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我的老家

铁树开花

　　苏北农村，黄河故道，我的老家。

老家，是我们年少时想要逃离的地方，是我们年老时想回可能已经回不去的地方。老家，是清明的那柱香，是中秋的那轮月，是春运的那张票。祖、父辈逝者的音容笑貌，老家人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左邻右舍错落不齐的院落，房前屋后形貌各异的猪圈、茅厕，都是我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



　 我的老家，是个古老的原始村庄，远处的院落是生我养我的家，近处的院落是我长大后被分支出来的家。前后两处院落是老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一辈子挣得的家业。



　只要看到老照片里的老父亲，鼻子就会酸一会儿。人们常说：娘在，家就在，而我却说：爹在，家就在！爹在时，兄弟姐妹是一家，爹不在，兄弟姐妹是亲戚，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得自己尝，甚至连一些不被理解的委屈，也无言以诉，无处可诉。放开五音不全的嗓门，不着调的嚎上几句《父亲》这首歌，是我唯一的释怀方法。



　 回想到上世纪五十年代老屋的模样，感觉自己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时代。

在我的模糊记忆中，老屋后面西北角有几株不太显眼的臭桔树，那是奶奶生前亲手栽种作园地篱笆用的。看到臭桔树，就想起了奶奶，老人家生前的音容笑貌，仿佛又浮现在我的眼前。生死上天定，凡人不可违。在我两三岁时母亲病逝，是奶奶把我拉扯大的。那时候，奶奶不知道是为了表达什么伤感，她竟然还教我唱当时民间流传的歌谣： “小白菜呀，地里黄啊，三两岁啊，没了娘啊 ……”，令人辛酸的往事，好像刀割斧凿一样镶嵌在我的心底。



　　“文革”初期，我辍学在家，经常在这老屋西边，扫片空地打包片（类似于编织蒲包）。每天起早贪黑轧蒲叶、打包片，几乎是我辍学期间的劳作常态。一天的忙碌只能挣到毛把钱，补贴家用。



　　老家的习俗，孩子长大成人了，就立马给他结婚分家，这叫树大分丫，家大分家，所以，祖父辈们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先在离老家向南百米处的庄稼地里（自留地），垫块宅基，盖了三间土草房，支起了一盘石磨，又新买了一口小水缸。预示着这是我们被分家后，另立门户长期的居住地，新的老家建成了。

结婚生子，传宗接代是人类繁衍赋予的使命，一双儿女分别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就在这里降生啦！



　　在此后的若干年间，又把始建的土草房改建为砖木瓦房。几经折腾，盖了、又扒了两间偏屋，垒了院墙，搭起了三间简易棚子，俗称过道屋。从此以后这个家就有了不成规矩的院落。



　　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父母亲在哪儿，家就在哪儿，自己也深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可是，自古忠孝难两全。父亲于上世纪末也离我们而去了，家——只剩下杂草丛生的院落和几间衣衫褴褛的老屋，默默地立在这里。

　　外漂多年也没有回老家过节了，2005年回老家过春节，感触颇深：“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而今父母不在了，老家的房子就是我们的根，如果没了房子，家也就没有了。外边的房子只是个住所，老家的房子才是真正的家。

老家的春节习俗很独特：腊月二十四（小年）祭灶，放鞭炮，在锅屋灶台前墙壁上贴“灶老爷”（灶王爷年画）。吃饭前，面向“灶老爷”双膝跪下磕头，以求“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大年三十放鞭炮，贴春联、贴五色门吊子。并在自家大门口进门处横向放一根拦门棍，意思是拦住家里的金银财宝不外流。此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嗑瓜子，打打牌，等着守岁。

正月初一早起熰狼烟，意思是为杀鞑子传递信息（“鞑子”是鞑靼的简称，一般特指北方蒙古人）。新年头一天三顿吃饺子，意为弯弯顺，万万顺。亲朋之间相互拜年，规矩是，晚辈给长辈磕头，祝长辈们“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长辈给晚辈压岁钱，愿晚辈们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放鞭炮 、贴春联、贴五色门吊子 —— 凸显老家的非物质传统文化，浓浓的老家年味儿。



