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炊烟系列之炊烟袅袅:</p><p class="ql-block"> 《竹林湾的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去年冬至那一天特别冷。无论是在北方,还是南方。于我,那一天更冷,因为,父亲在那一天永远地离我而去了。得到消息的我,坚持着开完会,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自此,我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在去世前两周的一个凌晨睡梦中突发大面积脑梗的。我以插翅一样的心情回到故乡的时候,他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医生不让我们进去,在病房外和我们进行了沟通,称第二天,父亲需要到一楼做CT,我们可以在父亲从重症监护室到进入CT室的途中,护送病床,看一眼父亲。那天,我们五姊妹早早就来到住院楼等着,大家一言不发。父亲被医生和护士推出重症监护室的时候,我们扑了过去,一声一声地喊着:“爸爸,爸爸……”但父亲没有一点反应。进入电梯间的时候,父亲的眼角竟流下了泪水——他一定听到了我们的呼唤,知道他养育和深爱的儿女都回来了。到了CT室,医生要求我留下来,照顾父亲做检查。我穿上防护服,站在CT机旁边,看着父亲被输送到那台冰冷的机器里,几分钟后,检查结束,父亲很快又被推回重症监护室。我准备等父亲的病情稳定后,回单位上班,医生因此破例让我进去和父亲说会儿话。我穿上白大褂,在医生的陪同下来到父亲的病床前。父亲好像就是深睡一样,表情安详。我拉着他的手,不停地喊着他:“爸爸,我是你的五娃子,我代表你儿媳妇和孙子来看你了。你要早一点醒过来啊,我春节回来陪你过年啊!”无论我怎样呼唤,父亲就是一直沉默着,没有一点回应。医生要过我的手机,说要给我和父亲录一段视频。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感谢她的用心。走出病房的那一刹,我不能自持,放声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多年来,父母一直由三个姐姐照顾。五姊妹中,我孤悬于川外,一年能回去一次就不错了。一头是工作,一头是父母,那种不能两全的无奈让我情难自禁。每个父母都把自己孩子成龙成凤、出人头地作为最大慰藉,但成龙成凤之后,父母却只能远观着。他们是否真的感到幸福?父母永远都不会说。于我,之前不是龙,现在不是龙,将来也成不了龙,但却在竹林湾的千里之外,没有一丝可以慰藉他们的。偶尔回去一次,也就是和父母坐一会,在姐姐家吃一顿饭。父母像看稀有动物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狼吞虎咽,目光里是满满的关爱和满足,还有无尽的希望和期盼。于是,我对父母更是多了此生无法解脱的痛苦和遗憾。每次离别,父母是心欠欠的,我也是依依不舍。此次临别,姐姐们看出我的不舍。三个姐姐和弟弟都说:“你放心地回去吧,有我们呢。”是啊,我把孝敬父母的事情,没有商量地交给他们,他们也毫无怨言地接受过去,并说:“我们都是爸爸妈妈生养的,都该孝敬他们啊!”平常从不流泪的大姐哭着说:“弟弟,我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爸爸没有给我照顾他老人家的时间。如果爸爸进入普通病房了就好,我就可以孝敬他了。你春节回来,我们和爸爸妈妈好好过个年啊!”</p><p class="ql-block"> 没有想到,在去年北京最冷的那天,父亲走了,我从此成了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了。一个人,不管多大岁数,在父母的眼里始终就是个孩子。现在,父亲走了,我就不再是个孩子了,我要好好孝敬妈妈!也许我无法做到父亲那样的慈祥,也无法做到父亲那样的坚韧,对此我非常惶恐不安。</p><p class="ql-block"> 在西方圣诞节的那一天,在寒冷的风中,在夏家沟杨家湾所有人的泪目下,父亲走完了他此生所有的道路,回到了他熟悉的地方——竹林湾,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山坡的半山腰上,归于那山那水,那袅袅炊烟。送走父亲,回到生活了17年的竹林湾老房子里的时候,我们姐弟五人都在流泪。大姐、三姐说:“弟弟,这房子不行了,屋顶的瓦都掉光了,墙壁坍塌了一半,说不定明年啥时候就完全垮了。怎么办?”我想都没有想就答道:“修,重修。”那天,我为啥想都不想就决定重建呢?</p><p class="ql-block"> 父亲被安葬在小山坡上,不远的地方,还安葬着我的奶奶。