟、交通闭塞、条件十分艰苦；这里有兵团战士白手起家、战天斗地、不畏艰难困苦的感人故事；这里最能体现不同民族的兵团战士团结协作、积极乐观、甘于奉献的精神。

因此，这里也最具有兵团精神的代表性和弘扬意义。

50年代初，我国进入了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1954年10月，中央决定驻守新疆的人民解放军脱掉军装，组建成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投入到经济建设的洪流当中。

1955年的3月份，由13个民族的兵团战士组建的一支队伍，冒着严寒开进可克达拉这个无人区，在白雪覆盖、冰还没有开化的草原上，在一望无际的芦苇丛里，搞测量、割芦苇、挖地窝、搭帐篷，向荒原开战，靠双脚双手建立了一个新型农场。

影片表现的正是这样一支队伍。

短短的三年多的时间，他们硬是以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和战冰雪抗严寒博酷暑战风沙的英雄气概，在这片荒原草地上开垦出了一块块良田。

吃住简陋精神好，条件艰苦人乐观；小麦棉花和蔬菜，葡萄苹果大西瓜。这就是三年来他们带着丰收的喜悦，取得的累累的硕果。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张加毅和他的团队走进了可克达拉，一边实地考察，一边体验生活，；一边走访问询，一边创作拍摄。

在几个月的艰苦工作中，他们完成了拍摄任务，为人们奉献上了一部新颖、优秀的大型彩色纪录片；也同时经历和见证了多民族兵团战士在白雪皑皑的旷野中，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草地中不畏艰苦、战天斗地、团结奋进、垦荒耕种、建设家园的英雄气概和执着精神。

另外，也在有意无意间，创作出一首脍炙人口的影片主题歌，一首流传至今的经典好歌儿！

后来作词作曲者本人回忆，在拍摄过程中，有一天傍晚，词作者张加毅和曲作者田歌骑马到去工地。走出营地不久，便见丛丛芦苇在晚霞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缕缕炊烟升起的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琴声和歌声。他们立刻循着歌声策马赶去，只见在一群兵团战士围坐在一堆篝火前，他们一边在篝火上烤着野鸡、野兔，一边尽情地弹琴唱歌。

日落时分，篝火映照着劳动了一天的战士们一张张质朴而又快乐的脸，动人的歌声在草原上飘荡不已，惹人沉醉。看到草原上的战士们在那般艰苦的环境下，依然向往美好生活的乐观精神，张加毅被深深打动了。

张加毅走上前去亲热地询问：“同志们，你们在唱什么歌儿呢？”战士们开心地回答说：歌唱劳动、爱情啊，歌唱今天、明天嘛。大家热情地邀请张导和田歌围着篝火坐下。

大家正说得高兴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小伙子捂着脸哭了起来。张导见他哭得伤心，便一边安慰他，一边询问哭的原因。小伙子这才向大家道出了原委。

原来这个小伙子是个山东籍的军垦战士，这一年已经33岁了。他工作努力，表现突出，多次被评上劳动模范。去年冬天，他去乌鲁木齐参加兵团劳模大会，在会上认识了一位28岁、来自石河子团场的女劳模。两人一见钟情，约好回团场后互相写信联系。

小伙子回到了可克达拉，白天劳动，晚上在煤油灯下给姑娘写信。可信写好了却因为没有邮局和邮递员，信无法寄出去，他也得不到姑娘的信。他尝尝跑到三十公里外的大路上，希望能打听到姑娘的消息，可是大半年过去了，他没有姑娘的任何消息，他朝思暮想、焦虑万分，竟得了一场大病。刚才见到远方来的张导和田歌，不禁又想起了心中的姑娘，便哭了起来。

张加毅听了这个战士的述说，看看眼前的情景，想想同志们表达的期望，他被深深地感动了。他明白，战士们的回答，当然是他们内心的真情流露与表白，但也向张导提出了一个简单而严肃的问题：什么是时代的主旋律？人们向往和追求的是什么？这也许是当时人们没有也来不及思考的问题，但对于歌词创作者却成了必须回答的问题。