　　这一年的春节前后，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个不停，老天爷也给他的子民增添了年味，这使我突然忆到了儿时学过的课文；“下了一夜大雪，地上白了，树上白了，房子上也白了……”，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又过了若干年，2014年清明时节，我们带着孩子们回家祭祖。由于工作原因，近30年间很少回家。在茅草屋里降生的一双儿女，而今都学业有成，事业有就，各自的三口之家，皆幸福美满。

Zxy和Wyw表兄妹俩都上小学啦，才头一次回到他们父母的出生地——苏北农村老家。家里由于长期没人居住，院子里开了好多油菜花，他们看到不常见的小黄花，可高兴啦！

　　忆往昔，在苏北农村的老家，确实有说不完的童趣，叙不尽的乡愁。

记得有一年麦收时节，我家的老母鸡抱窝啦，奶奶挑了十几个鸡蛋，让老母鸡抱（孵化）小鸡。当时我年龄还很小，经常蹲在鸡窝旁边看看小鸡抱出了没有。后来奶奶告诉我说，抱小鸡须要21天才能出来。于是我等啊盼啊，终于有一天，小鸡破壳而出了！这时候，奶奶一边整理鸡窝一边问我说：鸡蛋是自家老母鸡下的，小鸡是自家老母鸡抱出来的，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我不加思索随口便答：先有鸡！奶奶没加可否，从鸡窝里捡出蛋壳和几个没有孵出小鸡的鸡蛋，自言自语地说：“21天没抱出的——坏蛋！”长大后我好像突然明白了，这个歇后语可能是我奶奶创造出来的吧？！至于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我至今也不知道当时回答的是对还是错。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小时候听家里大人们说，屋子里住小燕子预示着家里人财两旺。于是我们都喜欢燕子在自家屋里垒窝。更喜欢听到燕子那悦耳动听的叫声。



　　夏天摸姐龟（解猴），是我每天晚上常做的事。那时候老家的房前屋后，大柳树下，姐龟特多，也好摸（逮），如果用手电灯照的话，一晚上能摸到上百只。

当时我不太喜欢吃油煎的姐龟，摸到后就把它放在篮子里，用件旧衣服把篮子蒙上，让它在夜里蜕变成姐啦（知了）。清早起来放飞了姐啦，把姐壳（蝉蜕）收集起来再去集市卖钱补贴家用。现在回想起来，感到十分可笑，这不正是《买椟还珠》的翻版吗？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刚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头几年，农村没有收割机，麦子熟了，都是人工去割。记得有一次，我带着啤酒和咸鸭蛋等零食，早起去东湖割麦，一个早晨也没割不了二分地。由于不常干活，一天下来腰酸腿疼得不得了！

庄稼人在收麦时节，是一年当中最忙碌最辛苦的啦，能听到布谷鸟的叫声，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孩童们听到它们叫时，都兴奋地跟着吆喝：“布谷布谷”，“你家几口？”“我家三口！” ……



　　小时候，我曾经跟着大人牵着牛在生产队麦场上轧场。一般情况下，六、七头牛各拉着石滚子(lvshi)，排成前后一长溜儿，在打麦场上转圈圈。



　

人类在进步，社会在发展，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日新月异，魂飞梦绕的苏北农村老家面临拆迁。

尽管一切向好，但是，看到房前屋后自己亲手栽植的树木没了，热情的左邻右舍没了，自己的归属地也没了，一种失落、孤独的酸楚感油然而生。



　　傻傻地站在院子里，看了又看：这门、这窗、这眼手压井，还有石榴树、小枣树、铁剑花，这个极其普通的农家小院，全都记录着不一样的故事。过去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一股脑儿浮现在眼前。



　　不忍心让视频再现老屋被挖掘机拆除时的场景，看了让人窒息。

“蜜蜂恋巢”，在老宅被移为平地的这片热土上，徘徊了许久许久…… 满脑子就像放电影一样，全是回放着老屋的模样，回放着老屋被挖掘机拆除时的场景，回放着房前屋后小水沟、小池塘、成行的白杨树和羊肠小道的模样，回放着左邻右舍不同院落的模样，回放着这个家曾经发生的一切故事。深感：人生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百味杂陈。



　　天边的那个彩云下，那就是我年老时想回却怎么也回不去的老家！

“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边的云彩。”



背 景 音 乐：我的老家

图片 / 文字：铁树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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