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不到眼的“春运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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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寻找“春运妈妈”的文章正在网上疯传。11年前，新华社记者周科在南昌火车站偶然捕捉到一个镜头：一位年轻的母亲，右臂抱着婴儿，左手拎着塞得鼓鼓的破旧双肩包，整个身体因为背后巨大的行囊而前倾，面容姣好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神冷静坚定，让人过目难忘。

这张名为《孩子，妈妈带你回家》的照片刊发后不断被各大媒体转发，感动了无数人，成为之后数年风靡全国的“春运表情”。面对众多读者的询问，图片的摄影者周科踏上了寻找图中母亲的漫长行程。

2021年春节前夕，这位坚强的母亲终于浮出水面：巴木玉布木，32岁，彝族人，现居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区越西县瓦岩乡桃园村。十年前，巴木玉布木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为了改变贫困的生活现状，也为了不让孩子重复她“一辈子走不出大山”的人生，她决定外出打工。

巴木玉布木的第一份工，是在南昌一家烧砖厂，每天背着孩子搬砖。期间，她最头疼的事是孩子生病。因为不会讲普通话，女儿生病，她连怎么去医院都不知道，买车票还要麻烦别人帮她买。那张照片，就是巴木玉布木结束在南昌5个月的打工生涯，赶火车返回大凉山老家为二女儿治病的途中。当时的背包中装满被子、衣物，手拎的双肩包里是一路需要的方便面、面包、尿不湿。

看到这篇报道时，我这个半路出家的“为文者”正在师傅的监管下恶补唐诗，“春运妈妈”的故事让我记起刚读过的唐代诗人于濆的一首五言诗：吾闻池中鱼，不识海水深；吾闻桑下女，不识华堂阴。贫窗苦机杼，富家鸣杵砧。天与双明眸，只教识嵩簪。徒惜越娃貌，亦蕴韩娥音。珠玉不到眼，遂无奢侈心。岂知赵飞燕，满髻钗黄金。

诗的标题为《里中女》，全诗读来让人心酸：我听说池塘中的鱼，不知道海水有多深。我听说桑树下采桑的女子，不知道厅堂的华美。她辛苦织出的锦缎成为富家小姐的罗琦。她一双生就的美目，只见过野嵩制的簪子。她空有西施的美貌，韩娥的歌喉，却从未见过珠玉饰物，更不知后妃发髻上插满金钗，她因此无任何奢侈的欲望。

诗中，韩娥是古代传说中的善歌者，“绕梁三日不绝”典故的主角。《列子·汤问》：“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余音绕梁俪,数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春秋时，韩国歌女韩娥去齐国, 到齐国都城临淄时，身边带的干粮吃完了，就在都城的雍门卖唱求食。她走了以后，歌声的余音在房梁间缭绕，多日未绝，似乎人还没离开。

里中女和“春运妈妈”，一个是唐代的乡野女子，一个是二十一世纪四川凉山的彝族妇女，中间隔着遥远的时空，似乎并无关联，但就本质而言，她们至少有两个共同特征：美貌和贫穷。

里中女有西施之貌，而幽处野里，有韩娥之音，而湮没无闻。由于安贫乐道，天生丽质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春运妈妈”巴木玉布木面目清秀、笑容甜美，也走出了大山，却因为不识字，对大城市霓虹灯的招牌、路边的标识，周边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上班、带孩子和睡觉是她的日常，活动直径基本不出砖厂围墙。所以，在繁华都市生活了5个月之后，巴木玉布木像“珠玉不到眼”的里中女一样，回归清贫。

美丽是上天赐予的丰厚资本，这在看脸时代尤其如此。且不说现代众多靠颜值改变命运的女性，和不惜在脸上动刀都要变美的人造美女，单是于濆诗中提到的西施和赵飞燕，已提供极好的佐证。

西施是越国句无苎萝村人，自幼随母浣纱江边。西施有倾国倾城之貌，居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首，“沉鱼落雁”中“沉鱼”说的便是她。越王勾践在对吴国的战争中失利后，采纳文种“伐吴九术”之四“遗美女以惑其心，而乱其谋”的计谋，于苎萝山下得西施、郑旦二人，并于土城山建美女宫，饰以罗榖，教以歌舞、礼仪、容步，三年学成，使范蠡献与吴王。吴王夫差大悦，筑姑苏台，建馆娃宫，置二女于椒花之房。西施从此陪伴君王侧尽享荣华富贵。

赵飞燕亦出身平民，因家贫难养，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道旁，结果竟三日不死，父母只得又把她抱回家。稍长，被卖与官家，成为阳阿公主家的歌女。一日，汉成帝刘骜来阳阿公主家串门，一眼就相中了面前这个眼睛会说话且能歌善舞的轻灵女子。于是，赵飞燕被刘骜带回宫中，封为婕妤。赵飞燕史无正名，只因她腰细身轻、舞姿轻盈，所以才有“飞燕”的雅称。 这个地位卑下的女子用她的美貌征服了帝王，开始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人生。

可见对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而言，珠玉到眼并非难事，若要“珠玉不到眼”，可能先需“珠玉不过心”才行。有一颗纯洁而质朴的心，即便满目皆珠玉，亦可不为所动，“春运妈妈”和里中女应属此类，她们的故事在令人唏嘘之外亦令人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