他在战士们的歌声中，听出了积极、乐观、向往和追求，也听出了爱情、亲情、友情和未来。这深情优美的歌声，也深深地打动、感动了他。那么，这样的情景应该如何在纪录片中加以恰如其分的体现呢？

听歌写歌，既反应现实，又合乎情理，岂不是天经地义！

表现精神，既豪情壮志，又浪漫柔情，岂不相辅相成！

于是，在激情和感动之下，歌词便在回去路上的马背上酝酿出雏形，回到营地后在一张烟盒纸的背面诞生了。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

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

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

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等到千里雪消融

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

可克达拉改变了模样

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

歌词写完之后，张加毅对田歌说：“我写好了，你谱曲吧。”

田歌见到了这样的歌词，有点傻了，在那里念叨了半天，不吭气。

张加毅问道：“田歌，歌词行不行？”

又看了一会儿，田歌终于说：“好吧，让我来试试看”。

40分钟后田歌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张加毅面前说：“张导，你看看，就是它吧。”

他拿着提琴，用手弹拨着唱起来：“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他唱得非常动情，张加毅我听得非常投入。

张加毅听了一遍说，再唱一遍，田歌就又唱了一遍；就这样田歌唱了四五遍，张加毅听了四五遍。张加毅沉浸在歌声中没有马上表态，田歌就有点担心了：“张导，该你表态了，到底行不行？不行，就‘枪毙’了嘛，就算了嘛。”

此时的张加毅在想，这是一部反映新疆军垦战士生活的记录影片，在突出表现军垦战士建设边疆新草原这个主题的同时，是应该配上一首表现他们深埋内心的爱情和对美好未来憧憬的主题曲。宏伟壮观的画面，柔美抒情的主题曲，形成强烈的反差，效果是不是更好呢？

可当他听到田歌非常动情的歌声后，他也有点傻了，心想：现在是什么气候呀，我这词是写得软了一点，谁知道你这曲子比我这词还软，但是确实很好听。

到底如何取舍，我犹豫不决。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有不少人在窗外喊：“亚克西！亚克西！”原来歌声从屋子里传了出去，兵团战士们便聚集过来，一直在窗外听着，这时候他们鼓起掌来，喊着叫好。

听到战士们的掌声和欢呼声，对张加毅振动很大，他激动地说：“人民承认了，人民认可了。”就在田歌的曲谱上写到：“同意录音，张加毅。”

从此，《草原之夜》这首歌就像一只美丽的夜莺，传遍了祖国天南地北，飞遍了世界各地。

那质朴的歌词，那悠远的思念，那深情的倾吐，那甜美的音符，那动听的旋律，正是对绿色原野中兵团战士艰苦创业和内心感受的最好诠释。

然而，当时的时代背景是大跃进时期，文艺主基调是昂扬奋进，是壮怀激烈，如此缠绵温柔的歌曲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影片中都非常罕见！

但是，新中国成立后，经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洗礼的中国人民开始了另一场革命，那就是建设强大祖国、建设美好家园。

初创时期，条件的艰苦，创业的艰难，生活的贫困，并没有抑制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对爱情的追求、对未来的希望，这既是中华民族的审美传统，也是人民自己的心声，更是时代发展进步的主旋律。

甜蜜的爱情，也应该是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重要组成，是建立在和平、安宁、美好的环境基础之上的。

人们要努力实现自己对理想和爱情的追求，就要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和不懈努力，去创造美丽富饶的家园。

安居乐业，才会有真正美满的爱情。这样的美景，既是一个民族的理想，也应是全人类共同的愿望，因此《草原之夜》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东方小夜曲”。

