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话鼠

越华

一直想为那只鼠写点什么，二十多年过去了，始终耿耿于怀。人类对鼠一直抱有敌意，若将它们正面书写，人们可能会把我当成异类，所以不敢轻易下笔，一直搁浅着。这个标题下的内容只能在鼠年里完成，可2020年恰恰是个让全世界人民深恶痛绝的鼠年，因此在这一年里，几番敲键又几番删除，心里矛盾着，唯恐此时写鼠不合时宜，招惹众怒，蹉跎之中，眼见倒霉的鼠年只剩下最后几天，决定还是将那只鼠的事迹记录在案，因为在我看来它绝不是一只普通的、令人生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至于人们会怎样看待我，都一把年纪的人，管他的，无所谓了。也是在一个鼠年，单位拆掉职工住房修建最后一批“房改房”，拆迁过渡期间租住在临街一栋楼、顶层的一套小居室里，邻居大都是楼下街面卖菜、卖烟酒、开小歺馆的商户。这栋楼狭长的楼道上堆满杂物，零乱拥挤、烟熏火燎，卫生状况令人堪忧。好在关上房门，拾掇得整洁温馨的小居室与外界隔绝，也算是别有洞天。住进小居室当晚就出现情况，卧室做了“吊顶”装饰的天花板上、在深夜人睡得迷迷糊糊时发出细微声音，窸窸窣窣，像有什么小动物在上面蹑手蹑脚的走动，断断续续的声音一直延续到天亮，让人一夜没睡好觉。清晨，女儿从她房间里出来揉着惺忪睡眼问：家里是不是有老鼠呀？确实有老鼠，昨夜我已断定。我没回女儿的话，她正处在迷恋迪斯尼动画片“猫和老鼠”中，我怕遭遇现实版中的鼠会让她“偶像坍塌”。这可怎么办？平生最怕的就是鼠，怕看见它们灰不溜秋，尖嘴小眼，贼头贼脑的样子。一整天都被家中有鼠的念头干扰着，还没想出个解决的措施和办法，又到了晚上睡觉时，因为有了头晚的经历，上床后久久没有倦意，屏息凝神，如同一只潜伏在黑暗中两眼发光的猫。子夜时分，天花板传来似乎一步一回头的细碎脚步声，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那头又走到这头，这回还伴着交头接耳的吱吱声，听声音至少是两三只鼠在天花板上，我毛骨悚然，蒙头躲在被子里，担心老鼠一不留神踩塌天花板某个腐朽薄弱处，掉到我床上。我根本就没勇气大胆的喝斥吓唬它们，只能放任自流，只要它们不去骚扰隔壁的女儿，就在我这间屋里闹腾吧。这一夜几乎整夜未眠。第二天路过楼下杂货店，看到了放在门口售卖的夹鼠板，但下不了决心买，倘若一只鼠在我设下的陷阱里挣扎着死去，那血淋淋、活生生的现场感会令我更加恐怖。活该我这样的人只能承受这一切了。搬到出租屋的第三个晚上，在无可奈何的状态下，我好像已经准备逆来顺受，试着说服自己顺应自然、随遇而安。其实鼠们白天并没有跟我过不去，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破坏捣乱的行为，天一亮就自觉消失，类似这些年流行的“快闪”活动。可是夜里情况却事以愿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末，天花板上，听声音不少于五、六只大小不一、轻重不同的鼠追逐着跑来跑去，肆无忌惮的发出如同人类快乐到颠峰的尖叫声......我顿时放弃愚昧的“和平共处”构想，陷入无边的绝望中。第四天的下午，女儿在家做作业，我下楼买菜，顺便买了一些含苞欲放的栀子花。一朵朵花骨朵被卖花姑娘按五朵一组捆扎在一起，剪断绳索将每个花骨朵插进盛满水的大、小器皿里，客厅茶几、桌上、柜上被我全插满了花。要不了一日，这些骨朵儿就会开得白花花的一片。插花完毕正准备去厨房做饭，房间里传来带着哭腔的惊叫：妈妈，老鼠！冲进女儿房间，女儿踡缩在书桌旁，眼睛瞟着半开的抽屉，我凑近看惊呆了，抽屉里赫然一只老鼠！匍匐在语文课本上。