我想,他们定会像生前一样,时时守护着这个家,他们将始终注视着破旧不堪老房子,直至倒塌,他们想回家了,而房子却不在了,他们该去哪里呢?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而且,竹林湾永远是我们五姊妹共同的家,连弟弟都半百了,我们还有几次相聚呢?假如房子倒了,我们该在哪里相聚?不在家里的聚,还算聚吗?其实,还有一个我最不愿意想的事情,那就是母亲也年事已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也必然要回到这里的……这一切,是我瞬间做出决定的原因。我相信,也是姐姐们和弟弟的心愿。</p><p class="ql-block"> 三姐立马行动起来。找人确定立房子(仪式)的时间,联系建筑施工队。没过节天,三姐就我们五姊妹的小群开始直播了:“姐姐、弟弟们,现在开始推到老房子了,你们看看啊,这就是我们生活了几十年的房子哈!”漫山遍野竹子掩映下的三间又旧又破的泥土房,在我们的云监视下,瞬间轰然倒塌。首先倒塌的是我和弟弟住的那一间,然后向后、向南逐次倒塌,就像积木一样。那里,是我所有儿时记忆的中心,那不高的门槛,是我天天做家庭作业的板凳,那昏暗的堂屋,是一家人快乐的天堂,那低矮的灶屋,是我们围着流口水的地方;那里,也是大姐、三姐、四姐出嫁的地方,也是我和弟弟到北方读大学的出发地,也是我们五姊妹永远的家。三姐是站在那颗芭蕉树旁边直播的,我们听不到推土机的轰鸣声,但在我们的心里,老房子倒塌的声音如响雷,只有开始没有结束地轰鸣着,直到永远。我们都非常重视修房子的进展,委任三姐作为“总监”和直播电视台台长,每天必须给我们直播一段,大家还要叽叽喳喳地提出这样那样的意见,各种指令雪花一般地通过网络发给三姐。三姐说:“农村现在都没有啥人了,全部是老头老太太,我都是吃百家饭,睡觉都是这个阿姨家,那个孃孃家。你们的指示太多,且有时还不统一,我无法执行哈!”将在外,主命有所不受。看来,即使在修建一个小房子这样的事情上,光强调民主是不行的,还必须集中。而我们,不在现场,都是凭想象指挥,争来吵去,会耽误工期,误了大事的,这绝对不行。经过三姐之外的我们四姊妹研究,回复到:“我们不在现场,特命三姐全权临机处置。”这才算完事。意见统一了,且因为是原地重建,建的就是极为普通的青瓦房,房子的建设速度很快,新房子就像搭积木似的,一天一个样。但天有不测风云,四川的天气如同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特别是春节期间,我们老家那里的雨水很多,加上在乡村务工的人员很少,工程进度受到很大影响,我们开始担心起来。好在有连续一周阳光灿烂的日子,包工头立马组织了很多砖匠,把耽误的工期给抢了回来,基本框架如期完工,后续的工程春节后再接着弄。</p><p class="ql-block"> 昨天,弟弟弟妹专门从成都赶回去,陪同妈妈视察。看着旧貌换新颜,妈妈高兴极了,说:“做梦都没有想到修得这么漂亮,只是你们的爸爸没有看到。”说着说着,妈妈流泪了,弟弟弟妹和三姐也哭了。是啊,爸爸妈妈就是在这样窝棚一样的房子里,把我们五个孩子拉扯成人。在四壁透风、屋顶漏光、低低矮矮的那个老房子里,牛一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生活着,养着他们的希望,看着我们成长,目送着姐姐们出嫁和我们远行。然后,沿着那条我们出山的山路,在儿女的陪伴中渐渐衰老。而他们,那颗心却永远留在竹林湾,留在那间老房子里面,从未离开。其实,前些年,我们五姊妹就一直筹划着把老房重建一下,不只是每次回家给奶奶上坟的时候连家门都无法进的伤感和爸爸妈妈从未开口的思乡,也有我们渐入老年后对竹林湾的那份无法忘却的记忆。我们想回到过去,绕膝于奶奶和爸爸妈妈,嬉闹于竹林湾的一草一木,让我们像成长一样衰老,并归于那山那水。但考虑到父母年事已高,我们都在上班同时也有自己的小家,父母在老家那里无法独立生活,就一拖再拖。父亲突然去世后,这个心愿就像竹林湾的竹子疯长起来。</p><p class="ql-block"> 弟弟他们离开竹林湾的时候,我给妈妈打电话,问妈妈喜欢现在的房子不?妈妈说:“修得真好,我都没有想到。”其实和原来的一样,但和原来的很不一样。也许,这是妈妈最后的心愿,也是我们一生的心意。现在,心满意足了。大姐说:“我昨晚梦到奶奶和爸爸了,在竹林湾的家里,一切都像以前的样子。”四姐也说:“我昨晚也梦到爸爸了。爸爸还是穿着那件青布衣服,佝偻着身子,在门前走来走去的,但始终看不到爸爸的脸……”“奶奶、爸爸,这是我们的家,还是在竹林湾,房子还是以前的样子。”我流着泪在心里说。</p><p class="ql-block"> 啥叫家?不是高楼大厦,也不是豪华别墅。家,只是一个可以安放自己心灵的地方。就是无论走多远,走得再远,无论多么辛苦,多么无奈,只要一想起它,就会非常温暖,就会不再孤独。竹林湾,以及那里的山山水水、邻里乡亲,就是一个山里娃永远的家。</p><p class="ql-block"><br></p>