1959年国庆节后，周恩来总理亲自主持盛大宴会，嘉奖优秀文艺作品。

周总理举着酒杯，走到张加毅面前：“祝贺你，张加毅同志，两年前你带着《移山填海》在国际电影节上露了脸。国庆10周年，《绿色的原野》又为国增了光，尤其是《草原之夜》非常好听。”

六十多年以来，《草原之夜》并没有随着岁月的磨蚀而消亡，而是拓展了兵团战士垦荒戍边的精神主题，作为一首带有丰富情感内涵和充满憧憬美好未来的小夜曲，得到了发扬光大和经典传唱。

不同时期，都有著名歌唱家都以自身的情感、风格和理解诠释过它、演唱过它，比如孟贵秉、朱崇懋、藏玉炎，李双江、蒋大为，关牧村、戴玉强、阎维文，田震、刀郎、腾格尔以及降央卓玛等。

如今，听着这歌儿的优美旋律，感受着歌儿的内容表达，体会着这部作品的情感表现，想象着当年融进这部作品中的那些人和事，不能不为拓荒戍边的那些英雄儿女可歌可泣的付出和奋斗精神鼓与呼，不能不为他们曾经憧憬与希望的未来、现在已变成美好与幸福的现实鼓与呼！

听歌儿，是一种美的享受；听歌儿，也是一种心的共鸣。我们可以共享歌儿所传递的美好情感，我们更应该呼唤歌儿所期许的精神境界！

听歌儿如此，岂不美哉！

如此听歌儿，岂不快哉！

后记（资料）：

歌曲的中的可克达拉，地处新疆自治区伊犁河北岸，历来是蒙古族、哈萨克族等游牧民族的徒居之所。每到春夏之交，旷野上繁花四放、碧草如茵，哈萨克牧民便给她取了一个令人心醉的名字——可克达拉（“绿色的原野”之意）。

在元代，这里是察合台汗国王都的“中亚乐园”阿力麻里古城“南郊”，这片土地具有深厚的历史底蕴。

1954年10月，进驻新疆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生产部队集体转业，组建生产建设兵团，分赴全疆各地披荆斩棘，投身经济建设。进驻伊犁河谷的农四师，是一支以转业军人为骨干，由多民族支边青壮年和知识分子组成的劲旅。他们矢志扎根在伊犁河谷最艰苦的地方，为开发建设“塞外江南”所立下的卓越功勋。

第一代“可克达拉”人忘我劳动，奋发图强，面对恶劣生产、生存条件所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既是《草原之夜》的灵魂，也是全体驻疆军垦将士对新生的共和国无私奉献的真实写照。

2010年5月中央新疆工作会议后，为加强新疆稳定及加速兵团城镇化建设，决定新建13座城市，由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管理。

第四师确定以66团和68团组建可克达拉市，于2015年获批成立。城市定位为北疆边境的军垦戍边重镇、伊霍经济圈重要枢纽节点、兵团经济的纽带及前沿窗口、滨水宜居的生态新城。

可克达拉市地处伊犁河谷地，属自治区直辖县级市，由兵团进行管理。它东临伊宁市，西接霍尔果斯经济开发区，南拥都拉塔口岸，北依天山支脉科古琴山；距伊犁州政府所在地伊宁市约20公里，距首府乌鲁木齐市约700公里。

可克达拉市城区规划面积约为 260 平方公里，中心城区面积21 平方公里，2011年市域范围总人口90488人，城区人口（66团、68团）27184人。

规划市域人口到2020年14.53万，城镇化率60%，2030年20万人，城镇化率80%；规划城区2015年5万人，2020年9万人，2030年14万人。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辐射中亚、西亚、南亚乃至东欧各国的国际大通道和桥头堡，随着“一路一带”上升为国家战略，可克达拉已经彻底改变了模样，这座军垦新城将借势发力，谱写兵团经济社会发展新篇章。

《绿色的原野》组合图片为网上影片截屏，文中部分资料性文字编辑于可克达拉草原之夜风情园展览馆等资料。在此一并向原作者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