看体征是只年轻的鼠，长相端正，灰中带黄，干干净净，毛光水滑。两只眼睛并不滳溜溜乱转，而是定定的看着我们，目光里满是慌乱、惊恐、哀怨......鼠与我们相互对峙着，就这样定格在洒满阳光的书桌前......对峙中，双方都在瑟瑟发抖，鼠感到它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死到临头。我们感到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世界末日的来临。心在颤抖，但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我必须挺住。按捺住紧张，我用协商和央求的口吻对鼠说：你不吓我们母女俩，我们绝不会伤害你，我打开门放你出去好不好？求你了！遂去把大门敝开。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这只鼠在听到请求后，停止颤抖，从抽屉里顺着书桌溜到地上，并不一溜烟逃窜，而是坦然缓步出了大门，仿佛它是家中喂养的一只宠物被主人放出去自由活动。出门那瞬间竟还扭头看了我们一眼。关上门惊魂未定的我坐在沙发上怎么也想不通，真是奇了！女儿欣喜的说：妈妈，它听得懂人话吔。想到往日夜里才会出现且不露面的老鼠、竟在白天隐于女儿房间书桌中，便忧心忡忡，看来是时候把同事家的猫借来用用了。夜里，躺在床上束手无策的我像在等待一场“好戏”开场，客厅里浓郁的栀子花香从门缝里渗透进来。天花板一直没有动静，不知何时沉沉睡去。半夜，被客厅里的动静吵醒，侧耳聆听，一群老鼠在客厅里跳上跳下，你追我赶，叽叽吱吱，翻天覆地......我的天哪！事态已迅速的恶化，这是人住的地方吗？！难怪房东这么爽快把房子租给我，这住宅说到底就是一个老鼠窝！我感到鼠患已经降临，此屋永无宁日！黎明前，客厅终于退去喧哗。天亮后推开卧室门，放眼望去，客厅一片狼藉，半开的栀子花散落一地，有些花已被撕扯成花瓣，沙发巾一半搭在沙发一半拖在地上......是有多少只老鼠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是有多么的疯狂才能形成如此零乱不堪的场景？我已全面崩溃，默默收拾残局，心里在打退房的主意。租房时“押一交三”，只入住不到五天，违约损失四个月房租也在所不惜，必须逃离！刻不容缓！现在就去找房东！敲楼下房东的门，没人回应，晚上又去敲了一次，还是没人。夜又至，战战兢兢上床进入漫漫长夜，不知今夜鼠们会玩出什么新花样，这回是竖着耳朵兼听屋里、客厅动静，但一直没有出现“敌情”，一夜平安无事！第六天、第七天，连续三个晚上，整个的家里一派和平安祥，岁月静好，让人一觉天明，神清气爽。第八天、第九天，直到住满一年后退房，小居室里再也没有出现过老鼠光顾的现象。细细想来，那一夜，鼠们欢聚在客厅，尽情嬉戏歌舞，抛散花束，庆祝活动如同人类的“嘉年华”。我相信，是白天抽屉里那只绝处逢生、转危为安的鼠出了我家大门后，向鼠界传递、散发了信息。为了报答，鼠们相约而至，以它们的方式在这里作最后的告别，并集体发出誓言：今后任何鼠都不得侵犯干扰此地！它们果真都做到了。现实就如童话世界一般。从此对鼠我另眼看待，也不再害怕。如此充满灵性的小动物，只因处于食物链末端，为了生存不得不闯入自然界之王人类的领地，背负着一世骂名，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在时刻被追杀毙命的绝境中仍顽强地活着，从生命个体的角度来看，难道不令人感慨、令人动容、令人佩服吗？鼠尚且在逢凶化吉时生出善意之举，人为何在绝渡逢舟时缺乏感恩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