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从2008年起,每年的秋天,我都要抽时间回老家陪老母亲住上一个多月。自从18年前父亲过世后,大部分时间里,母亲总是一个人住在乡下的老屋里,为我们守护着那个家,守候着一份浓浓的亲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今年母亲虽然已经是87岁的耄耋老人,但她老人家仍然不顾我们兄弟姐妹们的软磨硬泡,谁家也不去,和她的猫生活在老屋里,期盼着儿女们回去看望她老人家。个中原因,妈妈说得再明白没有:有我在,你们谁回来都有个热炕跌歇(土话,休息之意);将来我死了,你们回是回,也只是来来去去的事,回来给我和你爹上上坟,烧个纸就走了,哪会待这么长时间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想想也是,现在母亲虽然高龄,但身体还算硬朗,生活也基本能够自理。我们兄弟姐妹,除我之外,其余的,与母亲的生活半径,基本都在百里之内,现在交通便利,想回去看看母亲,基本都是一脚油门的事儿;我呢,为了解除老母亲渴念之苦,早在十几年前就给老人家安装了一部电话,时不时地给妈妈打个电话,证明我们一家子生活得健康,快乐,虽然只是几句家常,也足可让老母亲慰怀。只是随着母亲年事渐高,我们做儿女的常常不放心老人家一个人在家,想把她接出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享享清福,生活上也有个照应;可母亲过不惯城里的喧嚣,固执地一个人生活在乡下老屋,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没有了办法。母亲有母亲的理由:说句不敬的话,母亲一辈子自己当家作主惯了的,现在让她老人家跟着儿女生活,没有了当家作主的自由自在,这怎么可能呢;第二,母亲15岁嫁到我们家,在那个熟悉的环境里生活了70多年,一出门就是自己熟悉的家人父子,街坊邻居,现在让她突然换一个新的生活环境,实在是有点儿残酷;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母亲的心里,妈就是家,家就是妈,母亲在老屋里生活,是在为我们守护着一个亲情的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于是,就有了我们兄弟姐妹与母亲之间无休止的战争:一方面是我们子妹千方百计想把母亲接出来一起生活,有时说起话来变眉变脸,亲情,名誉,激将……等等,三十六计,计计落空,另一边是固执的母亲,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任我们把外边的世界说得天花乱坠,老人家始终是一句话:哪里也不去;有时候让我们逼得急眼了,就会哭一把鼻子,这眼泪会彻底地打垮我们,让我们在亲情的桎枵里乖乖地就范。胜利后的母亲,会得意地拄着拐杖出去,不大一会 儿,就会买回一堆肉啊,豆腐啊,蔬菜啊等等吃食安慰我们,让我们哭笑不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以母亲87岁的高龄而论,现在的听力和目力,那真可以说是耳聪目明。2008年秋,我和妻子回老家陪母亲小住40多天,妻算是领教了老人家的厉害。有一天妻和我打赌,说我们小声说话,母亲一定听不清说什么,于是等母亲背对着我们的时候,妻故意扒到我耳根子极其小声地呜呜啊啊地说了几句说悄悄话,以测试老人家的听力,没想到被母亲一字不漏地听了去,返回头笑盈盈地问我们:你们俩骂我啥哩?我和妻开怀大笑,从那以后,妻再也不敢“欺负”老人家耳背了。上个月,我回去陪母亲又住了将近一个月,在帮母亲干活儿的时候,不小心把西式短裤拉了一个口子,母亲见了,说是你脱下来我给你缝一缝,我也是想看老人家一个笑话,就把短裤脱下来给了母亲说,去缝吧。让我惊异的是,母亲用了一支小号缝衣针,穿针引线,没一会儿,就把裤子缝了个结结实实,线缝平整,针脚密实匀称,就像是缝纫机缝过的,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家里有半亩见方的一个院子。院子分东西两片,以院子中间的小路为界,东边那一半,最南边有一棵杏树,杏树往北,依次种着韮菜、茄子和西红柿,靠近窗子的地方,母亲开了一个小花圃,里边种着各色花儿,每天从早到晚,蜜蜂蝴蝶营营嗡嗡地叫个不住,有的时候,母亲会把盛开的玫瑰摘下来晒干,然后做成玫瑰酱,等逢年过节时做各种小吃的馅料。院子的西边,种的清一色是玉米,我们每年秋天回家时,母亲种的玉米正好煮着吃,于是玉米地里,隔三岔五地会响起哔哔叭叭掰嫩玉米的声音,那一准是母亲想着为我们解馋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的记性也是出奇地好,特别是讲起她老人家童年时的趣事,讲起她的姥爷姥姥来,满脸漾起来的是,开心和幸福,有时高兴了,会大段大段地给我们背她儿时的童谣,这时老人家的脸上,已是写満了儿时的开心,心里会充溢着无数的年轻。是去年吧,我开车拉着母亲和她的两个表妹,回了一趟她姥姥家所在的村子,老人家那个兴奋,真是难以言表,一路上和两个表妹说啊笑啊,就没有消停过,在那村子里的一个亲戚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街去找儿时的记忆,说这个地方原来是什么什么,现如今是谁家的后人在哪哪盖了新房,竟然是一无错处;最后去给她的姥姥姥爷上了坟烧了纸,了了老人家多年以来的一个心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毕竟是老了,再好的记性,也只能记得过去的事情,现时的事情,往往是丢东忘西,一句话说了又说,一件事也是问了又问,有时刚说过的一件事,话音未落,会马上再问一遍,问到半路,会想起是刚才问过的,这时会自我解嘲地笑笑说:刚才问过了。母亲还有一个特别值得炫耀的本领,我们子妹5人以及我的两个堂哥,两个堂姐,一个奶哥一个奶姐,加上我们子妹5个的下一代10来口人,这20几口子人的生日年龄,母亲竟然记得清清楚楚,从来不错;可是从去年起,母亲已经记不得我们的生日了,年龄呢也只记得个大概,但是,每个人的生肖属相,那是记得丝毫不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对生死看得非常豁达。今年我回去,特地把年届70的大姐从大同接回来和母亲小住,母亲会经常和我们姐弟叨咕说:俺就没见过,还有个不死的人哩,都87了,也不嫌活得熬煎,还紧得个活着哩。每到这时,大姐会学着已经故去几十年的奶奶的口吻说:三娃子(父亲行三,老家一般对行三的人的称呼),别去接那个灰一万年的(指我母亲,灰一万年的,是奶奶在世时亲呢的骂人话),让她在阳间再多待几年,省得下来和我吵架。这时母亲就会再次想起她的年轻,想起她的妯娌们,然后会大妈,二大妈,四婶地一个个给我们讲上半天车轱辘话,末了,会轻轻地说上一句:唉,这些灰人们(老家对亲近的人的一种戏谑的说法),咋就不来叫叫我呢?</span></p><p class="ql-block"> 2011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